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卷八 遗梦(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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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天问忙着几位大弟子前去安置清点, 又点了两列功夫好的弟子跟随自己上下检查剑派各处,查看是否仍有山匪藏匿,而后便命余下三堂弟子皆去大殿候着。待到一切收整停当, 他带了两列弟子回到殿上, 预备商议此事,一抬眼, 却发现素枝也在。

    她因心中挂忧,一时安不下心回房休息, 是故仍然留在殿上。看见素天问回来, 从侧旁椅上站起身来。

    几位大弟子上到前头报备折损, 一番清点下来,除了伤了几位祁山弟子,恶虎寨此行, 还劫走了库房中一应珠宝银钱和若干物资。据几位看守弟子的证词,时间正是素天问领着中正堂弟子们下山救人的时候,素天问一行前脚刚走,恶虎寨后脚便杀来了。他们来得快, 去得也快,进门便直奔库房,计划周详, 似是早已安排妥当一般。

    几位大弟子你一言我一语,沈璧便忽觉奇怪,喊了声:“师父。”

    “莫不是劫走师妹,本就是为了调虎离山?”

    素天问眉头紧锁, 还未点头,便先听见底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乍然四起。恶虎寨若要劫,明目张胆定然不敌祁山剑派,卑鄙人,也只能使些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素枝正出神地听着,忽然便闻见耳朵里传来一句:“光凭一个恶虎寨,能有此周密行事?该不会是剑派里有内鬼吧!”

    话音刚落,满座正在一片愕然里,突然又站出一位中正堂弟子,直指卫雍:“是卫雍!卫雍每晚,都要等到师兄弟们熟睡以后独自出门,我与几位师弟皆看到过!卫雍,你夜半三更不睡觉,可是吃里扒外,去与那恶虎寨通风报信,狼狈为奸害我祁山!?”

    此话一出,掷地有声,登时引起殿上轩然大波。

    另有几位弟子纷纷站出来附和,言之凿凿,卫雍垂手立在一旁,听见那几人指名道姓,冷冷抬起眼皮斜了一眼,便见当头那位,正是当日习武场上被自己反手箍在身前的草包。当时颜面尽失,今日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报复,卫雍不由撇撇嘴角,报以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而后昂了昂头立着,不辩驳,不作声。

    无论如何,也不可据实以告,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下颔微微扬起,注视殿上坐着的素天问。

    素枝拧紧了眉心盯着他,知他不愿开口,是因为但一开口,必然会被逼问夜里去向,自己与他夜半私会,纵然问心无愧,但传言出去,风言风语哪怕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没了她的顶。卫雍既能奋不顾身救她,又岂会再将她推去这种境地。

    殿上一众弟子还在等他出言澄清的,却见他竟负手而立,昂首不语,一张脸上清清楚楚写满了不屑,立时真就炸开了锅。

    “卫雍,别以为你不话就没事了,可是被我们言中,做贼心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遭声讨之声不绝于耳。在这一片讨伐声里,素枝一咬牙,硬着头皮站出身来:“我相信他!”

    四下里的吵嚷喧哗一时间止息下来,满堂弟子皆望向她,素枝的脸不知是因激动还是羞赧,微微发红,但还是眨眨眼,鼓足勇气迎上那百来道目光,字字铿锵:“我相信卫雍,一定不是他做的。”

    “师妹你莫要被他骗了!若真是他与匪人里应外合,他今日救你,不过也是计划之中罢了!”方才指证卫雍的那位师兄当即出声反驳,而后话在嘴边,又蓦地一拍脑袋,大呼一声,“是了!我总觉这样奇怪!师妹与卫雍素无交集,缘何今日一听师妹被劫,卫雍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

    “那是为何?”有人附和。

    “定是他与山匪商量好的!只要他能赶在旁人前头去截师妹,一则可以伺机拖延时间,好让其余山匪洗劫祁山,二来也能半道止住咱们追踪,保全山匪老巢。卫雍啊卫雍,好你个卫雍。”

    他信誓旦旦,仿佛已是亲眼所见一般。

    卫雍心下顿然可笑至极,可偏他这样胡诌,一众祁山弟子竟也信了,霎时殿上一派恍然大悟:

    “师兄所言甚是,卫雍救枝这事,本就疑点重重!”

    “细想一想,世上哪有这样巧的巧合,他跳崖便跳崖,又有谁见了,纵然他能从悬崖下山不被摔死,又焉能轻易便截下山匪,怕是有人策应,就等着他罢……”

    “哎——此话暂且按下不表,只他夜夜出门不知所踪,现下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极可疑!”

    七嘴八舌的一声盖过一声,素枝听来只觉憋闷至极,烦躁至极!明明卫雍好心救她,而今却被诬蔑成了吃里扒外,居心叵测。耳朵里塞满的质疑声,声声刺耳,眨眼便淹没了自己方才辩驳。她深知这样毫无根据的辩驳一点力量也没有,眼下叫骂之音不绝,有如洪水猛兽,自己一句微弱声援,不过如同一颗石子一般,哪里抵挡得住洪流肆虐。

    若非砸下重磅。

    有急脾气的师兄弟已然上前要去捉拿卫雍,素枝一咬牙,豁出去了,猛地大吼一声:“他每晚出门,是因为和我在一起!”

    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吼。

    一语既出,四座哗然。

    半晌未曾动一下的卫雍倏忽回头,眯着眼睛望向素枝,嘴角忽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浅弧。

    殿上素天问旋即皱上了眉,不满之色溢于言表,与他身旁沈璧一道,将沉沉的目光投向素枝,问:“枝,你可知道自己在些什么。”

    素枝原本如擂战鼓,咚咚狂跳的一颗心,在这脑袋一热惊天一吼过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心想横竖不过名声难听一些吧,自己照实了而已,总也好过让卫雍来背这口黑锅。于是心下豁达,又听见父亲这样问,便认真肯定地点一点头:“是,我知道。”

    “知道你还满口胡言。”

    素天问的话里隐隐带有愠怒。

    素枝只笔直了腰板,正身答道:“我非胡言,事实如此,我不过是据实以告。”

    素天问的脸,蓦地便沉了下去。

    沈璧见他不言不语,心知他已气在头上,枝这样口无遮拦,师父定然极其不悦。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眨眼过后,能教素天问极其不悦的事情竟然还要再多一件。

    卫雍在满堂的静谧里倏然出声,似是答复众师兄弟们先前的质问话,然而他掷地金声,脱口却是字字珠玑的一句:

    “我救枝,不为旁事,只因我对她倾慕已久。”

    话音方落,满堂震愕。

    卫雍仍旧负手而立,面上笃定,不见波澜,素枝与沈璧却皆瞪大了眼瞧向他。沈璧的脸色铁一样青,素枝二话不赶紧半埋下头,紧紧拿手捂住了脸,指缝之间透出霞红,素枝才觉平静的心又飙起了猛然狂跳。

    仿佛就要撞破胸膛的“咚咚咚咚”里,素枝一时忆起,这似乎是他来祁山后,第一次没有称唤自己“素师妹”,而是喊的,枝。从追上劫匪的那一刻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后便一直唤的枝。

    素枝心下一时泛起的温柔颜色,只觉一丝蜜甜。

    然而还未甜上半刻,一声震彻满堂的:“卫雍!”

    素天问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