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画皮难画心(九)
在治鸟一句一句的诱导下,两人最终还是坐到了商厦地下一层新开的餐厅里。
治鸟没点很多,只叫了一碗蘑菇奶油浓汤。店里的盘子选得很有特色,像个倒扣的帽子,浅浅的凹陷和宽宽的“帽檐”,摆上来的容量大约也就跟普普通通的木碗差不多。
反而是为助理准备了两道有趣的菜品,鸡肉丸子汤和法式荞麦煎饼,和治鸟的加起来一共只有三道菜,在周围满满当当的餐桌对比下显得格格不入。
甚至服务生看到两个大男人只要了这一点儿,还相当诧异有礼地询问“要不要点更多的了”。
“没必要,这些已经足够了。”
“还要带回去的。”助理终于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话,不对,不是第一句了。总是沉默着沉默着,哪里分得清,乍一开口,声音轻微有些涩,他还以为自己哑掉了。
“啊,是哦,那就走的时候再点好了。”治鸟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把助理哄骗过来的理由一般,全不在乎地打哈哈,“不过吃不饱想点更多也可以哦,反正是你付钱。”
一口鸡肉突然失去了灵魂:“是你骗我来的。”虽然助理平日工资不菲,此刻还是悄悄斜眼看了看票上的价格,他其实真得对自己的财务没有太多概念。
记得自己的东西远远不如公司里的财务账单,他能把连续三年的资产负债表上的数字完全背出来,包括附录里的内容,却没办法记得自己的银行卡账号。对一个吃喝住完全遵照主人的习惯进行支配的助理来,自己的账户是最没用的东西。他甚至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考虑过,毕竟按照过往的传统,执事是需要为主人奉上自己一生、对主人而言似友似仆的存在。
想到这里,助理沉默起来:那些是属于优秀主仆的,而他跟尤旬的关系早在某一天的“遵守命令”后就已经变了质。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看到治鸟只点了一碗汤,他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想来吃饭这么简单。有一瞬间,他猜测这个人会不会是跟尤慎一样,试图从他这里下,想到治鸟与尤慎交往密切,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因而立刻警惕起来,里的煎饼也半悬空着,沉默着等待下文。
“因为你都没有吃东西呀~”
哈?
“切的水果也没吃几瓣的样子,”治鸟慢悠悠地着,助理就默默听,直至看到对方撑着脸看他,才恍惚发现那一碗奶油蘑菇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他从来没有过吃饭还要别人等的时候,一瞬间紧张起来,迫切感扑面而来。
擅长处理困难的事情,经济、管理;擅长收尾清理,扫除主人的困难;擅长宠爱别人,于是可以纵容主人的一切不合理行为;擅长沉默。
他的安全区里,只有自己的强势,所有“娴熟”都是被从教导出来的,就像将致爱丽丝不厌烦演奏一千遍或者画鸡蛋画了一万次的人,内化成身体的记忆。
可是没有人生来全知全能,那非“人”。
在治鸟身边是不存在安全区的,靠近他身边,那么安全便只能从他身上获取。
人会对温和无害的同类产生恐惧,背过身去想象那是朵多么可怕的“白莲花”,生怕自己在温水中翻起肚皮,然后再也跳不出去,从一开始就告诫自己不要交付全部信任。
当心理的舒适感摇摇欲坠,就是伊甸蛇倾巢而出的时刻。
“没关系呀,反正又不着急,吃慢点也没有什么。”治鸟拿过一旁的菜单,“我还要好好想想一会儿给旬带些什么。”
脚底是幽深寒潭,眼底是潋潋温泉。
“总是这么**的呢,助理先生。明明以前送了很多礼物给我,结果反而是我并不了解你,你叫什么呢?”
“那是尤先生送给你的。”
踩到了什么,青苔卵石,还是光滑鳞片?
“也是您抽出时间送来给我的呀,第一次来送东西的时候,车上还放了一沓文件,应当是要处理的吧。”
华彩斑斓,藏于溪石涧,等着有谁踏上。
“明明照顾别人可以照顾地很好,却意外地对自己相当随意呀?这样可不行。”
是鱼吧,飘着长长透明的鳍,为什么吐出来的却是蛇信?
“结果最后只给旬带回来了一堆零食。”从商场旁边的超市出来,和助理一起拎了满满两大包零食的治鸟坐在后座的时候,差点被自己买的东西埋了起来,没办法只能跑去了副驾驶位。
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稍作“愧疚”地朝后座瞄一眼:“我们还是不要让旬知道,我们两个背着他先吃了晚饭,不然零食就没办法满足他了~”
助理没有话,只是从后视镜里同样看了看那堆零食。
他都不知道治鸟看到满满一货架点心的时候,居然会是那种样子,感觉只要拿个筐子放在脸下接着,就能接到满满一篓从眼睛里撒出来的星星。
送礼物这件事一直是助理在做的,不论以前送过多少次玫瑰、巧克力,对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
可是明明很想要买下来、想要咬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放弃了。
仔细想想,今天一天,他自己没吃什么东西是真的,治鸟似乎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吧?
果盘是治鸟端来给他的,然后就去了工作间,一直忙到晚饭之前。晚饭的时候也只喝了一碗汤,真得不会饿嘛?
