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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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星阁启阁第七日,也是最后一日,在兵斗馆里大出风头、被睿亲世子招入麾下的门客苏建钢,当晚就领了银子流连花丛,可谓春风得意

    然而,如果这一桩子事只算是笑谈,那此事的后续,便可称之为南宛少有的奇葩之事了——

    那日天色方青,忽闻不知哪家公鸡,与少女哭声齐啼!

    一个个还沉浸在温柔乡里、梦犹未尽的公子哥儿们,被惊醒后自然是骂骂咧咧的,或出门或推窗要看个究竟。

    “爷可以解释清楚的!素琴姑娘,素琴姑娘,你出来听我狡辩呀不是,出来听我解释啊——”宜春楼大门前,一位衣着鲜艳得不像样的少年,正扒着老鸨的肩使劲冲里头喊着,叫嚷得撕心裂肺,扰人清梦。

    “我苏建钢发誓,我对素琴姑娘是真心一片啊!”少年朗目一瞪,竖指朝天。

    或许是由于刚被人粗鲁地推攘出来,少年束着的发和衣衫都还有些凌乱,但眉眼间颇有一种雨后晴空、万里无云般的明丽气质,不知情者一眼望去亮眼之余,甚至觉得有些同情。

    被少年一扒着肩的老鸨脸色一愠,拂开他的,:“公子快离去吧,别拿我家姑娘寻开心了。”

    楼上有凭窗的好事者,打着哈欠笑道:“芳娘你这的就不对了吧?来这里的人,谁不是来寻开心的?”

    “哈哈,可不是”

    “呵!”名为芳娘的老鸨气得笑了一声,扬了扬帕,止住众人哄笑,却是回头愤然道:“素琴,你出来让大家看看,你昨晚到底被这公子弄成了什么样子!”

    半晌,传来女子柔柔轻轻的低泣声。

    “妈妈,素琴不想见人。”

    “素琴姑娘,这是一场误会,你出来见见我吧——”听到女子的声音,少年眼里光亮一绽。

    啧,难不成这子看着白白净净、眉清目朗的,竟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残虐之人不成?——众围观者都不由如是想到。

    “有什么误会?别的公子哥来此处,若非是行听曲赏舞的雅事,也不过是行欢愉之事。”

    “可这公子倒好,既不听素琴抚琴,也不近她身子,反而趁着夜色,用胭脂眉黛,把我家素琴丫头画了一张艳俗大花脸,比那京西关老头捏的东施泥人还丑三分!”饶是老鸨自认识人无数,此时也觉不可思议,“诸位评评理,这分明是侮辱我宜春楼的姑娘!”

    “噗嗤”本来还有起床气的众人都被笑醒神了。

    南宛之大,奇葩事天天有,但这算是哪出?

    “芳娘,爷实在冤枉呀。”少年见素琴左右不肯出来,便转而扯着老鸨的,解释道:“爷我只是自见到喜爱之物,便忍不住下妆点一番,让之更赏心悦目。”

    去他娘的赏心悦目!

    老鸨克制住嘴角的抽动,今早素琴那丫头捂着脸推门而出时,她差点没让打把这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女妖怪给叉出去。

    “我苏建钢可以证明,自己对素琴姑娘是真心的。”少年目光越发的湛亮,像极了能为向心上人表明心迹,而豁出一切的愣头子。

    “”假如不是知道他做了那令人发指之事,连她这半老徐娘都差点儿有点心动了。啧,久经欢场的女子,还真就吃这一套吧?

