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五章
秦觅带她去见晋斐白的地方,显然不是在世子府,否则他也不必大费周章来苏府骗人了。
原先秦府的车夫下人们,不知何时都已经走了,只有秦觅骑马带着她,默不作声地穿过一片枫林,往内处去。
终于,在一处亭前勒马。
秋天的枫叶有些泛黄,也有些干枯,落了不少在地上。苏昭扶住秦觅伸出的下马,鞋履落地时,将一片红黄相间的枫叶踩得沙沙作响,她低头看去,只觉那颜色鲜艳得好看。
秦觅收回,转身就径直朝亭内走去,也不在意她有没有跟上。
见状,苏昭索性蹲了下来,一边捡着地上形状完整的枫叶,一边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往前挪步。
“人我带来了,该告诉我苏吹雪的下落了吧?”
苏昭捡枫叶的顿了顿,又继续将一枚橙红的枫叶叠上心。
“相识多年,你不至于一副怀疑我杀人藏尸的表情吧?”亭内男子声音慢悠悠的。
“喂,斐白,她是在你府里不见的,就是因为相识多年,我能不怀疑吗?”
“她的下落,我确实还未查到,倒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线索。”晋斐白顿了顿,带一丝打趣道,“不过,那般性情矫揉的女子,我是真不懂,你为何会看上她?”
捡叶子的某人:“”
被好友怀疑品味的秦觅自然是不服,反驳道:“她除了矫揉又造作了一点,别的地方都很好啊,我就是稀罕她怎么了?”
苏姑娘恨恨丢开了残缺一角的枫叶。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里攥了满满一把枫叶,大咧咧走进亭里。
也不看亭内两人,苏昭自顾自坐在晋斐白对面,先是将中枫叶撒了一桌,然后百无聊赖般,将一片片枫叶的梗编串起来。
秦觅撇她一眼,又收回。
“好了,斐白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找到了什么线索,你快点。”
晋斐白似是也不避讳她,从袖间取出一个叠起的纸包,在石桌上展开。
上面是一层极其稀薄的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秦觅眉峰微蹙。
“一种罕见的迷药,药劲很强,且发作极快,是我从银狻毛发下收集而得。”晋斐白以指捻起了些许,语气里有淡淡兴味:“因为量太少,所以我也颇费了些功夫,才查清此药是何物。”
苏昭不动声色地编着枫叶梗,心下却一凛。
那晚她药倒了银狻后,有与影一清理过一番现场,但狼身毛发丛密,难免会有疏漏。若换作是普通人,怎么也不会发现一头雪狼毛发下的端倪,但竟没想到晋斐白心细至此
“据我所知,此药乃毒师玄非子所创,但他十二年前就已病逝。”晋斐白。
“依江湖传言,玄非子一生无子,也不曾收过弟子”
“那这药是从哪里来的?”秦觅问。
“两种可能。一是玄非子并没有死,二是他生前收了弟子,只是不为人所知。”晋斐白徐声道,“不过,玄非子还在世的可能性不大。他死于一种内腑逐渐衰竭的怪病,与当年的崔家老家主一样,而无论是玄非子,还是崔家老家主,至死都在找寻医治之法,最终皆是毫无所得。而且,玄非子全身衰竭而亡时,身边的侍人都有亲眼目睹,不会有假。”
那不知是毒是病的怪症,连崔家人都至今找不到原因,自是无药可医了。
大意了啊将一片穿错了结的枫叶慢慢地解开,苏昭视线不离上,长长的睫毛微低垂下——她对影卫们了解得还是太少,以至于险些,就被晋斐白剥茧抽丝查出真相了。
真是好险!苏昭暗暗决定,尽管影二再怎么不待见她,两人少有平和相处的时候,以后她也该多主动了解他才对。
“玄非子已经去世,至于他收了谁为弟子,一时半会又查不到,这算什么线索?”秦觅哼了声,凶神恶煞道:“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出重金悬赏抓人,在全京城贴满苏吹雪的画像,看她往哪里躲!”
