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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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跨越无数世界才终于找到你,怎么可能轻易被赶走?

    泛旧的被褥,破洞的屋顶,衣服却是阳光晒过的好闻味道,他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看什么都觉得陌生,连同自己。

    他隐约记得自己可能叫“治鸟”,只是这样称呼自己但不敢下定论,他似乎忘记了很多很多东西。不敢出门,也不敢见到其他人,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他前几日出去过一次,不远处有个镇子,他试探着走过去,然后一直被注视。路边有卖早点的摊贩,看见治鸟羞涩地招呼他“选点儿什么”,他就真得以为是选点儿什么,满怀感激地挑了一块肉包,张口想咬,就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个,不能吃吗?”他迟疑问道。

    摊贩左看看右看看,人长得是真好,别姑娘看了心动,就连他也忍不住想要许诺一颗心。然而却连买东西付钱都不知道,怕不是哪家大少爷养在外面的情人?

    也没有这么落魄的,身上衣服都是旧的,贩自以为多年经商,练出来那么点儿眼力劲,放在治鸟身上完全不管用。光看着这张脸,也不可能拒绝就拒绝,只好问:“可以吃的,但你要告诉我自己住在哪里?”

    治鸟想了一会儿该怎么描述,最后只能是镇子外。

    镇子外,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户人家吗?所幸贩也不是穷到请人吃个肉包就不行的地步,看这人单纯成这样,反而有些担心:“哥你进来,我有话对你。”去了屋子里排开一大堆钱币,叮叮当当落到桌子上,多是铜板,有几块不太规整的碎银,“看你似乎是个细养出来的公子,以后出门买东西可不能挑完就走,是要付钱的,你看,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治鸟虽然许多事情不记得了,被这样提醒,登时明白过来方才旁人看他的眼神,脸红起来:“谢谢,我知道了,这个还是还给您吧。”

    “唉,我又不差这点,你饿了就先吃着垫垫肚子。”原本还担心是不是仗着好看出来坑人,看这实诚的反应,贩就知道是真得不懂。莫不是哪个大家公子落魄了?一般人哪会被教养地连买东西付钱的道理都不知道。

    结果公子怎么都不接受,连声道歉,把包子放下,转头就跑走了,叫都叫不回来。

    不然呢?治鸟不想白拿别人的东西招来非议,更根本的原因,是觉得被纠正了这么愚蠢的错误好羞耻啊!

    他觉得自己现在对出门这件事怀有一定的恐惧,就像是一直生活在笼子里的鸟,突然被放回森林里,总感觉自己往哪边飞都是错误的。

    独自一人,很快就会感到饥饿。

    他已经盯着那扇门犹豫好久了,房间一角有个简易厨房,治鸟却不会用。不过很快就会有人给他送来食物,做早点的摊贩哥实在是担心他的生活能力,看他跑走之后,跟在后面找到了这里:“在吗?我又来了。”这次,是带着晶莹剔透的笼包。

    早点哥艺很好,会好多种包包子的方法,这次送来的笼包,咬开一口,浓香四溢,透过光看,外皮近似透明,排得上治鸟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看到他喜欢,阮旭很高兴。

    他没有别的本事,唯独做面点功夫堪称一绝。作为哥儿,他理当是不能在外抛头露面的,实在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还有年迈父亲要照顾,只好遮住属于哥儿特有的标志,每天做早点赚点儿钱。

    头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人,阮旭直觉认为这是个同他一样的哥儿,不定生活比他还要清贫些。虽看不懂他的过去,眼下还是能照顾一分就照顾一分。于是自己在家里吃些什么,抽空也会来给治鸟送上一份。

    “我又去外面采了些你要的草,”不想让治鸟觉得欠他什么,阮旭前几天来的时候带他去了一趟郊外,辨认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虽然到了治鸟口中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草,“圆叶子的草好像没再见到,所以我多采了许多开花的草。”

    起来很有成就感,治鸟偶然发现这些植物生命力相当旺盛,于是摘了几颗种到屋后,以后就不用到处跑了。

    “嗯,我一会儿带走,不用那么频繁,也留它们多长几日。”重要的是不要那么累,哥儿的体力普遍比较差,这是体质问题,大户人家富养出来的更是如此。阮旭可不舍得这么漂亮的人为了几颗野菜累到自己,“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个漂亮地方,你一定喜欢!”

