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禁思虑……总是要得卫瑕的手法高明,薛昭脑海中的念头往往是转不了两个就破裂了,很像是做梦做到惊醒,只是认识到自己当时是在做梦。这样,薛昭每想到一件事就要刻意用外物记下来,忘掉,再进行下一步的想法。这种方法当然是很累的,可是谋定而后动,若不得不如此,那便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丹田里面空荡荡的,因为内力逆行,再兼之真气爆体,约有八成经脉是毁了,薛昭手中捏着根树枝,垂下眼睑,可以不好好静养的话,这身武动尽皆是要废掉了,不过既是了要教卫玠武艺,她自然不会因这种自身的原因而推脱。
树枝上沾了些露,薛昭扬了扬手,即是将树枝一端拍在卫玠头顶上,沉声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道弟子需受三戒后再受五戒,不嗔,不痴,不贪,三戒予以尔身,待得大成之后,可通天地之灵,以愿乐善法。”
只是走个形式,薛昭也未要求卫玠拜师,不过在薛昭摆了个起手式之后,卫玠却道:“你教我武功,却不愿让我入你门下,是何道理?”
也无怪乎卫玠会这般,此世中对于师承是极为看重的,就算卫玠只是俗世一儿,但她也是听过私塾中先生的,剑使三招,必有路数。不是师徒,哪怕平辈论交,想要偷学个一招两式,那都犹如是犯了杀父之仇般的大忌,哪里有薛昭这般慷慨的,卫玠之前之所以那么犹豫,一则是不相信薛昭是真的要教她武功,二则是应承了薛昭,那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不能全当真,可师徒的身份可是一道鸿沟,卫玠还不想让自己如此受制于人。
可不成想只是卫玠自己自作多情。
薛昭不语,手不曾弯,腕不曾曲,树枝挥空,她看檐上有一飞鸟即是摔落了下来,方才道:“如我先前所言,我之武功并不算高绝,所善于的,也不过是投机取巧一途,道之所存,一念而已,哪里来的这许多弯弯绕绕。”她话音刚落,鸟儿便是展翅飞起,完全不见得被薛昭击伤的样子,她又道:“你只,学是不学?”
完全是一副你学就学,不学我也懒得教的表情。卫玠从薛昭脸上瞧不出什么,她点点头:“我学。”
于是,薛昭脚踩六十四卦,开始教卫玠裴家剑法的第一式,裴家剑法基础有两式,一式为实,一式为虚,须得两式练熟了,虚实相映,方可再练得下一式。演示了一遍后,薛昭道:“我脚下的步子,你可是记熟了?”
卫玠本来便是没有什么武学的基础,薛昭出招又是极快,她看得眼花缭乱,自然是不可能记熟的,况且她方才的注意力全在薛昭的手上功夫,哪里会想到薛昭主教她的是步法,她一时有些愕然,但张张口又不可能反驳,她摇摇头道:“并未。”
教学与人的薛昭较之平时要不同许多,她点点头,捏了树枝在胸前划了一个圈:“我再来一遍,你可要仔细看了。”
一式之后,薛昭又问,卫玠面上没什么羞愧,不过声音却是有些不自信:“只看得大概。”卫玠以为薛昭会责怪于她,但薛昭还是没有什么,她只是一遍遍地演示,直到卫玠自己已经完全记下后,她才将树枝扔入卫玠怀中,道:“你自练吧。”
卫玠虽然不解其意,但也还是依其言,她记下就真的是记下了,没有基础的前提下,她的下盘很是不稳,动作也很不标准,树枝好几次转手都差点飞出去,可也是将薛昭演示的那一式完完整整地完成了。
“形有八分,但神只有两分。”薛昭出了在卫玠看来是完全相反的评价。
只是这么一式,虽然薛昭没有解释,但卫玠像是全盘接受了一般,沉默了会就继续练习了下去。
“未经师门同意就将武功外传,虽然这确实是为了阿玠好,但我还是不知姑娘这是何意?”
薛昭远了卫玠练习的庭院,早间细雨后,地面的凹凸不平处还残留了许多水迹,她闻声便是回头,刚好是看见卫瑕撑了伞从外面回来。
不过薛昭顾左右而言他:“夫人去城主府送药,怎的去的这般久?”