“就算如此,你也找不到她。”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就不认识她。”晋斐白淡笑。
秦觅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江湖人都知道,玄非子除了擅制毒,还擅长一样东西,”晋斐白缓声道,“人皮面具。”
秦觅眸光霎时凝住。
“这就是我要跟你的线索。”晋斐白,“能够在一夜之间,就从京城里销声匿迹,一点踪迹都不留下,除非是改头换面。既然她拥有玄非子独创之药,那么拥有人皮面具,也不为奇。”
秦觅沉默下来,久久没有话。
石桌对面的人,只低头纠着眉,似乎在苦恼里那一片枫叶的叶梗太短,怎么也穿不过。
良久。
秦觅突然一拳砸在亭柱上,沉重的声响,惊得对面正沉浸在编织工里的少女一愣。
“我知道了。”秦觅面色沉郁,话音也仿佛是从硬生生挤出一般的沉滞。
原来都是假的,甚至就连她的容貌,她的名字,他都不清楚。
完,秦觅转身便走开。
“等一等。”少女见状像是被惊醒,忙出声提醒道,“别走啊,你、你答应把我安全送回苏府的!”她心翼翼看了眼对面一身月白锦袍,淡淡笑着的尊贵世子。
秦觅沉沉扫她一眼,没有出声,他现在连心上人都找不到,哪有心情搭理别的女人死活。
纵是如此,秦觅走出亭外后,仍是抱臂倚在一棵树身上,没有走远。
苏昭这才放下了心。
然后回头,就对上了世子含笑的细长眸子。
“你怕我?”世子低头笑吟吟问,“怕本世子谈话没有避开你,是已经把你当死人了?”
苏姑娘脖子一扯,就要喊秦同学救命。
“我不喜欢吵闹的姑娘。”晋斐白以指勾起她编的枫叶环,漫不经心地绕着,似乎只要她敢乱喊,他就不介意让她“安静”下来。
“我也不吃装疯卖傻这一套,你留着在宫中用吧。”他。
苏昭缩回了脖子,狐疑看他。
晋斐白继续:“你放心,现在最不会伤你性命的人,就是本世子。相反,我是为了与苏姑娘合作而来。”
苏昭看他一会,然后伸夺回他上绕着的枫叶环:“有话好好,别动我的东西。”
晋斐白也不介意她的冒犯,缓缓收回了:“我们不久前见过一次的,不知道苏姑娘是否还有印象你身边那位影卫厮,应该也有告诉你,顾家影卫部遭围剿一事吧?”
“我不知道啊。”苏昭以托腮,一问三不知地,“影卫是我娘留下来照顾我的,除了做的饭菜有点难下咽,其余劈柴、烧火、浣衣、开灶都不在话下至于什么顾家的事,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在意,也不会有人跟我这种烦心事。”
顾家留有影卫保护她,这不算是多么秘密的事。
而过去的苏姐,一直在庄子里养病,也确实不清楚顾家影卫部的任何情况。
晋斐白端详了她一会,在她漠不关心、又有一丝不耐烦的目光下,他微挑起细长的眼尾,缓缓:“可是,顾老将军曾数次将信物拿给苏姑娘看过吧?”
他果然知道。
苏昭睫毛扬起,望向对面含笑的晋斐白。
他那下对影五施加的搜魂异术,看来果然了得
想起她遇见影五时那一身伤,苏昭复又垂下睫羽,语气索然道:“是吗?我年初时大病一场,许多事都忘了。那信物长的什么样?你,我看能不能想起来。”
“苏姑娘真不知道?”
晋斐白深深看她,:“顾家的信物,据藏有莫大密,而顾老将军似乎曾一度认为,苏姑娘可解开信物之秘,故而将信物多次展示于苏姑娘。”
“你也了是他以为。啧,糟老头子可能是想试试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吧?”苏昭撇了撇嘴,一点也没有尊老之心,“我真记不得了。不过,即便我记得,也没有用处吧?若真有什么信物,当年我都解不开,如今也还是解不开呀。”她摊。
糟老头子?
