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卷八 遗梦(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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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虎寨居于祁山以东的深山老林里, 林深路险,山匪们一旦入了山林,便等同于恶虎归了山, 再寻便难了。是故要救素枝, 必得赶在山匪入山以前。卫雍几乎足不沾地,闯出剑派山门, 也不走寻常下山道,径直便奔往祁山东面峭崖。

    峭崖之上遍布枯藤, 前几日还与素枝论过, 若是能借这些枯藤下山, 比走寻常山道不知省事多少,只是考究轻功,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眼下十万火急, 卫雍想也不多想,行到崖前一把缠了两根老藤便跳下去。

    危崖峭壁,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也不清楚底下境况如何, 只知道满脑子胡乱塞的,全是素枝的影子。从那几位师姐妹闯入大殿喊的那一嗓子起,这些影子便占满了他的全部思考, 以至于他没有了半分理智,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唯恐素枝有个三长两短。他一面攥紧了藤蔓,一面几乎是垂坠地从壁上飞下, 恨不能再快些,再快些。

    手掌片刻功夫便被枯藤拉得血肉模糊。

    所幸惊险万分里的一点好运垂怜,他半是生半是死地飞身而下,挨近山脚,竟真就看见一列山匪模样的马队从前方奔过。

    他一口气也未歇,当即松了枯藤提剑追去。

    山脚有间驿站,他风驰电掣一般冲进马厩,二话不拿剑挑断一匹马的束绳,大吼一声“江湖救急,借马一用!”,也不管那身后二扯起嗓子嚷些什么,抢了马便跑。

    手心里急出的细汗和模糊血肉融在一处,刺得人生疼,卫雍却像毫无知觉地,依旧拽紧了缰绳,剑身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抽,迅速箭一般射出去。

    他沿着山匪留下的马蹄印追风掣电地跑了一段,眼前便忽然现出一纵人马来,个个头上缠着汗巾,肩上马上扛着大不一的布口袋,无一不是鼓鼓囊囊。当头一骑黑马,马上赫然趴了一位被绑手绑脚的姑娘,在四下扬起的尘土里,瞪圆了一双眼睛,正在拼命挣扎。枝!

    是枝!

    卫雍只觉气血上涌,卯足了劲的一声“枝!——”,猛然狠抽了马身几下,更加速飞奔过去。

    素枝正被困在马上,手脚被缚,嘴也堵着,那匪头子俯了半边身子压她在身下,压得她几乎动弹不得,她只一挣扎,身上的力道便大一些,伴着匪头子的哈哈大笑,屁股上忽然就挨了一只大手一拍。一拍一摸,霎时间如遭雷击一般传遍周身的恶心,素枝拼命张口呼叫,却只换回嘴巴里塞满布条的“呜呜”声,和头顶上方愈加猖狂的大笑。

    她一时之间满心绝望,眼底不争气地涌出泪来,然而就在这样的当口,耳朵里却忽然听见一声极熟悉的:“枝!——”

    素枝猛地抬眼,穿过眼前朦朦水雾与飞扬黄土,竟见远远的策马而来一个身影,一片模糊当中并不分明,可她却偏就一眼认出,那是卫雍。

    眼泪“啪嗒”便滚了出来。

    卫雍眨眼冲入山匪之中,素枝瞬时便感到身上压着的重量减轻了,那匪头子迅速直起身来,回首望去。素枝挣扎着侧了侧身,当场便见匪头子的身形抖了一抖。

    卫雍眼里杀气腾腾,拔剑而来,他的身法剑法奇快,两下当即斩落两名山匪,紧跟着还来不及教人再多反应一下,竟就直直冲到了马队前头。一剑下去,黑马的一双前蹄便被齐刷刷斩了下来。

    座下马骑猛然一跪,素枝与那匪头子瞬即离弦箭般飞出。

    素枝人被震飞,在空中抛了一道弧,然而还未落地,忽然却被一个怀抱给紧紧抱了住。

    卫雍飞身接她,一个飞身接住后抱着她滚了几圈停下来,忙地扶她坐起,扯出她嘴里塞的布条,急急道:“枝,是我,我来晚了。”

    素枝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满额大汗,一脸焦急,她但见亲人,双唇发抖,猛地一下又滚出两行泪来,哭着扑到他身上:“卫雍——”

    “我来了,不怕。”

    卫雍迅速挑开她身上绳索,拉了她的手起身。

    现下还不是呼天抢地的时候。

    一丈开外,那匪头子也是飞快爬起,满脸被惹恼了的凶神恶煞,卫雍周围,呼啦一下便被余下的山匪围了一个圈。匪首恨红了眼瞪向他:“子,上门找死?”

