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前一日,风和日丽。

    “吱呀！”

    门扉声一响，宜春楼内的人纷纷侧目,只见那一位已经号称“青楼女见愁”的苏建钢,正神情餍足地伸懒腰，走出了门。

    门内，隐约可见有女子正伏案而哭：那被描得粗而歪的眉,抹了不知几两胭脂粉的陀红面容,乱涂一通的口红,以及被画得了一半的眯眯眼

    简直是见者沉默、闻者发指！谁能想到，那本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呢？

    而“青楼女见愁”在门前顿足，回转身,看着屋内的女子,脸上露出满意又有些许疼惜的神情,他叹了一口气，安慰道：“素琴姑娘，别再因为舍不得我走而流泪了，爷会心疼的。”

    “你放心，你就带着这般貌美如花儿的妆容，好好等我便是。终有一天你的盖世英雄，也就是爷我，会带着给你赎身的银子,来接你走。”少年脸上浮起一种自觉感动众生的光芒，然后带上了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仿佛听见屋内的哭声更大了一些。

    一时之间,场内所有青楼女子，看着正拾级而下的“青楼女见愁”，只觉得那张本来算得白净明丽的脸，随时能幻化成可怖的魔王。

    “苏建钢”步态散漫地走在街上，惬然自得，里摇着一把南宛独一无二的自制折扇，上书的“风流倜傥”四字，引得路人侧目。

    刚才房内那位，自然已经不是素琴，而是被影二派来李代桃僵的女子。

    至于真正的素琴

    上折扇一敲，轻盈合起。

    好了，她要赶回苏府换装，之后苏家三姐还得出门逛街，顺便买下路边“偶遇”的卖身葬父的可怜姐妹花。

    正拐过巷，一名身形高大、戴着帷帽的男子也状似不经意地跟进了巷。

    “姐。”男子微有些沉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苏昭微侧头：“影五？你怎么来了。”

    “安插在京西七里巷的下人传信，雍和璧登门来访了。”见苏昭扭头看来，影五又：“下人已代为转告，谷歌先生已出门买笔墨，但是雍和壁有要事相商，便留下等着了。”

    苏昭望了眼天色，时间还早，先去见雍和璧一趟也无妨。

    “走，去七里巷。”她。

    才欲抬步，暗处的影一却出声提醒：“等等。”

    果然下一刻，前面又拐出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人影。

    “姐、姐！”

    苏昭眉心一跳，有不好的预感：“影儿？”

    影六知道她从宜春楼回府的路线，眼下显然是一路疾跑而来，毕竟苏府离宜春楼的距离可不近。

    然后他气喘吁吁地在她跟前站定，：“秦觅来了苏府，不知道怎么服的老爷，要邀姐外出去红叶亭赏景。方才老爷还派人来院子里找姐了！”

    秦觅？他怎么突然上门来找她了？

    苏昭有点儿纳闷不解。

    “有按我之前教的，不管任何人来找我，都姐在茅坑了吗？”

    “了。”影六用力点头，但脸上却飞起了些许赧色——这么远的距离一来一回的，少不了耽误时辰，回去还不知道老爷那边该怎么解释才好。

    苏昭摸了摸下巴，差点怀疑是不是雍和璧跟秦觅两人串通了一起来玩她的。

    略一思忖，她果断道：“先回府，速战速决掉秦觅。”

    看来雍和璧那边，她只能之后再想理由应付了。

    苏府内，仓促换了装的苏昭，单扶着墙，“脸色苍白”地一步步挪到了中堂。

    中堂之上，她爹苏翰林正与堂内一人相谈甚欢。

    余光瞥见她出现，不等她问安，苏翰林先皱起眉：“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让秦公子等了你许久。”

    苏昭抬头一望，正与转身看过来的秦觅对上。

    “无碍的，伯父。”秦觅摆了摆，率先开口道：“我跟苏姐是同窗，很是熟悉了，也不用这么拘礼。”

    “对呀爹爹，女儿早上吃坏了肚子，跑了好几趟”她收回视线。

    “行了。”苏翰林忙抬止住了她的粗鄙之言，叹气：“你明日就入宫了，日后要多注意言行。”

    听苏昭应了是，苏翰林又解释秦觅的来意：“这一次南麓书院中要进宫的，除了你，还有雍家与林家的姐。今日书院诸人提议在红叶亭宴聚，秦公子也是为了此事特意登门。”

    书院里权贵众多，去结识多些也不是坏事。

    “原来如此。”苏昭点头，而后按了按肚子，虚弱地向秦觅望去：“秦公子，我今日身体”

    秦觅向来是个装病如家常便饭的主儿，一看她这样子，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就截下她话头道：“我看苏姐似乎身体不适，伯父，不如请个大夫给苏姐看看吧？女儿家就算是病，也怠慢不得。”

    苏昭一下子将本要的话吞回肚子里。

    “哪有哪有。”她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脸，顿时脸色红润地：“我是，我今日身体已经大好了，迫不及待要去见见诸位同窗！事不宜迟，马上就走吧！”

    秦觅冲她咧嘴一笑。

    “那就好，既是顺路，就一同去吧。”

