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卷十一 同谋(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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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六过完年开朝, 皇上宣旨册立皇太孙,定于正月廿二日行册封典,卫大将军便暂缓了归期回营。正月廿二, 参加完册封典礼回来的卫大将军, 顺道就一并带回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三月春祭, 皇上交由北中郎将卫长恭负责行宫外围守卫的旨意。长恭自然是要接下的,如此一来, 他便得留在京中再过上一段时日, 知道他这一时半会儿是不必再回北境了, 连笙暗自地倍感欢喜。但更教她感到欢喜的,却还有另一样,非但她的心下欣喜若狂, 跟着长恭与长青的心头也是喜出望外。

    这第二样,便是左相府的请帖。

    秦汝阳次子娶亲,娶的太常公府上女,二月初十, 就在左相府设宴。

    “这请帖……爹是如何算?”长青试探地问起。

    “就让恭儿代我去吧。”卫大将军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太常公是个好面子的,此番秦相大宴宾客, 在朝官员悉数请了,我卫将军府总不能没有人去,但我回营之期也不可再拖,既然恭儿要暂留京中, 就由恭儿代吧。此去多见一见文武官员,对他也好。”

    卫大将军话音刚落,长恭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欠了身应下:“是。”

    “太常公最好颜面,备礼切莫薄了。”卫大将军又嘱咐了一声,长恭也一并拱手答应。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连笙一眼,微一点头,连笙心领神会。左相府设宴,请了满朝文武,届时随行的、担礼的,随从厮、马夫伙计鱼龙混杂,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再探左相府的好机会。

    连笙自然要一块儿跟去。

    转眼二月初十,长恭如期赴约,连笙换了一身厮扮,就混在卫将军府送礼的队伍里。

    他们于申时三刻行抵左相府时,左相府门前已然车水马龙,门庭若市,长恭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眼却看见兆惠将军府上的车子就停在前边不远处,心头不由地又紧了一紧。上回沈世伯一案,兆卫两家结下大仇,时至今日重又相见,也不知来赴宴的,是兆惠还是兆忠卿。

    若是兆惠也罢了,父亲与他同朝为官,早已过照面,并不至于会在私下再给他难堪,可若是兆忠卿……他与兆忠卿素日交情不浅,而今陌路成仇,确实不知该以何面目再去见他,何况连笙,兆忠卿认得连笙。

    长恭回头向身后送礼的队伍瞥了一眼,连笙正躲在一众下人中间,假模假样地搬贺礼。

    她以出府凑热闹为由,混在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伙计当中,为的便是顺利入府,今次冒险再探秦相府邸,这后面的任务,还有得艰巨。

    想着,长恭便竭力稳了稳神,压下对兆忠卿的一点忧虑,向迎面而来的左相府管事抱拳道喜。

    一阵寒暄过后,那管事的满面堆笑将长恭迎入府去,抬手一挥,便有左相府的下人来领送礼队伍从偏门入府。连笙赶紧便弯了腰抱起礼盒跟上,抬眼与长恭不经意的四目相接,见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滞,有些担忧。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便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放心。

    信我。

    长恭心下忐忑不安,却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身旁有同僚与他谈话,他不得不转过头去应付,而后左右人群冷不防一拥一挤,眨眼便再看不见连笙了。

    自她的身影从他视线之中消失以后,长恭的一颗心便紧紧悬了起来,反倒连笙,泰然自若,夹在抬贺礼的下人中间,不慌不忙信步入了相府。

    她一面走着,一面回想着数日以前长青与她过的话。

    那一日在长青房中,她与长青长恭二人一同商议今日借机再探左相府之事。长青开门见山:“良机难逢,连笙此去,不必再拖泥带水,不妨便直捣黄龙,直接去翻秦汝阳的卧房与书房。”

    “直接去翻?”

    连笙有些诧然,却看到长青点头肯定:“是,直接去翻。”

    “你且听好,左相府既然大宴宾客,自然会把能用得上的下人全数遣去前院帮忙,届时趁着后院家丁稀少,便是你潜入的好时机。但你切记,需以行礼的吉时为限,吉时以前,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在前院,不会有人注意后院当中如何,可一旦礼成,你便得速速撤退,无论如何,不可再留。”

    “哪怕我发现了什么,也不能留吗?”连笙问。

    “不能。”长青斩钉截铁答她,“一来当日左相府上人多眼杂,若被发现定难脱身,二来你能混入其中,穿的还是卫将军府的衣裳,只怕引火烧身,我不可让你去冒这个险。”

    长恭立在一旁脸色难看,却也没有出声。

    毕竟良机千载难逢,错过这次,来日不知还得等到何时。

    连笙方才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吉时设在戌时,连笙放下礼盒,估摸着时辰刚过申正,所余时间多亦不多了。卫将军府的贺礼已悉数卸下,抬贺礼的下人们也被家丁引着往用饭的地方走,连笙走在队伍里,忽然便“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她借了闹肚子退出队伍,趁人不备悄悄躲在墙角,待到一行人拐了个弯走远了,她才缩回脑袋。抬眼看了看四下里,无人,而后便迅速向后院摸去。

