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回朝
洛阳连下了三日的大雨。元遥冒雨回到洛阳已是傍晚,守城将士开恢弘城门,前来迎接他的,是崔光。
元遥下马,雨水早就淋湿了他的盔甲,崔光站在门前,道:“恭贺元将军擒获逆贼。请元将军稍事歇息,宫中早已备了美酒佳肴,太后和圣上要为将军接风洗尘。”
魏远捧着装着法庆人头的匣子,交给崔光手下。元遥沉默地看向队伍中被缚着的二十来位沙弥,他们还都只是少年的年纪,稚嫩的脸上带着愁容,连日行走磨破了鞋子,被缠缚的手脚也都磨出了血。他们虽被法庆所遣使,却对那场罪恶一无所知。可他却不得不将他们带回洛阳,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摘掉头盔,对崔光道:“崔大夫,我先回家一趟,半个时辰后赴宴。”
洛阳宫中的夜宴才刚刚开始,美酒佳肴,胡笳舞姬,臣子们欢聚一堂,为这场在冀州的胜仗而庆贺。尽管有不少人对这场战事不甚清楚,造反的头目有几人也并不知晓。
几位年轻的低阶官员趁着同聚一堂议论不绝。
“哎,我听造反的是个和尚?和尚造反倒也不算头一回,可冀州那和尚怎么就造了反呢?如今朝廷并未限制冀州僧侣人数,也未曾制定苛刻的要求。他图的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哪个乱臣贼子之后,投了佛家以避难,如今又造了反……”
“听那和尚是个会妖法的,元将军花了不少日子,又请了道人,才将那和尚制伏。”
“哎,先别聊了,元将军来了。”
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没有穿锦衣华服,只穿了一身浅色便服,踏着道上掉落的桂花,从最僻静的路,慢慢走向宫宴之处。来往官员上前同他寒暄,他只淡淡回上一两句,便继续往前。
一个竹球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他面前,他弯腰将球拾起,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向这处跑来。
“叔,球!”那孩子抬头看他,伸长了手臂,一双浅褐色的眼睛若琉璃般明亮。
元遥蹲下,将球送还给他,道:“圣上,原来您还记得臣。”
先帝在时,元诩常常在他膝前玩耍,前一年他偶被召入宫,见过元诩几回,没想到这孩子竟还记得自己。
元诩接了球,愣愣看着他,将手指含在嘴里,元遥连忙制止。
“诩儿,为娘才一不留神,你怎么又含手指了?”
一人从桂花树后走出,身后跟着两位年轻侍女,正是胡太后。她衣着鲜亮容光焕发,恍若龙宫仙子。
元遥连忙行礼道:“微臣叩见太后!”
胡太后笑靥如花,她拉起元诩的手,道:“元将军不必多礼,今日的宴会就是为你庆功,快些入座吧。”
罢,一行人便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洛阳宫中华林园。园中已经有桂花开了,香气四溢,御厨用桂花做了桂花糕和桂花蜜糖。元遥在自己的位置前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突然就想起了陶惜年。
等那人到了洛阳,该带着他去何处走走,又该准备些什么菜肴招待?他沾了些桂花蜜,又咬了一口,觉得这桂花蜜糖倒是不错,他想试着做一坛。
的身影在蠕动,一只手攀上了桌沿,摸了几下,将那装着桂花蜜的碟子往边上挪了挪,再挪了挪,直到那东西将碟子挪到手里,露出半个头来。见元遥已经见了自己,元诩声道:“叔,借我吃一点行么?”
