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卷五 少时(壹)
连笙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平平整整的,长恭却已不见了人影。
昨夜自己守着长恭,明明趴在床边就睡着了……想到此处,忽而便觉心头一阵窃喜,她高高兴兴地翻了个身又坐起来。抬眼看见桌上那盏花灯,烛火已然烧尽了,留着玲珑的壳子,哪怕白日里看去,也是可爱得紧。
昨夜里他拖着大伤伤,提着花灯叩她房门,连笙想起又不觉满心的喜滋滋的。她一骨碌下了床,捧了花灯便往进门正中的案上放。要给它供起来。
然而连笙才一将那花灯宝贝般地供好,就听见门外一声尖着嗓子的:“连笙!你给我出来!”
卫无双?
昨日的旧账尚还梗在连笙心上刺一般的,今儿个竟又一大早闹上门来,连笙二话不便拉开门:“吵什么!”
卫无双带着棠正站在阶下,看见连笙同样怒气冲冲地开门出来,上来便要推她:“你是使的什么狐媚子功夫!偷拐了堂哥出门,害他遇刺不,还要牵连长恭哥哥,若不是今早听了家中老妈子碎嘴,我还不知你竟能惹出这样多事来,你且,你到底是作何居心!”
她一掌向她肩头推来,连笙气得火冒三丈,这个满口喷粪的卫无双,胡些什么!
她熟稔不过地侧了身子一躲,卫无双登时便推了个空,扑倒在地。
“你敢动我家姐!”棠两眼一瞪,赶紧扶了卫无双,作势就要来撕连笙的嘴。连笙想当然的,哪里就会由着她撕,于是二人动起手来,推推搡搡间,忽然却听得卫无双一声:“等一下!”
棠停下手来,发簪已然斜了半边,只见卫无双两眼定定地望向屋内,对着门的一方案上,供着莲花灯仿佛菩萨一般。卫无双一脸的难以置信极了:“这灯,这灯怎么会在你这里!”
“在又如何。”
“这是长恭哥哥放的花灯!”卫无双登时只觉气急败坏。
昨夜他二人同游灯会,她缠了他去内城河上放灯,长恭拗不过她,便也就应了,只是摊前买灯时,一买便买了凑对儿的两盏。卫无双还满心欢喜地想他原是个冷脸热心肠,可哪想长恭放了一盏花灯,竟就将另一盏灯给收了起来。卫无双原以为是要送给自己的灯,使着性子管他要,他却如何也不肯给。而今这盏花灯竟被供在连笙的案上,卫无双登时又气又恼,抬脚进门便要去撕了它。
连笙立时急了眼:“卫无双!你敢!”
可那棠拦在她身前,死缠着她不让进门,连笙急得只恨自己不会拳脚,否则定要揍得这丫头娘也认不得!
眼看卫无双够着了花灯就要下手去撕,“无双!”门外头救星的声音及时赶到,长恭三两步迈到门前,“你做什么?”
“长恭哥哥!”卫无双一见长恭便撅了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你怎么把灯送给她了。”
长恭看一眼灯,又看一眼连笙,连笙散着几绺头发,被棠抓得乱七八糟的,正气鼓鼓又恶狠狠地冲卫无双比着拳头,他不由又皱了皱眉:“不过一盏灯而已,你若喜欢,改日我再送你一盏便是。”
“可是……”卫无双嘟嘟囔囔的还要些什么,长恭又不容分地喊她:“这灯我已送人,你便不许闹了。”
他声色略重,而后也不等他再开口,却见卫无双的一只鼻子忽而便是一抽,紧跟着再一抽,两眼霎那间红了,“呜——”地一下,竟就哭了出来。
连笙尚还比划在空中的拳头登时便顿住了。
卫无双边哭边唤棠:“棠我们走。”也不再看长恭,哭哭啼啼地迈出门去。
连笙目瞪口呆,看着她从眼前过,哭得梨花带雨的,就连拳头也忘了要收一收。
眼睁睁看着卫无双抽抽搭搭地走远了,她才想起来问长恭:“你不去追一追吗?”
“追她作甚。”长恭目不斜视,径直便进了屋。
连笙只觉没来由的好兴致,大约了场胜仗凯旋时,便应当就是这样的心情罢。她高高兴兴地迈了门槛进屋,却倏忽就被一个人影挡了挡。
长恭正站在她跟前,一本正色问她:“如若让你光天化日之下行窃而不叫人发现,你能做得到吗?”
连笙虽不明白他这突然间的一脸正色是何缘故,但也还是点了点头:“做得到。”
“那若是探府呢?”
“也做得到。”
“可有把握?”
“十之八/九。”
而后尚还未来得及回一回神,连笙便被冷不丁地塞了一面镜子。长恭放下镜子道:“你且收拾收拾,午后随我出一趟门。”
“去哪儿?”
“秦府。”
“秦府,”连笙神色一凛,“可是那位秦弘道秦大人府上?”
“正是。”
吏部尚书秦弘道,年前便向朝中提出了告老辞官,奈何吏部平日诸事繁杂,一直便拖到这个年节过了才算交割完毕。秦弘道闲赋在家,便于家中设下茶会,邀请任时同僚过府一聚,也作辞官话别。卫大将军一品朝臣,自是受邀在列,但奈何今日开朝,皇上念及北境诸事,便留了卫大将军细问,遂才临了了交给长恭代为赴约。
连笙换了身衣裳,化作厮模样,便在午后随长恭一同去了秦府。
秦弘道其人,虽非是何一品高官,但胜在家世显赫,母亲乃先帝堂姊宁平长公主,父亲与兄长皆有世袭的官爵在身,他身作秦家次子,又官至吏部尚书,执掌吏部近二十年,在六部尚书中居首位,是以人人以“秦老”敬称。连笙偷他卷宗一连偷了十数日,几乎已是背得滚瓜烂熟,然而真到见了秦弘道,她才又觉与自己先时所想仍是大相径庭。
眼前一位三五人簇拥的长者,约摸六旬上下年纪,手里拎着一只鸟笼,里头上蹿下跳一只画眉鸟,来了人与他招呼,他便笑呵呵地应两声,倒一点也无世家门阀的显贵模样。
连笙正在量,便见长恭回过头来与她使了一个神色,她点了点头会意,看见长恭上前去与秦弘道寒暄,便悄悄地退了几步让到一旁。
秦弘道所邀客人并不多,这会儿三三两两的都聚在茶亭里,更是无人在意她。连笙四下扫视一圈,寻了个空,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偌大一座秦府,过了后花园便是主人家的卧房,连笙假作出恭,低着头便快步穿过。然而事与愿违,半片花园都还未走完,忽然却听见身后一声带了疑窦的:“连姑娘?”
连笙一惊,这声音耳熟得紧,莫不会是当日兆惠将军府上……她极不情愿地站住脚,硬着头皮回过身去,果不其然真就是他——兆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