    长青令她直探秦汝阳的卧房与书房,虽这两个地方连笙一次也未去过,但就二者相较而言,至少卧房还是极容易找。秦汝阳的卧房,无外乎就设在相府里位置最好的一处院中,连笙趁着周遭无人,翻身上房看了一圈,只一眼便就锁定了目标。

    十岁下山入江湖,偷了六七年了,这点眼力见总还是有的。

    她兀自笑笑,三两步便蜻蜓点水一般踏至秦汝阳的房上。

    伏在房顶四顾一番,当真便如长青所,后院里连个人影也没有。连笙翻身下房顶,贴着墙根绕到卧房门前,透过窗户再又确认了一眼房中同样无人,便轻手轻脚又迅速利落地推开房门钻了进去。

    秦汝阳的卧房,连笙关门回身,乍一见时还觉有些不太相信,立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屋子。

    房中陈列实乃再简单不过,放眼也就一张架子床、两面衣柜、几把交椅、一张桌案。连笙偷惯了官宦人家,那些为官者的屋中,各样插屏、箱匣、雕件……无一不是摆得满满当当,比之眼下,反倒觉得秦汝阳才像是门户出来的一般。然而衣架上挂着的官服,又让连笙不得不确信,此处当真便是当朝左相的卧房。

    她围着官服仔细确认一番,证实无误,便当机立断,不再纠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得赶紧开工了。

    于是当场轻车熟路地翻起屋子来,从床单底下到床底下,从衣柜的角落到衣柜的夹层,连笙飞速地翻看,辨认,再归位,再翻找,再归位……然而仔仔细细搜了半个时辰,却是一无所获。

    莫不是卧房本就干干净净,她想找的答案会藏在别处?

    连笙有些想不通地挠挠脑袋正准备往出走,可抬脚迈了两步,直觉又感到隐隐的不对劲。不应该啊,她心想,能在祠堂里设蛇屋,秦汝阳贴身的卧房,竟会简单至此吗?

    她回过身来四面环顾了一番,从有上次蛇屋的经验,这四面的墙她一来便已悉数敲过,皆是实墙,亦不像是设了暗门的样子。

    但这奇奇怪怪的感觉又是什么。

    连笙低下头,缓缓往门口踱去,然而方一踱到门前,忽然间猛地将头一抬。连笙再次回身看去,方才骤然意识到这个屋子,似乎比自己先时趴在房顶上看到的,要……短一点点。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她便二话不翻身出去,上房顶。

    她在房顶之上从东向西走了一道,刨去两面墙的厚度,统共要走十五步。回到房中,又从西往东走回去,却只迈出了十四步。

    少一步!

    连笙心下大吃一惊,果然有密室。

    只是这间密室入口不在墙上,在哪里呢?

    她将目光盯住短了一截的东墙,靠墙是一张床与一只斗柜,床上床下她皆已翻过一圈,莫非问题出在这只矮柜上……连笙赶紧上前搬开它,脑海当中灵光乍现,伸手便向墙脚处、被斗柜遮住的一块墙体上敲了敲。

    两声“空——空——”。

    连笙方才恍然大悟!

    她一心一意寻找暗门,却不想这暗门竟会设得狗洞一般低矮,如此遗漏了去,害她兜兜转转白费了这许久的功夫。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总算让她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连笙赶紧一刻也不敢耽误,迅速沿着墙面找起开门的机关来。

    今日探这卧房不比祠堂乃是砖墙,墙面平整又空空如也,若将机关安在墙上显然是不太像了,可这左右横竖也就一面墙,除非……

    连笙忽而低头看向脚下。

    挨在墙角的一块方砖,似乎比别的地砖要显得稍稍干净些。连笙立时感到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墙角处,左右皆走不通的死角,又有谁会无聊到去踩那块地呢?何况斗柜挡着,即便下人洒扫搬开了,都未必要尽心的地方……连笙笃信且迫不及待地迈出脚去,用力踩下。

    极轻细的“咔嗒”一声,方才那块墙面缓缓豁出一条细缝,果不其然就在这里!

    连笙一时既紧张又激动,她心翼翼弯下腰探过头去,却发现这个她所以为的密室不过是个入口,墙体之后乃是一截石阶,直直地通往地下。

    下面究竟都藏了些什么?

    连笙冒了个脑袋进去,想顺着石阶往下探个究竟,然而方才探了半边身子过门,却突然间听见外头一点风吹草动——有两对脚步声正从院门口进来。

    这个时机不对!

    连笙登时想起长青嘱托,无论如何,安全至上,她此行太过冒险,别是被抓,就是被人发现也将招致后患无穷。她当下抽身出来,将斗柜移回原位。正门已然不可能再出得去了,她须即刻找个地方来躲。

    可是屋子空旷一目了然,躲哪儿?

    密室万万不行,且不不知门外来人会不会就是秦汝阳,万一他要开了密室,撞见连笙岂非就是瓮中捉鳖,何况底下境况如何,连笙一无所知,现下也不是她能担得起风险的时候。那床下,柜里……连笙迅速看了两眼又迅速否定,而后她飞快抬头看了看房梁,房梁稀疏,唯有一根梁木稍稍宽厚能够勉强藏人,而今也只有一赌了。

    外头那脚步声已然近在咫尺,连笙飞速一个借力跃上顶梁,而她才将自己藏好,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