元遥看向胡太后处,她正与几位大臣寒暄,没注意到元诩已经悄悄挪了位置。另一位看管元诩的近侍则远远站着,不敢去拉元诩。元遥知道胡后定是不许元诩多吃蜜糖,不过偶尔多吃一点倒也无妨。
他道:“圣上,坐过来吃吧,当心把蜜糖给洒了。”
元诩立马眉开眼笑,从桌底下钻了过去,坐在他边上,拿起一块桂花糕,又沾了许多桂花蜜,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元遥喝了一杯酒,待元诩走了,便起身去找崔光。他有些事想同他聊聊。
秋雨过后,秋风渐凉。血的腥味从法场远远传来,地上滚着二十几颗头颅,血洒了一地。
这般血腥的场面,洛阳城内却有不少百姓前来观看,他们一层又一层地,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
元遥远远站在巷口,天下起了雨。他戴着斗笠,在雨中伫立。一人撑着伞缓步走来,停在他身旁。
“为什么?他们只是被法庆控制了,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当时便不救。”
“他们是逆贼,这是朝廷大多数人的决定,我阻止不了。就算是太后,也不好反对。”崔光穿了一身素服,只作平民扮。他料到元遥今日定会前往此处,因此特意过来看看。
“崔叔,我想辞官。”元遥道。
崔光叹了一声:“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再去同太后吧。此次我也不拦着了,你没有进取之心,也无心留在朝廷,去过普通人的日子也未尝不可。上回太后许你得胜归来便赐你黄金良田和爵位,若是有了爵位和田产,就算你不为官,倒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多谢崔叔。”
元遥转身回了自家院子,尽量将法场上的血腥从脑海里遗忘。他拿起扫帚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出门月余,院子里又落了不少灰尘。又将自住的隔壁房间收拾了出来,铺好了被褥,就等客人上门。
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了。他不想杀人却被迫杀了那么多人,有多少,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看向右手,那里缠着封印之用的佛珠。若不是有这把刀,或许他不该如此。
门外传来扣门之声,元遥连忙起身整理了衣衫,前去应门。
“元将军,太后有事急宣,请将军即刻跟随的入宫一趟。”
来的是个年轻俊秀的黑衣侍,元遥曾在胡后身边见过。他问:“天色不早了,不知太后宣臣有何急事?”
那黑衣侍微笑道:“这个的哪里知道?到了太后那处,将军自会知晓,劳烦将军了。”
元遥关了门却没上锁,若是那人星夜到来,知道他家住址,倒也能先进去坐坐。
秋风吹拂,宫中桂花飘香,元遥想起法场上那二十几个人头,觉得桂花里似乎也带了血的腥。若是让他继续留下,他是不会再留了,大不了落个抗旨不尊。虽与当今圣上出了五服,但他还算元氏子弟,抗旨罢了,不会要了他的人头。
走进宫闱深处,珠帘后,只有胡后一人。
“微臣见过太后。”元遥跪地行礼。
胡后从珠帘后缓步走出,坐在矮榻上,道:“元将军,哀家听,你又要辞官了?”
元遥头也不抬,回道:“请太后恩准。”
胡后笑道:“刚立了功该加官进爵才是,元将军却只想着辞官,倒也是稀奇。不过哀家准了!”
元遥抬起头来,有几分稀奇。他以为胡后还会再挽留。
“你多次为朝廷立功,哀家当赐你爵位,及黄金田产。不过,哀家这儿还有一件难事,要你去办。等你归来复命,哀家再赐你黄金田产,之后将军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哀家不再挽留。”
“何事?”
胡后走到帘后,将一个匣子拿了出来,开,正是元遥前几日呈上去的佛顶骨舍利。
“佛国高昌近日送了一具肉身佛像给我国,十分尊贵,作为回礼,我大魏唯有这佛顶骨舍利拿得出手。此去高昌路途艰险,要过那嘉峪关,再往西行。哀家听关外有些妖道妖僧一类,怕常人去了办不妥。况且这佛顶骨舍利尊贵,传闻中更有神力,若是大张旗鼓派遣使者西行,怕路遇不测。哀家想来想去,这佛顶骨舍利是你收上来的,哀家便派你出去将它送往高昌。”
元遥微微蹙眉,道:“太后,派遣微臣前往高昌不是不可,只是这佛顶骨舍利当真有神力,可为道行高的修佛修道之人遣使,恐落入歹人手中,后患无穷。”
“这个哀家自是知晓,你之前过,那法庆便是靠着这佛顶骨舍利兴风作浪。不过不用担心,哀家已经请洛阳城中几个道观大师连夜做法,将这舍利的神力封了八成,剩下两成,是怕高昌国主认为我大魏送的是假舍利。你此去高昌,就扮作百姓,去道观里挑一两个道行高的道人,陪你上路。”
“若我不应?”
胡后微微笑道:“不赐爵位,没收田产,降级数等,从军营兵做起。”
“臣领旨。但臣还要在洛阳待半个多月,臣在等一个人。”
胡后将装了舍利的盒子交给元遥,:“那将军便等吧,近一月内上路皆可,时间由将军决定,只要在开春之前将国礼送往高昌即可。只是此去路途遥远,如今又已入秋,关外风雪极大,将军还是早些上路为好。”
“是。”
作者有话要: 同志们对不住,这两天事儿太多了,没有按时发文。明天应该能准时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