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回
转眼两三日过去,张显确实也该重新琢磨生计,至于何关的话,他自不敢放在头位想罢。师傅曾教导,与人亲近,特别是师兄弟,一定要保持距离,如果扯到杂七杂八的金钱与私欲,就不好了,昔日哪怕穿一条裤子的人,也会撕破脸。
张显还不大想和人撕破脸。
蒙头睡过一觉,师娘来敲他房门,张显起身套了长衫,他道:“师娘是有什么事?”
门外师娘金凤月背着光而站,她虽年纪不,但风韵犹存,只可惜气质俗了点,大约是被铜臭盖的。
“呦,张显,刚醒呢?”
“是啊师娘,您找我是什么事吗?”
“噢,我先前问你那事怎么样了?”
前几日,金凤月跟张显,她算把老宅子卖了,玉华还,住在这边不方便,得南下,那里养人。
“低着头干什么?我就跟你,不要到时候人家来收房子,你还在睡觉。”
张显感觉脸上一热,他抬起头,比金凤月高上一个头,堂堂七尺男儿,低着头沉默确实不像话。
“师娘,能不能再容我两日?”
“最迟明日,这可不是玩笑,人家要是到时候把你连铺盖带人的丢出去,连理都没处啊。行了,你先想着吧,我收拾东西去了。”
姿态决绝,张显想来,把心一横,回房把自己的细碎东西收拾收拾。他没辙了,走出院子,来到金凤月房门前,扑通跪下。
“师娘,我走了。”
房门关的紧,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人没听见,张显想着再叫上一声。
“师娘?”
“你师娘不在。”
是玉华探出头来。
张显起身,问她,“我来跟师娘告别,既然她不在,玉华麻烦你代劳转告下行吗?”
玉华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
“那你要去哪啊?”
“我……不知道。”
玉华再想,“以后我们还能一起玩嘛。”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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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显出周府大门时,恰巧遇到金凤月和米行的王老板聊事,大约是在谈宅子转手的价钱。经过身边时,正对张显的金凤月瞧了一眼他,张显想着自个得规矩的道别,开口正欲道,就见那头金凤月不动声色的摆手,示意他走。
金凤月领了王老板继续往里面走,没再看张显。张显站在入门处,楞了会,他最后看一眼这大宅,一声叹气声后,转身离去。
由西街向长乐街而去,站在茶馆门口,捏着包袱带子,张显面上神色开始变得复杂。
“张显?来啦。”
屋里走出一穿华服的人,正是何关,他满脸堆笑,朝张显走过来,左手捏着扇子,十足阔气。
“愣着干什么,进来吧。”罢,何关将张显往里领。
啪。
张显摸摸脸,感觉滚烫,像是又被抽了一巴掌。
上五步台阶,垮门槛,入眼处就是算账的长柜台,此时正有位老先生在那里拨算盘。向右看,是桌椅,再向左看,还是桌椅。不过平常酒楼扮相,张显心下疑惑,不是有评书,怎么没见着场子?
也就耐那半分没问的心思,就见何关领着他向走向更里面,眼前忽然一亮。
原来柜台后有一木墙,左右通人,转过来,前面是算账对客,后面则是天井,天井中间有一大方台,别评书,唱戏都够了。戏台周围又是桌椅,不过这材质看起来比外面那左右看着好很多。大约分了贵贱。
“这是戏的地,你要有兴头,唱点拿手的戏也成。”
张显若有所思,默言。
何关领着他又向顶后面走去,路过厨房,路过庭院,何关掏出一把钥匙,他开一木门,指着。
“若是不嫌弃,你就住这罢。”
周到,周到,确实周到,张显心里戏鼓的直响,里里外外把何关夸了个遍,面上委婉道:“劳烦关师兄了。”
何关摆手,“嗐,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见是安排妥当,何关当即就想转身走人,张显却在旁突然唤他。
“师兄,我想来想去,我还是随了份子罢,这些年外面跑场确实挣了些钱,你看茶馆需要我出多少,我合计合计。”
何关不禁大笑,喜悦过劲,于是上前拍上张显的肩膀,“不错,师弟有这觉悟,我先前正好问了我老爹,他盘下这店共费四十八银,你若真要出,算个二十,就当人情价,自后这店有你一半,经营上的事不用操心,年底分红对半如何?”