晋斐白勾了勾唇,换作正常的苏家三姐,再怎么装疯卖傻,也不敢如此不顾尊卑称呼自己的外公吧?
莫不是真失忆或是疯了?
晋斐白收回审视的视线,淡声道:“既然顾老将军曾经如此认为,想必是有他的考虑。”
“可能是,地主家的家传之宝,就算给自家傻儿子也不给外人?”苏昭歪头猜测。
晋斐白浅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而后他话题一转,忽然:“在我上苏府议亲之后,听,崔家大公子曾经去府上见过你?”
“是有这么一回事。”
晋斐白垂眼转了转上的翡色扳指,声音懒懒:“苏姑娘是明白人,该不会真以为,崔家大公子会有意于你吧?”
“难。”苏姑娘摸了摸下巴,如是。
一直淡定如晋斐白,也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微噎了一下。他掀起眼,看着面前少女仿佛觉得并无不妥的表情,顿了下,才移开目光:“崔家大公子是有心上人,不过他藏得极深,多年来我也再查不出蛛丝马迹,但肯定不是苏姑娘。”
苏昭终于露出诧异的表情了:“连崔铁花有没有心上人,这八卦你都知道?噫!”
最后一声“噫”带出苏姑娘深深的鄙夷。
“我也是几年前偶然发现。”男子一双细长明媚的眸子似笑非笑瞥她,“我是想告诉苏姑娘,崔家大公子断然不会为了你,出面干涉世子府与苏府议亲之事,他若与你走得近了,想必也是有他的谋算。”
“何况,你或许不知道,崔家也对你动过杀意吧?”
苏昭一怔。
晋斐白轻红的唇微弯,眼波深深:“苏姑娘能活过今年初春,崔家大公子或许也很意外吧。”
苏昭怔忪了许久。
她望着对面笑意若深的晋斐白,想起在兵斗馆与他沙盘对战时,若非她以奇取巧,单论谋略,她不是他的对。
正如此刻,他的这番话,她不知是否也是他扰乱视线之计。
“苏姑娘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求证。”晋斐白。
苏昭缓缓摇了摇头,又点头,纠结十分:“太复杂了,我想不通唉算了,不想了,反正想杀我的人,可以从苏府大门排到街尾,多一个也不多。”
“”晋斐白唇边的浅笑似乎也一滞。他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知道自己被谋害还如此淡定的。
“我向苏姑娘了这许多,只是想让苏姑娘知道,不论是入宫躲避,还是依仗崔家之势,对苏姑娘来都不是良策。”
“嫁入世子府当世子妃,就是良策了?”苏昭反问。
“至少可让苏姑娘余生安康无忧。”
“以苏姑娘当前的处境,这是最好的选择吧?”晋斐白低眸看她,眼神静而温淡,带上了一分循循善诱,“顾家一门,真正的血脉只剩苏姑娘一人了,守住顾家之物也再无意义,你又何须受这诸多无妄之灾?”
“而不管是雍家还是崔家,都不会护苏姑娘周全,既然如此,何不与我合作,我会予你世子妃之位,一生和顺,享尽尊荣。”
苏昭露出意动之色,但仍有踟蹰:“可我若解不开顾家信物”
“那也无妨,世子妃之位不会收回,苏姑娘尽力而为便是。”晋斐白。
苏昭咬了咬下唇,似乎终于下了决定:“你的确实很有道理,所以”
“所以?”晋斐白唇边含笑,微倾过身子。
“所以我再考虑一下。”苏姑娘用力点头。
晋斐白倾身的动作顿住,竟是生出了一种“与这苏家三姐谈话,简直比跟朝堂上那帮与他不对头的政敌周旋一天还要累”的感觉。
终于,他懒懒坐正了身子,似笑非笑:“也好,但愿苏姑娘不要让本世子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