    卫雍一声不吭,只拉紧了素枝的手。

    素枝被他挡在身后,一只手让他牢牢拽在掌心里,一时只觉无限心安,然而安下心来,却又忽然感到他的手上一丝异样。

    素枝低头看去,便见自己与他两手之间,一片模糊鲜红。

    这是——素枝心上登时跳了一下。可还未能等她仔细去想,便见那几名山匪已然齐齐下马,二话不举刀杀来。

    卫雍一面挥剑挡住一面后退,刀刀砍来刀刀致命,然而卫雍却只有招架。明明可以还击的,素枝心想,可他几近固执地拉紧了她的手不肯放,便不得不据守不攻。

    那匪头子杀在前头,忽然左手抄起另一把刀,双刀一挥,竟然卡住了卫雍的剑,卫雍猝不及防,舍剑自保,却在侧方又猛地劈来两把大刀。两刀相夹,左右皆没了退路,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顿时却听到山后面传来一片狂乱的马蹄。

    似有数十上百人,路尽头几道马背上的身影一现,“枝——”

    素天问与沈璧救星一般从天而降,连同身后一群祁山弟子。几名山匪一见,立即收了手,翻身上马,为首那匪头子目光狡黠,竟也不恼,只喊了一句“撤”,几声马的嘶鸣,眨眼便和同伴消失在了山尽头。

    素天问勒马停到素枝跟前,抬手示意身后弟子不必再追了,这才跳下马来:“没事吧枝?”

    沈璧也要下马,然而一眼撞见素枝与卫雍牢牢牵在一起的手,登时又皱上了眉。

    素枝这下才是撒开手,飞也似地奔向素天问。卫雍停在原地,正抿了嘴角望着她与父亲哭委屈,忽而余光瞥见沈璧盯着他的一双眼,目光冷又沉,他并不客气地转过头,将那目光迎了回去。

    一众师兄弟们纷纷围上来,宽慰素枝,又向她解释若非卫雍半道截下她,他们便要去捣那山匪老窝了。素枝一面揩着泪眼,一面抬头望向卫雍,自己手上还沾着从他掌心里印来的血,眼神不禁又落到他的双手血肉模糊,一时奇怪。刚要张口问他,却就听到旁人先大呼叫了一句:“卫师兄你的手!”

    一干人等皆盯住了那一双手,卫雍下意识地收了收,只淡淡道:“无事,伤而已。”

    “怎的伤成这样,如何伤的?”

    卫雍便才低了低头:“方才为追山匪,从东崖上跳下来,顺着枯藤划伤的。”

    话虽轻,然一出口,便教一众师兄弟们皆瞪大了眼。素枝心下震愕无比,脑袋一时“嗡嗡”的一团乱麻,只听见身旁低语不断:

    “跳崖……”

    “难怪你能跑得这样快,沈师兄与你一并冲出门,却落你这样一大头……”

    中有一位弟子口无遮拦,沈璧的面色立时便有些不大好看。

    他们围着卫雍与素枝,啧啧一番,又宽慰一番,想到素枝受了这半日吓,需得好生休养,便又簇拥着道回府。

    素枝与素天问同乘一骑,一路徐行上山,然而才到山门,却就见到两名挂了彩的弟子慌里慌张来报:“掌门不好了,恶虎寨的山匪,方才趁着派中无人杀上山来,将库房洗劫一空,还伤了好几位师兄弟。”

    素枝一听,尚还惊魂未定的一颗心,登时又悬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