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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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初暗,离开红叶亭后,秦觅便送她回苏府。只是不如来时热闹,秦觅少见地一路沉默,显然对晋斐白提及的关于苏吹雪之事,仍耿耿在怀。

    夜色下,苏昭站定一会儿,在目送秦觅离去后,她没有转身回苏府,而是脚下一转,往角落暗处拐去。

    “姐。”影一如期出现。黑暗中他视线飞掠而过,见她无碍才敛眼。

    “雍和璧那边情况如何,他走了吗?”苏昭问。

    “没有。”

    苏昭揉了揉眉心,收起疲色:“走吧。”

    若不过去,雍和璧就该怀疑她了。

    --

    城西处。

    雍和璧搁下茶盏,眼神温而静雅,没有一丝久等的不耐。

    “可是茶凉了?老奴再替雍公子热一下茶。”

    “不必了。“雍和璧含笑摇了摇头,起身告辞道,“天色已晚,我便不多叨扰了,还请转告谷歌,雍某明日再来拜会。”

    “劳雍公子久侯,待先生回来,老奴定当转告。”

    老下人恭送其至门外,雍和璧回过头,淡淡扫了一眼庭中暗角里,因久无人打理而稍显杂乱的不知名花草,便俯身上了马车,只听车夫轻叱一声,马车很快驶出七里巷。

    “公子,这里下人不是,谷歌先生是出门去买纸墨吗?怎会天黑了都不见人影?”车夫阿晏纳闷道。

    “或许有事耽搁了吧。”马车内,雍和璧温声回着。

    他以布轻轻拭去指尖的灰尘,眸光有些捉摸不定。

    奇怪的是屋内和庭院。

    主人椅看起来弹拂得干净,却在常用的托处积了尘。院中花草看起来打理得当,却又在来访者鲜少注意的边角处漫不经心。

    种种处处,都有一种浮于表面的刻意。

    “诶,公子,那边可是谷歌先生?”才驶出不远,马车忽而停下。

    雍和璧听闻车夫的话,掀帘看去。

    初秋的风习习吹过巷子,黝沉天色下,一个灰青衣的男子拄着拐杖,搂了一怀的卷纸,独身行走在街上。

    “谷歌?”

    听得有人呼唤,那青年停下脚步,抬头,下一刻便惊喜道:“和璧?”

    月色下灰青衣男子眸光似绽,仰着脸,那样清清亮亮地看过来,眸色也如这月般明澈,就连跟着自家公子,自觉识人颇多的车夫,乍看去也不由暗夸句好一个俊秀男子,若非这腿疾,也不知要招多少女子欢心。

    雍和璧笑了笑,矮身下了马车,朝她走去:“谷歌,原来真是你,我替你拿吧。”

    苏昭落落大方一笑,递过去:“那就有劳雍兄了。”

    雍和璧接过纸卷的略一顿,目光不由落在她衣摆处——方才夜色遮掩之下,竟是没注意到她衣服上,包括靴子,都有一团团干涸的泥污。

    “这是?”

    察觉到雍和璧诧异的目光,面前人似是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衣摆,又收回脏污的靴子,微赧道:“没什么,不过是回来路上,遇上了一辆莽撞的马车,我躲得仓促,摔着了,才落得一身的泥泞。”

    “如此,谷歌可有伤及哪处?”

    “身子是没伤到,可荷包却伤得不轻。”苏昭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那墨条,好不容易费尽唇舌,与那老乡的店家攀了许久交情,他才肯便宜卖与我,不成想路上就被马儿踏坏了。唉,我只得厚着脸皮,回去再拉着店家,硬生生再重叙一遍老乡情谊,咳,渴得我”她咳了声,摸着脖子转了转头。

    瞧她脸上恨不能以身替之的懊恼,一旁的车夫都不禁失笑,清贫的读书人见得不少,清贫到这般吝啬、将荷包看得比身体还重要的地步倒是少见。

    雍和璧也弯了弯唇,将眸中一瞬而过的异色掩下。

    “难怪,许久不见谷歌回来,原是被此事耽搁了。”

    “咦?和璧在此处,莫非是来找我的?”她侧头问。

    迎上她的目光时,雍和璧神色已如常,他微一颔首,:“我确实有事与谷歌相商,不如先上马车,我送你回去换身衣裳?”

    苏昭却摆:“这衣物已脏污了,何必再脏了马车。路也不远,走回去便是。”

    见她坚持,雍和璧便点头,两人往回走去。

    “不知和璧来找我是有何事?”居然蹲了她如此久。

    “我此番前来,其实是受杨老先生所托。”

    苏昭微诧,问:“是那日同在摘星阁的杨大学士?”

