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卷十一 同谋(贰)
好险好险。连笙心有余悸地想, 若是晚上那么一瞬,自己当真是要倒大霉了。
她藏在梁上,丝毫不敢乱动, 连呼吸都是半屏着吐纳, 心翼翼的。
推门进来的两个人,听他们的步履沉稳, 似乎皆是上了些许年纪的男性,此时此刻毫不避讳地直闯秦汝阳的卧房, 家丁必然不是了, 莫非便是秦汝阳本人?
连笙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着, 就听其中一位正在关门,站在屋内的另一位忽然阴恻恻的嗓音开口道:“若非是你今日府上大喜,方才泼我一身那厮, 当场就要办了他。这样晦气,如今还要来换你的衣服穿。”
那关门之人应当回过了身来,声音的方向朝里,连语气都在赔着笑, 道:“底下人不懂事,回头我定当重责,您消消气, 别跟下人一般见识,我这就找两身衣服您先将就穿着。”
完又听到衣柜门被一把拉开的声音。
得亏方才没有躲进柜子里!
连笙仿如劫后余生一般,一颗心怦怦跳到了嗓子眼,只有努力稳了稳神, 才将满心专注重又放回他们的谈话之上。
那位开柜子找衣服的人,现下连笙能够确定,十有八.九,应当就是秦汝阳了,只是另外一位是谁,她一时半会儿还听不出来,唯有声音耳熟得紧,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就当她正努力回想之际,秦汝阳已找好了衣服,他关上柜门转过身来,道:“将军,您看这两身可还行吗?”
将军?连笙的心头倏起一阵嘀咕,她所见识过的将军,除了卫大将军、长恭,还有谁呢……而后思绪一顿,在脑海里陡然便冒出两个字来——兆惠。
是了,正是兆惠的声音。曾经跟随长恭前往兆惠将军府上祝寿听到过的,当日卫无双大婚,喜宴之上大动干戈又听了一番,兆惠将军话,正与这人一模一样。
连笙想明白后,不由心里便是嘟囔两声,想这兆惠将军派头实在是大,不过就是换件衣裳,还得左相亲自伺候。
而后侧了侧耳,只听兆惠将军应一声“行”,秦汝阳便又笑道:“这么多年了,恐怕也只我与萧夫人清楚这背上纹身的事吧。”
“嗯,”兆惠的声音背过身去,一面接道,“你是知道我的,这纹身不可见人,哪怕多年已过,我也从来皆是自己更衣,除了你与舍妹,便连我那府上夫人也不曾见过。”
不可见人的纹身?
连笙一时好奇心起,听他二人现下话的声音,正是背对着她的方向,要不要……冒险看看?
她一面想着,一面竟真就极心地探了一点点脑袋出去。
她的脑袋方一探出,心上登时便也跟着支起了一架大鼓,那擂着战鼓般的心尖震得“咚咚咚咚”的,敲得连笙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可好在老天眷顾,她才探了一半边脑袋,正正巧巧便撞上兆惠将军刚褪完里衣。
秦汝阳站在他身后展了展干净衣裳预备递与他,他的背上,确然分明描着一幅纹身。
那纹身祥云团簇,云团中被簇拥着有一只鹰和一条龙。虽只现了一瞬,而后便被衣裳给盖了去,可连笙却忽然之间皱了皱眉。
她心翼翼地又将脑袋缩回来,伏在梁上,无声地长舒了一口气,好在无险。然而眼前不断闪现方才见到的画面,她又无比确信,自己一定曾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
究竟是在哪儿呢?
她闭上眼睛,脑海当中走马灯般闪过记忆里的片段,心头一边默念不是。而就当此时,倏忽却听兆惠开口问了句:“我听数月以前,你府上曾进了一个贼人?”
连笙心上登时“咯噔”一下,立马睁开了眼。
只听秦汝阳答道:“是,的确进了贼人,不过不是一个,至少当有两个。”
“哦?那贼人偷什么了?”
“什么也没偷。”
“既然什么也没偷,那你紧张什么,”兆惠有些不解,“抓住那贼人了吗?”
“还没有,”秦汝阳道,“可正是因为他们什么也没偷才觉紧张,那贼人一来便去了祠堂,还进了蛇屋。”
“咣”一声,兆惠将军搁在身前桌案上的茶盏被碰翻在地。他转过身来,刻意压低的嗓门问秦汝阳:“怎么知道的。”
“我先是见到蛇屋地上有几滩血,便知大事不好,府上定当有人闯入,因中蛇毒,故而情急之下吸血救人。我便当即着人细查阖府上下,结果各处皆不知有贼,却唯有在祠堂里发现了一点端倪。”
秦汝阳低低地起,然而兆惠将军听来却似乎比他还紧张些,他愈发声地问:“有何端倪?”