有了想要问出口的**,然而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是隔着一个人的,便顿时了悟自己并没有去关切的资格。
吐着红色信子呀,沿着四经八脉向上,一寸寸注入毒液,伴随着零零星星的酥痛,即将抵达既定的终点。
他们带着两大袋零食回去的时候,尤旬已经在家里了,气鼓鼓地刚要质问这两人跑到哪里去,就被两个大袋子吓愣住:“你们这是,去搬空货架了嘛?”
“这边家里没有晚饭嘛。”
“你不会做啊?”
空气大约凝滞了一瞬,治鸟目光一瞥,就看到此刻站在尤旬身边,面无表情的原身。好像以前的原身的确是会做饭的,自认为无法担待对方给予的好意,于是全心全意想要补还,专门去学了几。保养好双只是一方面,做饭的话,心一点,带好套就没有问题。
可惜治鸟是不会做饭的。
他是花魁嘛,总要有人伺候着才对。
不一定是他有多娇贵,而是必须如此娇贵。
琐琐碎碎的事情是不能碰的,要像个精细养着的公子少爷一般,要远庖厨、五谷不分,皎洁如同天上明月。填了火灶气,嗅到上不是透骨生香而是柴灰味儿,一如花下晒裈、背山起楼,多杀风景。
“不想吃?那可就归我了。”治鸟不多,只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
“不,我要吃!”
“不~给~了~”
“啊,怎么这样?拿过来嘛~”
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助理站在后面,谁都不打扰的位置,看着两人依偎在沙发上。家用投影仪放映着一部十多年前的老爱情片,带着浓浓的翻译腔,戴高礼帽扎领结的先生牵着初入名利场、一窍不通、颇为惶恐的女士,四处交谈着。
看着治鸟一边随意地聊着剧情,一边将里的面包撕下一块,送进尤旬嘴里。
不该是这样的,零食是他买的,过的是他的银行卡,不是公司账也不是尤旬的账户。
是他买回来给治鸟的,他鬼使神差也好。
大约是为了不想看他那么喜欢却吃不到,硬生生别看眼的样子。
是希望那些可爱的东西进到治鸟口中,而不是落尽尤旬的胃袋。
咬住了,开始发作了,那些毒液。
那些,不是给尤旬的。
———
治鸟漫不经心地轻轻将目光从一旁的助理脸上挪开,无聊得撕开面包片,在甜到腻的浓香里,把它送到另一个人口中。
仿佛做过无数次,又仿佛专注地只此一次。
望过去的眼波里盛满比面包片还要浓郁的甜腻情意,就连那片食物的芬芳都闻不到一般。动作也赏心悦目,骨节分明的指捏起来一片薯片,就算是不喜欢的口味,对着这只就能够下咽。
填进去的时候,指偶尔会在下唇留恋片刻,能有一秒嘛?
不知道。可是尤旬光是吃下那些东西,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要不是他亲眼看着这人剪开袋子,他甚至会怀疑这些东西里面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药,或者下了什么咒。
不过他并不讨厌,那种熟悉的、置身天堂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从前更甚。
短暂的分离竟然发酵出如此令人痴迷的效果,这真是意外之喜。他在那根指下一次灵巧离开前夕,张口咬住。
“我们看得有点晚了吧?”他都开始回味起从前的味道了。
“有吗?”治鸟装作不懂,眉梢却上挑一下,肆无忌惮地暗示他:对,我在假装,你戳穿也没用~
“你故意的!”尤旬翻过身,把这个突然皮起来的漂亮情人压在身下,拂开碍事的东西,早把那些刚满足过他口腹之欲的食物抛诸脑后。
此刻再好吃的东西,都不如眼前人更加秀色可餐。
“你不给,我就自己要了。”尤旬恶作剧一样笑起来,跟以前那些客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啊,根本就完全一样嘛~
“是呀,都不能拒绝呢~”到了尾调的时候懒懒地转音,今晚第一次从袋子里,用食指顶着一块妙脆角落入自己嘴里,舌尖在触碰到微辣番茄味调料的瞬间被染上更加鲜艳的颜色。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亦真亦假、非真非假。
随口而出的话里,虚实莫辨。
连着人也是。
可这些尤旬都不管,难得不一样的口味:“好好感激吧,这可是难得一次的服务。”上正认认真真地解扣子,大约是扣得太紧,总也弄不开。
解得毛了,干脆粗鲁地伸去扯,可惜力气实在不行。眼巴巴地想要治鸟帮忙,却只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潜藏的慢怠。
当作是挑衅,一边觉得这样也趣意横生,一边又似乎真中了这低劣的激将法一样,干脆跟拿枚扣子杠上了。
像个醉汉一样,难道是灯太暗?
治鸟觉得自己不应该给他找借口,这么久也该发现那是一枚装饰扣了吧,真要脱他的衣服就用藏起来的拉链呀~
酒心巧克力也能醉人嘛?
助理觉得可以,倘若醉不了,那一定是因为投喂的人不是治鸟。
他看见被尤旬扔到地上的振了两下,开了窍一样想起来尤旬曾经过的“不得打扰”的命令,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解风情”。
顶着尤旬,与他打扰过往每一任情人与这人亲密时无二的怨烦眼神,助理利落地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垃圾”,听尤旬重重地“哼”了一声,瞟了眼号码后转身去了阳台。
全然不在意落脚时有没有踩到他的指。
指被另一个人握紧,不言不语。
“你是故意的。”暗色房间里,助理冷静地出自己的判读。
作者有话要: 换了个封面,原来的那个字有点丑,可是换了以后调不出原来那个鲜艳的颜色了,我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