    街道上，秦觅慢悠悠骑着马，后面跟着秦家的马车。

    马车是秦家的马车，车夫也是秦家的车夫。

    “等一下。”苏昭的声音响起。

    秦觅扯过马缰回身，：“怎么了？”

    苏昭掀开车帘，伸出一只笑道：“秦觅同学，身上有银两不？借我一些？”

    秦觅挑了一下眉头，策马走近，：“疯丫头，找我借银子做什么？”

    离了苏府，连苏姐都懒得叫了。

    苏昭一指不远处的槐荫下，三五成群的围观者内，有两名女子戴稻披麻，显然是依靠卖身，换取丧葬费用之人。

    这样的事不算少见，那两名女子姿色也寻常，是以围观的百姓并不多。

    “忽然想起，我身边还没有丫鬟，平日还好，但进了宫就诸多不便，不如就那两个吧。”苏昭。幸好影五动作还算快，按照她的吩咐，让那两人换到了苏府出门必经之路。

    秦觅皱了下眉，随即也想起苏家三姐自儿时遭投毒一事后，从不近苏府的下人，而现在，依她在苏家的处境，若不主动提起，苏翰林大概也是想不起给她配丫鬟的。

    “何必这么麻烦，让你爹在苏府找两个懂规矩的便是。”秦觅。

    “我才不要懂规矩的，我自己都还不懂呢。”苏昭仰头看他，笑得灿烂：“丫鬟嘛，就该陪主子一起出糗，好替我分担一些压力。”

    秦觅啧了一声，差点忘了，这疯丫头的脑子总是与寻常人不同的。

    秦觅也不多拖沓，抛出一个荷包，吩咐下人道：“去把那两名女子买下，让她们尽快料理好丧葬之事，今日之内去苏府报到。”

    他倒是异常的干脆。

    这次见面他似乎还沉稳了不少。

    苏昭抬起眼，看向马身上的他，思索般眨了眨眼。

    “好了，还有什么事吗？”他抬头看了看路，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没了。”

    一行人车继续向前驶去

    没了才怪！

    约莫一刻钟后，听着窗外的嘈杂音，似乎马车驶到了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

    马车内阖目养神的苏昭，忽地睁开了眼：就现在！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苏昭一把拨开碍事的车帘，撑着窗，一下子跳出了车窗——

    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落地大概也不会有多痛吧？

    半空中，苏昭壮士断腕般闭目：丢出去的苏姑娘，抛出去的水！管它痛不痛，待脚一碰地，她撒腿便往道跑就对了！

    或许获得自由的过程总是漫长的。

    “丢出去的苏姑娘”最终并没有找到她坚硬大地的归宿。

    取而代之的，是比大地软不了多少的男子臂。

    “你干嘛？”

    苏昭含泪抬头，对上不耐烦的秦大公子的下巴，只想呸他一脸！

    “救命啊！强抢民女啊——”

    一声凄惨绵长的呐喊之下，街上胭脂铺子里试胭脂的，包子摊前啃包子的，糖人架后捏糖人的，杂技队里胸口碎大石的，都纷纷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呔，哪家流氓马上掳人？

    噢，原来是秦家大纨绔！老熟脸了。

    马背上，秦纨绔扬了扬眉头，一揽人在马背，一抬袖遮住她的脸，扬声对众人道：“都看什么看，要报官的前面右转到尽头再左转，别报错我秦觅的名号，赶紧让开别挡道。”

    完他一夹马腹便策马而去。

    “你这疯丫头，名声都不要了是吧？”离开众人的视线后，秦觅移开衣袖，拧眉道。虽然她本就没有什么名声。

    “命都快没了，我还管什么名声？”苏昭抿了唇，恨恨看他，“你根本不是带我去红叶亭，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想要做什么？”

    放他娘屁的同窗宴！这话骗骗不知情的苏翰林就好了，以她在南麓书院的“赫赫战绩”，书院里要真有什么宴事，巴不得她别来瞎捣乱才好，还派人上门邀请她？她呸！

    要不是今天不能被困在苏府，加上她也有那么一点好奇他的目的，她才不会跟着他出来。

    “哪会要你命”秦觅无奈反驳。

    “那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苏昭继续逼问。

    秦觅一撇嘴，如实：“晋斐白。”

    “吼！你还不是要我命！”苏昭一锤他膝盖。

    “只不过见一面，瞎想什么。”秦觅按了按额头，懒得和她多解释了，夹紧马腹便加快速度。

    见他不再多言了，苏昭扁了扁嘴，也不再佯怒套话了，她就着被挂在马背的姿势，一把抱住秦大公子的脚，幽怨又无赖的话语被颠簸得一顿一顿的：“我我不管，你带、我来的，你要保证把我安全地从晋斐白里带回去，一根毫毛都不许少！”

    受不了她临终遗言般的断句，秦觅无奈地放慢马速，答应道：“行，我保证把你毫发无损送回去，行了吧？”

    苏姑娘微一思考：“你发誓？”

    “上脸了是吧？！”秦大公子终于憋不住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