张显细细想来,觉得划算,索性放下包袱,从里拿出银两,层层包着的积蓄,是老师傅让他积着娶媳妇的,不过眼下,还是先把生活维持下去再。
“我来立个字据,师兄若是有什么条件,只管来。”
见是房里有笔墨砚台,张显撩起袖子就写。
“就刚才那些吧,我也没什么要的,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张显拿着笔杆子一琢磨,吃穿住行,样样通了,确实没什么要的。
“那就这样吧,咱俩一人一份。”张显快快又抄了份一模一样的,各自收好,看是妥当。
“日子定的明天,恰好有个庙会,也算凑把热闹。”何关摇摇扇子,面上愉悦。
张显木讷,自然没什么好的,心想自个儿困事已解,别个事,已没多大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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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是拜月节,又作女儿节。仔细看,太阳不过方才下山,转眼街上行人却已比肩接憧。忙过上午开张,歇息了会儿,张显换身浅色长衫,头束同色缎带,甚得悠闲的站在茶馆门口。
此时,有几家姑娘相携而过,见到站在门前的青年男子,一副书生气派,样貌英俊,忍不住调笑。
“公子揽客呢?”姑娘几个着拿团扇遮面,笑声盈盈。
张显是个俗人,不解其中真实意,只答道:“随意站站,姑娘们若有兴致可进来喝上两杯茶。”他着指指头顶的招牌。
津门茶馆。
姑娘们又笑道:“茶馆你开的啊?”
张显沉吟道:“一半是。”
“那是左边还是右边啊?或者是上面还是下面?”笑声大了,姑娘们好开心的样子。
张显这愣头青才发觉自己是被人调侃了,从揽客那开始就是了。暗地里没少拍脑袋,只是面上依旧微微笑着,不再多。
“今儿赶巧,姐几个正愁没处歇歇脚,不如就在这喝点茶吧。”为首的言罢就领着各位姐妹抬步进门。
店里二迎客上前,嘴里招呼着问道:“各位姐,喝点什么?”
“你们这有什么啊?”有人问。
二应道:“咱这有茶,也有饭菜,还有好酒,各位要是得劲,稍坐片刻,咱们二老板待会就该上台了。”
有人咦声。
“难道还有戏看?”
她们当坐厅前,想必没看到后面的戏台,何况这又是家新店。
“是的,店今日开张,姐们若是愿看戏吃茶,可移步里间。”
嬉笑声转为纷纷嗬声,半信半疑的各位就由二再领着往里走。
其间,门旁张显正转身回屋。不过才走半步路,就听耳旁带起一阵风,是个人疾步经过他。张显望去,原来是位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身条纤瘦,穿黑色红绣边交领儒裙。
只听女子问道:“老板何在?”
台前算账的先生抬头,面上一惊,哑了半晌大概又觉得失礼,垂着头指了指那女子的身后。
也就是张显了。
女子顺势转过头来,与张显面对面瞧见。
她瞧他,一位青年男子。
他瞧她,一位蒙面女子。
张显拱手道:“不知姑娘有何事。”
女子回他礼,作揖。
“我是县衙里的仵作冯钰,奉命前来办案。”
张显个眼生的,他没见过这冯钰,也不知此处有何案。不好多言,只看向算账的。先生眼尖,当即跑至张显身边。
遮手耳语。
“县衙就一仵作,今日怕不是为了后院的事来。”
张显瞪眼,“后院何事?”
他咋像个蚂蚱。
算账先生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看今早有几个妇人站后面事,对着咱们院子指指点点。”
张显大惊,正欲再问点详细,就见那冯钰已经朝后方走去,他急忙跟上。
路过天井旁,恰逢那群之前进来的姐们在喝茶,在座的,先是瞧见冯钰像一股黑风般从面前走过,次又见方才门口揽客的跟着。
当下,有人眼疾手快,正步拦住张显的去路。
“嘿,我公子,您这赶哪儿呢?”
张显匆匆拘礼,道:“店内急事,还望姐通情则个。”
面前话的姐,听这话,笑了。
“追着冯阿丑,公子莫不是店内死个人?”罢,姐笑了,再轻捂着嘴看向其余在座的。
张显心下着急,哪有闲情与她趣,只管绕了侧旁,再至后院。
刚入,就瞧到站在井旁的冯钰,她围着井走,左看看,右看看,似要下井。
“冯仵作!”张显大叫一声,吓得冯钰一哆嗦。
她拍拍胸口问张显道:“你叫什么?”
张显这才缓了口头气,答道:“我见你有下井意思,不知何为。”
冯钰抬手指着黑漆漆的井口,只感里面冷气阵阵,偶有气味传出。
“初七日时,本府南县有一妙龄女子失踪,又过两日,北县有女子失踪,皆是豆蔻年华,无处可寻。我今得乡邻消息,听闻你店后院有腐臭好几阵,另者又,有人亲眼见夜黑时分,凶手抬着麻袋到你这了。”
张显大概听了个半懂,微扬着脑袋,若有所思像,再一指脚边这井道:“若如此,那女尸是在我井里?”