卫瑕见薛昭不答,也不纠结,她收了伞,往薛昭的方向走了两步:“总要见得公主亲自服下见效才好。”
“看样子药效不错。”
“是不错。”卫瑕若有所思道:“还是那句话,姑娘若是要找寻家人,还请妾来。”
“姑娘此时实在不能太过忧思。”卫瑕倒很是假好心。
仿佛是极不能忍受般,薛昭在卫瑕靠近时就往后退了几步,但她脸上的笑容真诚极了:“我自心中有数,不过夫人酿酒有术,我万不能学到其中一二。”
“夫人身上此时燥热否?”薛昭留下一句话后即是施施然走了。她倒是不怕和卫瑕撕破了脸,原因无他,她尝过了卫玠送来的酒后即是发觉了,那酒之所以如此吸引人,无外乎是其中掺杂了一些矿物,早前便知敦煌饮水便是有硫磺,兼之钟乳石英一类,虽然五石散配方多有不同,但缘起道家炼丹,薛昭作为此间弟子,哪有辨识不出的道理。
使人成瘾的东西是谈不上吸引的。至于酿酒有术,倒还不如是薛昭的讽刺吧。
卫瑕是不会喝自己酿的酒的,所以浑身燥热并不是五石散的作用,原以为是早间奔波,可她是有武功在身的人,这听了薛昭的话,便不是有意,也难让人不在意的,她皱起眉头看薛昭的背影,忽然对自己的掌控产生了片刻的不自信,可也只是片刻罢了。
五石散是什么东西。
魏晋多风骨,名士轻裘缓带所为的都不过如此,名士是如此,平常百姓能尝到如此味道,还不要以此为幸,哪的来责怪她的道理,而且这消息也不见得薛昭能传播出去,不过她方才相问的本意却不在这里,只是她进城主府将解药予卫绾时,卫绾忽然的一句话:“你这身上的味道倒颇似我的一位故人。”一时惊然的卫瑕还以为薛昭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记号,她是不知武者武功高绝者五觉多灵敏,一点异常皆是可剥丝抽茧寻到源头的,她当时镇定以对,可在卫绾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那夜薛昭的血也是有溅到卫瑕身上的,就是薛昭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茬,不过让卫绾瞧出了破绽。
不知者无畏,是以卫瑕只能把破绽往薛昭身上猜测,但她平日里就算想和薛昭亲近,薛昭与她都是疏离的,实在想不到是哪方面出了差错,一想到薛昭对卫玠如此亲近,她心中暗暗地又有了一个猜想,这要是借刀杀人,差错就只能出在卫玠身上了。她当即有了成算,这夜,她没有第一时间回房去捣鼓那死尸,而是到了卫玠房中,与其促膝长谈起来。
两人对案而坐,卫玠只管低头听卫瑕言辞,等到卫瑕的口渴了,在适当时候递过一杯还算热的清茶,终是不发一言。
卫玠是很乖巧的,从前是,现在是,相信将来也是,茶已是饮过好几次,看烛光摇曳,卫瑕也觉得是讲的差不多了,她推了卫玠再递过来的茶,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卫玠的语气有些含糊,她的答话并不像卫瑕所期望的那样,随着她的抬头,卫瑕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忽然卫玠笑了,她这次笑,可是与往常都要不同,她在卫瑕心中一直都是一稚子的模样,可是卫玠马上便要十岁了,就算卫瑕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得不认同一点,孩子是一长一个样,这番卫玠没有特意装扮,那形容在光影交错中,也是有了少女最初的轮廓,但一想到是她亲手将这般模样葬送的,就算是卫瑕,也不能那么无动于衷,她对于卫玠是有感情的,而这感情确实也做不了假。本来看到卫玠的犹豫,卫瑕是要开口呵斥的,但额外的宽容之心让她无法在卫玠的这般笑容下再行往日之举,卫玠的眼睛太亮了,亮的仿佛里面是燃有一把火,让卫瑕忍不住后退。
卫瑕怕了。
不过还好,卫玠并没有出卫瑕最怕的那句话,她还是就事论事:“不和薛姑娘交道么?平日里家中也够无聊……是儿子多此一举了,不过可问阿娘,薛姑娘是犯了什么事么?”
卫瑕很想出自己的猜想,但看着卫玠的脸,她还是将这猜想从嘴巴咽了回去,罢了罢了,若是真的出来,这孩子还不得要使劲怪罪自己,可不是她的错,也只是自己的一个猜想,实在不用阿玠平白受累,毕竟这孩子向来是觉得薛昭是个好人,也不能胡乱抹黑,但她一时之间又不出什么理由,迎着卫玠有些过于热切的眼眸,她只好也含糊道:“不管薛姑娘的事,只是阿娘我不想你与她太过亲近。”
看卫玠还想追问,卫瑕又丢下一句:“你只管听阿娘的,是不许便是不许。”
是不许便是不许,还真是霸道呢。听到这话,卫玠是该很开心的,但她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出来,她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道:“可是我都答应了……这才没多久。”
卫瑕听了卫玠讲了前后缘由,也不好让卫玠这样直接反悔,她在卫玠面前,向来是做不了恶人的,末了,她揉了揉眉心,道:“罢了,只仔细点总不该出事。”她这话是对自己的,但卫玠闻言却是高兴过了头,当即凑近了来,抱着卫瑕的一只手臂,颇像是一只猫儿般,对着手臂蹭了蹭:“我就知道阿娘对我最好了。”
卫瑕感觉胳膊被蹭的有些痒,但这几日,她也确实未和卫玠如今亲近过了,也就由着卫玠如此了,可是慢慢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夫人此时身上燥热否?”
耳边忽然浮现了薛昭的这句话。
卫瑕面上刚显现的笑意忽地就隐了下去,这种燥热,她是熟悉的,只是时日久了便忘了,这一回想,还能是什么……竟敢给她下药,薛昭,她还当真是看了。
作者有话要:
这章有点长,啊哈,不过就不控制了。
今天又是比较闲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