秦汝阳听罢又往前凑了一步,几乎已是耳语了,连笙不得不屏了呼吸,更努力地分辨底下传来的丝毫动静。可任凭她听力再好,也只得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话:“那贼人已然心,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只是百密一疏,……牌位被放回去的时候,虽然……却压住了半滴.蜡油。”
秦汝阳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连笙的心跳也是骤停了一瞬。
牌位,半滴.蜡油。
连笙记起当夜,她在翻看四壁上的画像时,长恭就举着蜡烛在看灵牌。一定便是那时候了,她心想,可是这样大的秘密,连笙心头顿然疑窦丛生,秦汝阳竟能将这样大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兆惠,且听他们谈话的口气,已然不是头一遭了。
秦汝阳与兆惠,竟有这样好的交情?
连笙心头暗自念叨,便又听见兆惠低声喝问:“这么大的事情!怎的今天才告诉我。”
“唉,”秦汝阳黯黯叹了口气道,“此事还未尘埃落定,又怎好提前叨扰将军。”
“那如今可有眉目了?”
“嗯。”秦汝阳顿了顿,“虽这数月以来一切相安无事,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寻常窃贼,哪有一来便偷祠堂的,必定是有心人在探寻些什么。我守了几个月也没能守到他们再来,便想今日也许倒是个机会。”
“此话怎讲?”
“若这贼人想要刨根究底,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这样大的场面,我且不信他会错过,所以备了个法子,算试上一试。”
兆惠将军应是换好了衣服,重又倒了盏茶,问他:“你要如何试?”
只听秦汝阳有些狡黠又颇为神秘的口吻,笑道:“今日宴请客人的酒里,我下了毒……”
“下了毒!?”
兆惠手中的茶水泼出来些,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秦汝阳却仍旧笑道:“将军不必担心,我下的蛇毒稀得很,纵是一整坛酒的量也伤不了人,只是,饮者浑身发热,面红耳赤,如同醉酒一般,于两个时辰过后便可自行消退,唯有除非……”他罢一声冷笑,“除非此人曾被这蛇咬过,不怕蛇毒。”
兆惠将军闻言,这才了悟般地“噢——”了一声:“难怪你要请来这样多的人,我还觉奇怪,那吴大人李大人素来与你政见相左,隔三差五就要在朝堂之上吵一番的,即使太常公好客,也总不至于连他们都请了。这样一,倒是不错。”
“是,”秦汝阳附和道,“此法难以识破,旁人皆只会道是酒后劲太大,上脸,毕竟谁会蠢到要在自家婚宴上下毒去谋害宾客。”
“只是你如何断定,当日那贼人也一定会喝你的酒?”
秦汝阳便不由笑笑:“且试试吧,既然毒酒不能伤及性命,试试又有何妨?试不中便试不中,可万一要是试中了呢?句大言不惭的话,就光凭‘左相府’这几个大字门楣,我也断然不信当日来探我相府的会是寻常草芥,即便不是亲身来探,也逃不出定是心腹下手干的。能同我秦汝阳有过节的,又岂是不入流之辈。而今入流之辈皆在前院坐着,我还真不太愁找不出他们来。”
秦汝阳着着,话锋里又转出了阴冷,兆惠显然已是习以为常,也并不感到有异。于是放下心来,以稀松平常的口气问他:“那怎的当时不去找,看谁受了蛇毒,突然就病了。”
“哎——”秦汝阳一声否认,“当时去找岂非大海捞针,何况他人有心要瞒,也未必见得找得到。白白草惊蛇,何苦来哉。”
“也是。”
兆惠一声冷言,便听见他放下茶盏,又拍了拍衣袖,对秦汝阳道:“行了,吉时将至,你我也当快些回去席上坐着了。”
“是。”
秦汝阳开房门,兆惠跟着后脚迈出门去,连笙却还是不敢动,仍然如履薄冰地伏在梁上。一直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了,她才爬起身跳下梁来,然而双脚甫一落地便飞也似地往门外奔去。
方才秦汝阳与兆惠的谈话言犹在耳,她预感到大事不妙,依照秦汝阳所,他在今日宴请宾客的酒里下了蛇毒,这毒酒要让长恭喝下,他那一脸的面不改色立时便会出卖了他。
万万不可,连笙一面飞奔一面心想,定要赶在他举杯以前拦下他。
可她才将杀到前院,却立时便被敲锣鼓吹唢呐的迎亲队伍挤了个无处立足。
新娘子迎回来了,周遭一哄而上看热闹的大人孩登时便将院子填得水泄不通,纵使连笙踮着脚,可别长恭了,就连前头的境况如何她也看不见。
戌时拜天地,连笙竟就生生被挡在了人墙之外,她一身上下厮扮也不好明目张胆拨开人群往前挤,于是只能听那人群里时时而起的掌声、起哄声不绝于耳。好不容易捱到司仪一声“礼成”,送了新人入洞房后,挤作一堆的人群才渐渐散开,连笙赶紧四下里寻找长恭。然而当她目光落定,就见新郎官带了相随前来桌前敬酒。
破天荒的,秦汝阳不在席上坐着,竟也跟在一旁,身后还有一人,不是左相府里的,连笙远远的一眼便认了出来,兆忠卿。
“长恭!”连笙脱口而出的惊呼,只是太远了,没有人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