冯钰点头。
“实在荒唐,我和关师兄搬进来时,未闻任何异样,又何来女尸一。冯仵作莫不是听信他人碎言,不求真假,就莽莽过来。”张显面露肃色,只管外面还有待听戏的客人,要是听到后院有女尸,那还得了。
“碎言也罢,至于真假,我这不是正在求么?”冯钰悠悠道。
张显听着竟觉着有些理,无语望地,又捂拳放在嘴边,佯作咳嗽。眼睛余光处恰好看到有二出来如厕,他连忙招手,低声与那人耳语几句。
“快去快回。”
二得了令,跑的飞快,一溜烟顺着后院的大门而去。
张显这边,心想先拖住冯钰,毕竟刚开张一店,突然遇个查命案的,有些不妥,影响声誉,断了财路那可不好。可再另一想,若真有此命案,他干干拖着人查案,岂不耽误死者清白。
百般想来,称要约人先话谈则个。
冯钰不理。
“我奉命行事,你莫多做礼数,再,井下是否有女尸确不自知。如此正好,昨夜有降雨,井里涨了水,我只需下井一尺即可看清里番景象。”冯钰罢卷起一点袖子,再紧紧腰间带子,两手作撑开势,要下。
张显拉她袖子,急忙道:“冯仵作太胡闹了,即使要寻女尸,又何必下井受罪。”冯钰回头望他,愣了会,只见张显又松开她,再从旁边拿来一只木桶,上面系着绳。
“若是下方有物,这桶定下不去,若是无物,则是半桶水。”
大有您瞧好了的模样,冯钰让步,心想文人就是文人,动脑子的,不想她粗人一位,伸手撸袖,缩手解人。回了家中,还要应付阿母,没够脑子用。
再论张显,提着桶走向黑漆漆的井口,手中攥着麻绳,一点点将木桶放下。待到绳子只可绕手两圈时,咚的一声,微微震感顺着绳子传到张显手心。
咯噔。
不知哪个人的心房漏了一跳,嘴巴微微张着,不敢则声。
冯钰在后方见张显异样,道:“如何?”
“好像碰到什么了。”张显道。
“石壁么?”冯钰问。
张显摇头,有些迟疑道:“像…像是头。”
嚯!
井里有头,这可是他张显的。
冯钰怔了怔后,赶忙上前把木桶提溜起来,唰唰唰,又是几下,桶上来了,冯钰一手提着桶上面的把,一手托着桶底,仔细看。
只见桶下方侧边有些浅浅血迹,再接着看麻绳,那上面血迹深些。冯钰伸手就是往张显面前推,道:“瞧。”
您可瞧好了,有头是您的,桶上有血也是您看到的,可别走了眼。
衙门么,断案不就求个证据,何况这种怕辱了他名声的。
而那张显,只是默默看着,不语,冯钰将桶往前推一分,他就退两步,心里念叨个不停:别别别,我不看,我看不见。
可都这会儿了,装瞎有用?
哪个倒霉蛋放他井里的,张显心里气的骂娘,对面冯钰瞧他喉咙动了动,眼睛也不敢再直视井口,想来不禁莞尔。
“那我捞去啦。”冯钰指指井。
张显依旧不搭茬。
“我下啦。”冯钰又。
嗬,这番倒有些像戏弄他的意思了,看原先拦的起劲,现在却动都不敢动了,冯钰摇摇头往井口走。
“慢着!”张显突然道。
冯钰站住脚,回头看他,候着下文。
片刻,只见张显忽然抬头看天边,望远处将要下山的太阳,道:“冯仵作,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阻拦的了。死者为大,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冯仵作又是孤身一女子,何不等我这边叫了人捞上来,再给你送衙门去。”
横竖,还是想悄悄的呗,不如趁着夜黑,送衙门,好叫旁人没处瞧。
冯钰心中了然,点头称好。
也算个通情达理之人。
张显松口气,嘴上招呼道:“忙了一阵,冯仵作不如进前厅坐坐吧。”
“免了,我还有公事,既然你要自己捞,那就烦请戌时前送衙门里。告辞。”
冯钰其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不知,为何蒙面示人,张显想不透,更不大好问。目送此人向后门走去,待到消失一阵后,又见有人进来。
瞧见来人面貌后,张显便乏味样转身朝房里走去。进来的人,识色跟着。
墙外若此时有个望风的妇人,怕是要跳脚,话别进门,进门别话。
甩甩手,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