    少年一边紧搂着老鸨的不放,生怕她走了一般,一边将衣物翻了又抖,跌落下十八两银子在地。

    “这是世子预支给我的月俸,就是那位声名显赫,长得也比爷我稍好看一点的世子晋斐白,你们都认识吧?”少年捧起碎银,长长的睫毛下,眼光看得人心头清朗,“爷确实对素琴姑娘一见倾心,也是铁了心要替素琴姑娘赎身。呐,都了爷是世子门下,日后多的是钱,更不会亏待素琴姑娘。”

    扣去前一晚连吃带嫖,花去的二两银子,世子支给她的钱,便只剩这十八两了。

    见着了白花花的银两,又听得他是世子门下,老鸨眉心一动,愠色稍褪了几分,但仍是摇头道:“公子,这怎么成哟?素琴在我楼里七岁开始学艺,又难得识字,如今二八年华正恰当,怎是十八两能买了去的呢?”

    “那还差多少?不管多少银子,我都可以凑出来!我现今已是睿亲世子门下了,芳娘还怕爷赖账不成。”

    摘星阁盛事之后,有不少逗留在京的外来文人武士,自然少不了有同来见识京城温柔乡的人在,此刻听他一口一个世子门下、世子门下的,生怕人不知道他假了虎威,于是乎,一时楼上凭窗看戏的、楼下闻声围观的,都或是楞、或是笑了——好子,哪有门客这么坑自家主子的?也不怕那位世子过后追账?

    不知谁咦了一声,道出这子正是昨日在摘星阁,以让人不齿的投取巧之法赢了众人,才被世子招纳为门客的那一位。

    毕竟是才在兵斗馆出了一番风头的人物,连那身骚包的衣服都还没换,被在场者认出也不奇怪,各人交相絮语一番,原先不知情的人也恍然了。

    “他方才就自称苏建钢,我就这名字怎么别致得如此熟悉,原来就是那个把兵斗变械斗的苏建钢!”

    “呔,这个无耻之徒,也就世子给他面子。”摘星阁落选后不得志的某学子低咒。

    “公子且收回银子罢,要想替素琴姑娘赎身,少也需一百五十两白银,看来公子一时也难以凑齐。”欢场之人自不在意少年品性如何,芳娘只是假意惋惜道,“公子若真有心,日后便多来宜春楼,陪陪素琴这丫头便是。”

    少年唇抿了又抿,想了一会儿,才将银子又塞回老鸨上:“这些银子还是给你,虽然不够赎身用,也请芳娘宽限我多些时日,容我去想办法。”

    “唉,难得公子对素琴如此有心行吧,芳娘索性也成人之美,在公子攒好银钱之前,就不让素琴陪别的客人了。”芳娘掂了掂上银子,扑了脂粉的脸稍稍笑出了鱼尾纹,便应承下来。

    自从那位金主孙公子失踪之后,落了一身旧伤的素琴便鲜少有人问津,论身价也不比新人,横竖这买卖不赔本。

    “那、我还能天天给素琴姑娘妆点打扮不?”

    老鸨嘴角还未完全绽开的笑容,在少年期待又雀雀欲试的注视下,蓦地一僵。

    “你姐她这是真的吗?”

    苏府里,听闻了自家姐大清早在青楼门前,当街指天对妓子诉衷肠,还有闹得人尽皆知的过夜给妓子画妆一事后,影六深觉丢脸地埋下脸,额头就差直接磕桌子上了。只听少年闷气的声音响起:“影二,你看看我的脸皮,是不是一大早就跟着姐一起不见了。”

    他就,怎么等了一早上都不见姐回来,偏偏眼皮子还跳的厉害,肯定姐又闹幺蛾子了。

    影二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发现是凉的,皱了下眉:“放心,现在没人晓得苏建钢是姐,也没人知晓你是她影卫。”

    “好像也是。”听了影二不温不凉的安慰,影六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没那么丢脸了,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本以为姐至多算是图新鲜,男装逛一下青楼,结果现在连青楼妓子都要领回家,还不顾一切要为人家姑娘倾尽家产了?

    怎么可能呢,疯子那么抠抠搜搜,连丢了埋在地下的银子都苦巴了个把月脸的人?