    雍和璧点头,淡声道:“杨老先生十分惜才,自那日回来后,一直逢人便提及你,有几位文林馆学士,也因此对谷歌极为好奇,可又杨老先生誉之过甚故而杨老先生郁结之下,便打算后日设下文宴,好让众人与你结识一番。”

    想到杨夫子吹胡子瞪眼的生闷气样子,苏昭也不由有些莞尔。

    但她随即摇头,推拒道:“承蒙杨大学士赏识,不过我才力着实有限,不敢在诸多学士面前班门弄斧。”她可是要进宫了,哪来的美国时间去替杨夫子撑场子?

    雍和璧顿了顿,劝道:“设文宴是杨老先生的惜才之举,不忍你就此埋没。其实,即便谷歌无意官场,日后也会大有裨益。”

    苏昭只笑了笑。

    路不长,两人交谈间,已走回了宅屋前。

    她抬叩开门扉,老下人见到去而复返的客人,与一身泥污的自家主子,正讶异不已欲上前,苏昭已摆了摆,让他接过纸卷,先去备好茶招待。

    老下人是影卫部安排的人,虽然苏昭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想必是可靠之人。

    于是院中只剩下两人。

    她这才回过头,对雍和璧打趣道:“雍兄就不怕真把我劝心动了?”

    不等雍和璧回答,她立即收起轻松之色,:“我无意拂杨大学士的好意,只是谷歌若赴宴,不知那日同在的宁夫人,会否也在文宴上?”

    雍和璧眸光微动,看了她一眼。

    见他这模样,苏昭哪能想不到,提议设文宴一事的可能不止杨夫子一人。于是她磊落道:“实话,我虽对宁夫人十分欣赏,但毕竟男女有别,而人言可畏,还是少些私交为好。”

    “再,和璧应当知道,我本也不是爱去宴会上凑热闹的性子。”苏昭最后客气道,她自然清楚,雍和璧不可能是真想劝她去赴宴的,来找他不过是受那人所托。

    只不过,此时雍和璧为何一再试探于她,她一时倒也有些摸不清。

    雍和璧默了默,转开眼:“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当客了,想来杨老先生虽遗憾但也会理解。”

    对宁夫人的身份,与她对“谷歌”并不算多隐晦的心思,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只含糊带过话题。

    “难得见你过来,不如进屋里一同喝茶叙吧?”苏昭笑起,转身就要入内。

    “不必了。天色已晚,我也还有事在身,就不久留了。”雍和璧摇了摇头,。

    苏昭转身的动作一顿。

    在雍和璧将要离去时,她忽而开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雍和璧闻言回头。

    她正低着眉眼,身后屋内的烛光打在她半侧清隽的面容上,一半是浅黄的光,一半是暗沉的影。

    分明是不同的模样,不同的神情,却有那么一霎间,与当初镇里,那于旧亭之下、暮色之中回眸明艳的女夫子面容相重合。

    “和璧似乎一下子,对谷歌生疏了不少。”她垂目缓缓。

    雍和璧收回了目光,本该就此离去的脚步,或是因着刚才那一瞬的触动,变为走上前,在她抬起眼之时,他伸出,摘下她耳后发间的半片枫叶

    苏昭的视线落在他里的枫叶上,一下子凝住了。

    “先帝生平最喜秋霜染过的枫叶,故命人在城南坡林处,遍植枫树,名之‘红叶天’。先帝仙逝后,此处亦被围起,后成为皇亲国戚的游赏之地。那一处枫林,原来已到了观赏的时节。”

    他低头,看见她睫毛重重一颤。只笑了笑,便收回,迈步离开。

    难怪,难怪他适才态度疏离,又几次试探她所求到底为何物,古人的套路,简直肮脏得不像话。

    倘若“谷歌”既不为他许诺的权与名,也不为美色,那么一名突兀出现在京城中,还私下结交皇亲国戚,隐瞒于他的人,无论如何想也会是敌人吧?

    不怀疑她是敌方的奸细都算是好的了。

    这些久浸官场的人,果然没一个是温良好相与之辈,稍有不慎便会被揪出马尾。

    苏昭神色颓下,但若就这样让他离开,想必他再不会踏足此处。不愿再与她结交是轻,真与她为敌,或困住她行踪就麻烦了

    “别走。”苏昭重重闭眼,复又睁开,终于还是叫住他。

    事发仓促,她不清楚眼下怎样才是最好的解围之计,但她知道再不些什么,就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