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你的这故事中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薛昭的语气淡淡的,使人听不出喜怒。
卫绾也没想要用自己的身世来骗人同情,她道:“我知我再难取信于你,我的这些,只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呵,交易。”薛昭此时显露的锋芒再也没有了半点温和。
卫绾听得出来薛昭语气中的嘲讽,但她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你知晓我是女子,但这个把柄与你,还不够权重,我对你真心,自当是不该有任何隐瞒,这些告诉你也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我要,你还想再听么?”
“若我不想呢?”薛昭现在脑海里是一团乱麻,薛昭的身世可以是捏造的,但那日她在书阁发现的那一卷书信,其中影射,大抵指的也是此事,她心中的道义有了动摇,竟然连直白都做不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身为臣女,要对主君所为有任何质疑,那都是大不敬,她选择了回避,可她又是期待的,当年隐秘,之于她,可能与朝中也有些关系,更何况此时握在她手中的骨笙……阿姊的死,于她心中,是永远的痛,那就是要追查的。虽然知道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但直觉告诉她,卫绾如要再,那的,必定也只能是此事了。
“那天夜里,拱卫司的那些人,你看见了吧。”
卫绾指的是那夜敦煌事变,薛昭微一讶异,她那时还道拱卫司对内不对外,怎么会来边疆,应是人假扮,难道……那些人竟真是拱卫司的人?薛昭心中被这个可能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突然转身:“你是……”
话音戛然而止,却是薛昭转头过来的时机太过于机巧,纤薄的两片红唇从卫绾的嘴角一擦而过,虽然只是偶然,但也让薛昭一时之间也忘了言语,她刚刚是做了什么?卫绾的反应好像比薛昭的更大些,她的面色向来是白透的如水玉一般,偶尔有了那么一丝绯色,也是极浅极淡的,算是飘上脸的红晕,稍稍用一句气喘便可搪塞过去,只是这次,虽然卫绾很快偏了脸过去,但薛昭还是看清楚了,卫绾脸红的就像蒸熟的虾子般,虾子是熟透了,她的脸也红透了。
能让卫绾露出这种姿态,可能这世上也只有薛昭一人,这人平日里是谦谦君子,等闲也看不出丝毫的女气,可是这种女儿姿态,换做是等闲的男子又该是如何忸怩难堪,偏生卫绾做起来没有半分的不自然,在凸显了自身的气质之后,薛昭只感觉到了,卫绾的羞赧。这是本能的,尚且来不及掩饰的一种情绪的流露。
卫绾她,是害羞了么?
简直是无稽之谈。而薛昭脑子混沌了之后,也不敢再看卫绾的脸,她怕卫绾再转脸过来,她们目光相撞,那她又该如何自处,是冒犯了么?此错在她,合该如此的,但她还未让卫绾致歉于她,这话要是了,那之前的不也就相当于算是一笔勾销了吗?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又是胡思乱想,然后,她无意间看到了卫绾的腰身,没了距离的阻碍,仅是这般看着,那宽大的男子衣袍似乎并不能完全遮掩住卫绾的身体,男子多是虎背熊腰,有生的纤弱的,那腰身被一根衣带束着,上下也俱是一体,只有女子之身,才能如此,只盈一握。
只是可惜,卿本佳人,奈何无心。
有些黏稠的气氛在乍暖的寒风中还是一气冷了下去,卫绾还是偏着头,她那模样起话来对她其实是很不利的,除了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对手,她向来也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这不仅是安心之举,更是一种成竹在胸的把握,但这一次,看不见薛昭的表情,也是表明了不管她怎么,接下来,她都不能依据薛昭的回答来布置下一步的对策,话有机锋,她剥去了那些模棱两可的外衣,只最简单明了的回答:“皇长孙,长平王。”
似乎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卫绾再看手中的骨笙,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烫手。
“诚然,这物是太子妃的,但太子妃早逝,这东西如何能流落到民间,东宫府库有此物的记载还在宫变之前,之后太子自刎,从其身上也并未寻到此物,便有人猜测是被长平王带走了,长平王早年便有猜测是死在了那场宫变之中,此次拱卫司偶然得到此物,但活未见人,死也不见尸,长平王若未死,那太子之位,可能还要更添变数。”卫绾的话,掷地有声。
可是薛昭已经是什么都不想听了。长平王当然没死,只是一孩童,那些人也不想放过他吗?这骨笙是阿姊的东西是不假,但那长平王本来便是她带出宫的,他身上有没有这东西,她难道不知道么?只可能是种混淆视线的手段。她声音有些颤抖:“长平王,已经死了。”
卫绾以为她哀痛,还有些话要,也只能咽回去。
是晋王还是齐王?薛昭想到了对此最得益的两王。但这也是不可能的。拱卫司只听命于皇帝,两王不可能有机会插手于内,而看行事隐蔽……,她细细思索了番,道:“这骨笙,是你从他们身上得到的?”