    “难道”影六脑子里不知怎的突然浮想起,姐最初过的那位什么“走马行街有满楼红袖招”的苏无缺,“难道姐前世真的是男的”

    “你在什么?”没听清对面人的低声喃语,影二微挑眉问。

    “没、没有。”

    在影二狐疑的目光下,影六奋力摇了摇头,像要甩掉什么可怕的想法一样,“我、我是姐怎么还没回来。”

    影二移开眼,淡淡道:“反正有影一跟着她,随她去便是。”

    “眼下该担心的是,姐两日后就要进宫了。”影二。

    “是呀,之后姐可怎么办?怎么可以让姐一人孤身进虎穴呢?”想到苏昭现在的处境,影六也皱起了眉,一脸苦闷。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他都担心不过了。

    “你看这段时间,先是晋斐白来苏府议亲,又是宫里让姐去做什么预选女官。眼看两日后,姐就要进皇宫了,可姐又答应了晋斐白,之后要去世子府当门客。现在都火烧眉睫了,姐偏偏还在流连花丛额。”影六尴尬地打住了声音:他都了些什么,怎么能姐在流连花丛呢?

    “影二,你我们该怎么帮姐是好?”

    总之,疯子做了这么多自断后路的事,是真以为自己会术不成?

    影六揉着脑门,越想越苦闷了。做影卫难,做他家姐的影卫更难啊

    影二毫无情绪地:“帮?最差不过我们做好帮她收尸的准备。”

    影二和姐又闹脾气了?影六气得正欲驳斥,头上屋瓦声忽而一响。

    下一刻,一块坚实硬朗的瓦片朝着影二脑门的方向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

    影二不慌不忙踏出一步,侧身让开。

    “谁?”影六下意识仰头惊声道。

    “当然是偷听到将要被人图谋弑主、因此打算先下为强的你们主子我。”屋瓦豁口的那一处,伸出了苏昭阴森森的脸来。

    “姐?”影六惊喜的声音,“你怎么在上面?”

    “刚才听你们谈到我,就让大影儿把我放上面了。”苏昭慢悠悠地推开天窗,被身边人带了下来。

    一身浓浓的脂粉味熏得影二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落地后,苏昭便拍了拍沾灰的袖子,大方:“好了,正事要紧,不计较你弑主的动了,让你安排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子已按我吩咐,潜入宜春楼了。”影二扭过头,他擅制药,嗅觉更灵敏于常人多倍,那脂粉味于他不异于折磨。“不过,你确定那名妓子真的会跟你离开?”

    “如果她还没懦弱到连摆脱命运的路都不敢走,她会的。”苏昭如是。

    “还有,别一口一个妓子的。人家姑娘答应了以后跟我混,就是我的人了。”

    他们在些什么?是在计划什么事吗?影六一头雾水地看了看眉头紧皱的影二,看了看低着头的苏昭,又看了看并无诧异的影一,突然有些沮丧起来了。

    “还有我要的身不错、来历可靠、信得过的贴身丫鬟呢?找到了没?”苏昭又问。

    “嗤,要求如此多,你以为在南宛习武精湛的女子遍地都是吗?”影二。

    “所以没找到?啧,那我在皇宫还真有点儿危险了。”

    不知怎的,影二神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找到了。”

    “嗨,找到了还卖什么关子。白担心了。”苏昭扬脸一笑,乐得挥袖道,“这样一来,后天就让素琴和你找的那人,一同乔装成丫鬟随我入宫吧。”

    “话就话,乱甩什么衣袖。”影二终于忍无可忍,以指抵鼻下。

    不料苏昭顿住动作,抬起头,仔细地端详一眼他隐忍不耐的样子,忽而隐晦地笑起:“既然这脂粉味,连你都受不了,看来对付它也差不多了。”

    “对付谁?”影二疑惑,敢情他被用来试验了。

    “关系差,不和你。回头我悄悄告诉大影儿和影儿。”

    影二眉心一耸,险些岔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