    到这个季节,城郊的槐花漫山遍野地开,一树一树粉白,是他见得最美的景象,阮旭觉得,治鸟一定也很喜欢。

    镇中街坊里有个姓柳的书生,家父为助其考取功名,特意叫他在北面庙里居住。据那庙有灵,前后送出来几届解元,叫儿子住在那儿,平日定期送去三食,只求菩萨庇佑。

    然而柳生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所谓舞文弄墨的爱好,纯粹是为了安定家父扯的幌子,实际上翻开文中“之乎者也”,只觉得头晕晕、脑涨涨,巴不得拋得远远才好。

    可毕竟是弱冠之年的伙子,血气方刚,一个人在破庙里孤独寂寞,就念着坊间流传的佳话,等着有个貌美的哥儿愿意对他芳心暗许。不止梦里想想,柳生私下里早与送餐的侍子卿卿我我、意投情合。

    唯独有一点柳生不满,侍子天生后背生痣,每到情至深处,肩上衣料向下滑去,看见那么大一颗黑痣,心里恁不是滋味,便觉得一个婢子哪里配得上他这个少爷。

    这天午后,应付过侍子吃了午饭,翻开书籍。太阳晒得心焦口燥,如何都安定不下来,便干脆走出门去。听这时令正好赶上后山槐树花开,念着“晴光好”,撇下书籍出庙赏花去了。

    不赏还好,这一赏,赏出了个大事。

    治鸟随同阮旭出门,见着遍山槐花,心里自然高兴。阮旭也高兴,野槐打下来,回家洗干净可以包个槐树花包子。槐花口感柔嫩,处理好花草里自然的涩味,也能够卖出不错的价格。

    听阮旭是要将花打下来,治鸟还觉得有些可惜,但是想到不定明天就能吃到,又没有那么可惜了。一阵风吹过,拨动枝桠乱晃,治鸟抬起头看自己面前的一树雪白深绿,心思又开始乱飘。

    柳生便是这时候到来的,他本是路过,寻着一点儿香气过来,未曾料到,得遇树下如此美人。许是槐花一样爱慕他,某一朵自树梢慢慢悠然落到他仰面眉心,飘忽立不稳,打个转儿滑向眼睫。花梗刺得皮肤不舒服,睫毛跟着一颤,站不稳的花又接着向下,粘在湿润的唇瓣上。

    红衬白愈清,白衬红愈诱。

    治鸟忽的想尝尝看生花是什么味道,伸出食指将那朵被他蛊惑的槐花填入口中,只嚼了几口,皱着眉吐出来——难怪阮旭要过水焯一遍,生吃确实有点儿涩味。

    美人食花,在旁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色,就是皱眉动作,都显得可怜可爱。这朵花该是心满意足了才是,毕竟一身精华都叫这么个无双神子摄去。

    柳生脚下不自觉移动一步,不巧旁边正是块石头子儿,这一踢,石子飞撞到树上,惊扰了美人。看治鸟惊愕转头,柳生顿时觉得自己唐突,赶忙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是被发现了,颇为尴尬:“生姓柳,家住邬南镇十二巷里,不知是否有幸结识?”

    了话,怎么都等不到回应,直起身子,眼前哪里还有花下美人的影子,空空荡荡,就连这弥天香气都失了味道。

    治鸟是怕生,看见一个陌生人,自然转身躲了起来。

    这就苦了柳生,华色含光、体美容冶,恐怕穷尽柳生一辈子,都不一定再能见到另一人能够与之不分上下。神情恍恍惚惚回到破庙里,为求静心,难得翻开笔纸,描描画画。

    可是心又不是想静就能静下来的,一时间竟然满脑子都是午后偶遇的美人,随心动,待得柳生回过神来,笔下油墨早已晕作一团,气得他团吧团吧丢到一边去。

    再想看书,就彻底看不下去了。

    到底是学过一段日子,柳生看着眼前笔墨纸砚,心里生出些想法来:那等绝代风华,怎能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呢?必定是上天怜悯我年纪轻轻、破庙修行,派下来抚慰我的。

    不然怎地平日里不见,偏偏他出门赏花时遇到了呢?

    早听茶馆书的讲过狐惑妖魅,此时心思一转,只觉得越来越有道理:完了,今日他那般突兀,莫不是吓着了美人,待我为他作画一幅,知我心意,也该原谅我了。

    画就画,提笔落墨,到底是有过先生教的,几笔下去,初见轮廓。

    然后就被撕掉抛去一边。

    第二日侍子再来,迎接他的不是急躁的情郎,而是个一嘴胡茬子,两个乌眼圈的落魄郎,怎么看怎么邋遢,底下只画一副画,嘴里念叨着:“不对,他不是这样,不对!”如同魔怔了一般。

    侍子伸去夺他笔杆,被毫不留情推倒一旁,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眼前这一幅无论如何都画不好的画!

    侍子吓怕了,午膳都没来得及拾掇,大喊着跑出门去,一路狼狈着跑回府里:“大老爷,不好了,少爷中邪了!”

    作者有话要:  不是鸟花魁世界,是鸟失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