“他们用此物问张清河,我着后手。”卫绾顿了顿,然后道:“算是得了他们的利。”到底没有太清楚。
薛昭大概可以猜想出当时是何种的场景:张清河应该是知晓一些内情,而拱卫司之所以追索过来,多半也是为此,而张清河被发现后,大惊失措,守卫与拱卫司战作一团,其后卫绾再暴起。
天时地利人和,为卫绾渔利耳。
“这便是你的第二件,我与你交易,便能得知长平王的下落么?”不是薛昭以恶意度人,只是卫绾的这番话,细细想来,只会有这种意思。
卫绾点点头:“此二为前提扼要,还有第三件……不过功业未半,便当是行军锦囊,到了那时,你自当是会了解。”
这话的薛昭就不懂了:“都了是交易,可都只要你明,关于我的要求,你还未得一件呢,还有,你怎么能保证我一定会答应你。”
“你擅琴,若是有幸,我想你为我独奏一曲,如何?”卫绾回了薛昭的前半句,后半句只以一笑应,好似她并不觉得薛昭会不答应。
“我琴艺不佳,还是不要献丑了。”薛昭神色犹豫。
卫绾又点头:“那日在酒楼,你第三节压指的拍子确乎是错了。”
薛昭有些恼意:“还不是某人以杂声乱我。”忽的,薛昭耳旁有风声,卫绾忽然翻身下马,拍了下马屁股,马儿猛然吃痛,嘶了声,便往前跑去,卫绾一扬手:“赵客,莫让沈牧等久了。”
薛昭惊叫一声,身子后仰,好在手一攥,很快拉住了马缰,她想要马儿停下,可不管她如何勒马,哪怕马嚼都把马儿的嘴巴拉出了血,这马儿还只是会往前跑,似是发了狂一般。
她回头,卫绾两脚都落进了泥泽中,此时刚刚将两只脚□□,刚好迎上了薛昭的目光,她还笑,做了个口型:“下次便不会了。”
卫绾肯定对这马做了什么手脚,虽不知为何,但薛昭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马速虽快,但她的功夫……总还能派上一些用场的,她刚要下马,而马缰忽然被人从手中夺了去,一名蓝衣从天而降,那力道十足,人一转,落地,马儿便被他一下子拉倒在地,薛昭的下马刚好让她不用被这马的倒地连累。她抬头,果不其然是赵客。
赵客看薛昭无事,丢了马缰,便道:“许久不见了,薛姑娘。”
薛昭看着这马儿不一会便口吐白沫,而观其口角歪斜,两眼翻白的样子,她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这是怎么回事?”
“西域交易来的马,不一定都是好的,或是犯病了吧。”赵客根本不在意这匹马,他只道:“姑娘和郎君商量了这么久,可有了定论?”
薛昭大概知晓了为何卫绾不待她答应就拍马让她离开了,没有答应,可也没拒绝,那不就是默认了么?果然还是狡诈如狐,万不能轻信其一。她道:“自然是没有。”
赵客不置可否,道:“容在下为姑娘引路。”
过了那片水草区,绕了一个圈子再到敦煌,那路上渐渐是有了黄沙的影子,薛昭初时还跟着赵客,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走了很久了,但除了眼前更加荒凉外,她并没有再看见其他的什么建筑,就算骑马出城,那距离也不该那么远的。
薛昭道:“赵先生……”
赵客停了步子,道:“到了。”
不过满眼荒凉,并未见到一个人,片竹块木也无,这到,到底是从何起……薛昭还茫然,却是见着赵客撩了下摆,突然之间,就走到薛昭身前,跪了下来:“薛姑娘,在下求您一件事,不要您答应,在下只望姑娘你稍加考虑,便是要在下死,在下也死而无怨了。”
“这,这是为何,我薛昭,怎能受赵先生如此大礼。”不管怎么,赵客都是有恩于薛昭的,现下恩人就这么跪在她身前,不管她有多好的耐力,那都是有些忍不住动容的。
“有此事,在下担不起姑娘的一句先生。”
“还请先起来……”
“我只求郎君大计,当初助姑娘,是在下私心,知姑娘良善,若郎君为天下主,姑娘可少其杀孽,现下,郎君犹豫再三,皆为姑娘所决,在下所侍明君万不可止于此地,请姑娘应我,大事未成,再勿要与郎君见面,而姑娘若要归家,在下亦可再助你一臂之力。”
想不到竟然是来做客的,可这客却又是不知晓是为谁派来的。
薛昭道:“你是中原人,中原生动荡,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在下曾受辱于中原,姑娘读史,应记有书中一言,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尔城。”赵客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作者有话要:
最后那句话是张仪的,就那个秦相张仪,意思就是,我从前跟着你混,没偷你的玉璧,你了我,现在你好好守着你的城池,我会来看你,并且会夺走你的城池。
大秦帝国有句差不多的话,好像是,将来若遇明君,必以窃国雪耻。
所以啊,赵客原来是朝廷的大臣哦,对,还是个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