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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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少爷庙中读书却被妖精勾去了魂魄,几日过去,早已在镇中传开。人人都想知道,究竟是个何方妖孽,能够把好好一个读书人,诱惑成这样。又有无数人想去看看,柳生执意要画的,该是怎样一种模样。

    “要我呀,论漂亮,我可真没见过能够比阮哥儿带回来的人更漂亮的了。那双眼往我身上一瞟,别心了,叫我把命给他都成。”

    “我看他那么漂亮,恐怕是个哥儿。”

    “那又怎样?人呐,美成这样,性别也就不重要了。”

    “咄,你倒是得了那色王爷真传。”与柳生同期的学生们对柳生知根知底,当然不信是他有多正直,多半是招惹哪家郎君,求而不得,患了相思病。然而听他现在茶不思饭不想,还是好奇得不行。互相打趣,也都认为没有能比治鸟更好看的了。

    这么漂亮,他们也就眼馋,真正拥有了,指不定是好是坏。至于他们口中的色王爷,正是当朝唯一一位王爷——时亭。这位王爷自受帝王宠爱,却无争权称王之心,平生只好风花雪月。

    都“色字头上一把刀”,世人爱色,又对其避让唯恐不及,唯独这位王爷,一颗心全都长在色道上,府中美人无数。逢年过节,旁人都希望收些奇珍异宝,就他,非美人不要。若是某一天到处搜罗某样物品,也只有一个目的,讨美人欢心罢了。

    据他早年做过仙梦,醒来就自己生来为色,立志要阅尽天下美色。方才书生那句“美人无性别”,正是时王爷的论调。

    管家在外晃荡一圈,别和尚道士,就连跳大神的神婆都没见到一个,正坐在茶摊上喝着凉茶发愁。唉声叹气之际,忽然见到不远处早点铺子旁边,一群人围在那里。

    有些还未张开的姑娘,头上扎着两个辫,搬着马扎坐在边上,也不话,就安安静静看中间的人做环。做好了,交上一枚铜板,欢欢喜喜戴到腕上,美滋滋跑回家炫耀。

    镇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距离太远,他也看得不是很清楚。管家眼珠一转,放下凉茶,从兜里摸出一枚铜板,走过去:“劳烦,要两串哄内人开心。”

    “好。”音若醴泉,甘美清冽。

    管家递过铜板,心中一阵惊啧。何方水土能够养出这样一个妙人来?肌映流霞,长发如瀑,垂首时,青丝沿着肩侧滑下,清妍尤绝。

    管家盯着看了许久,心中顿生一股恐惧,这美貌摄人心魄,绝非是修辞上的夸张,管家是真觉得自己魂舍不稳,即将随人离去。

    赶紧别过脸,等着回去向老爷上报这件事。

    “您的环。”

    看人匆忙离去,治鸟一头雾水,心想自己应该不吓人,做甚跑得这么快?时值正午,街上人也都回家吃饭去,干脆先把东西收拾起来,跟着阮旭回去了。

    回到府中,管家慌慌张张找到柳老爷,同他讲了今日所见,提到治鸟时,声音发抖:“那人跟少爷画上的,极为相似。”其实,他本来猜测让少爷魂不守舍的就是这个人,然而想想本人再联系画作,指着画上是本人,管家觉得有点太对不起治鸟的相貌了。

    “莫方莫方,你且细细来。”声音陌生,管家一回头,身后竟然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皮肤枯黄,骨相清晰,仿若不知哪里的骸骨成了精。

    才见过世间极色,再看老道,心里满是嫌弃,似乎皮骨都沾着臭气,皱着眉头往后退半步,厌道:“你这道人从哪儿来的?”正要掏点儿铜板打发了,又想起柳老爷的嘱托,眨巴两下眼,“算了,来都来了,那就你吧。”

    道人揪着下巴上两绺山羊胡,晃晃脑袋,不觉得对方态度不好:“哎呀,我可是听柳府有妖邪作祟,特意从远处赶过来的。”

    这些卖口舌生意的,管家向来看不上。满嘴没个真话,要不是柳少爷如今恋画成痴,怪力乱神之,管家也是不信的。

    柳老爷看见有个道士亲自过来,顿觉神奇,忙请道人上座,坐下就要询问自家儿子究竟怎么个情况,遇上的又是何方妖孽。道士却不着急,眼见柳老爷要问,先摆了摆:“老爷啊,不是我不告诉你,你看我一路风尘到此,腹中空空,怕自己话未完,就先饿晕过去。”

    柳老爷连声应和,叫管家准备饭食,就等着道士快些吃饱喝足。

    治鸟跟着阮旭回到家,看其他人都有事做,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什么都不做不像话。阮旭本来不想答应,转头又怕治鸟心里不舒服,最后把捣蒜的活儿交给他,研钵研杵一套工具,先是往里面添了几瓣蒜,又撒些调味料,叮嘱道:“左按住钵,稍微扣住上面,免得动作太大溅出去,右来捣。慢些没关系,别伤着。”

    看他捣蒜觉得好玩,模仿阮旭动作,一扣住钵沿,另一直接握杵,直上直下地捣了两下。动作幅度太大,差点砸到,阮旭连忙握住,又教:“没必要抬那么高,又不是什么砸不烂的东西,像这样随便捣两下”他教得认真,治鸟也学得认真。

    猝不及防抬头,四目相对,阮旭才反应过来自己下细嫩触感,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跟人如此亲密,掌接触处,似乎有些发烫。

    “就这样,随便试试吧。”

    阮爹看了有趣,直接抢过研钵:“公子上连个茧子都不长,一看就不是做这种粗活的,怎么能让他干这个?”回头又对治鸟,“我知道你心眼好,就是不知道你失忆了,还认不认得字?”

    阮爹想得长远,槐花开就开一季,这季过完就没了,不如找个稳当点的。

    正巧前几日镇子里写字的书生要去京里求学,以后镇上的人收到书信也没法互相传达,治鸟若是识字,闲来无事帮衬邻里,也很不错。

    “我也不知道。”凭感觉,治鸟认为自己是识字的。

    可以理解,阮爹听了这话,回趟里屋。没过一会儿,拿了一张信纸出来:“那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看懂?”是他父亲很久以前写给他的信,里面的内容托人念了好几遍,他都能背下来。

    治鸟拿过来看了一遍,虽然不熟悉,却依然能够认出来,于是照着念完,抬头对上阮爹欣喜神色:“识得是识得,可我不会写。”

    “认识就行,”阮爹觉得认字简单,写字难,恐怕忘记,也是难的那边忘得更干净,“镇里有私塾,旁听认字是不要钱的。反正你这几日有空,不如去回忆回忆。”

    这就敲定了。

    捣蒜的事情,最后还是没有让治鸟做。

    柳府来了个大老爷,府中侍婢忙上忙下,又是伺候吃,又是伺候穿。柳老爷甚至现去布坊买了新布做的衣服,给人穿上,就等着伺候好了,能给他驱邪。

    可是左等“时辰不好”、右等“风水不对”,这道士嘴里没有一句准话,柳老爷虽然念子心切,此时也察觉出事情不对了,把人叫到堂前,要下个“最后通碟”。

    “道爷您看,吃也吃饱了,穿也穿好了,驱邪捉妖之事是不是应该安排起来了?”他怎么也是当地大户,下管个百来号人,认真起来,不怒而威。

    道士察言观色,心:再折腾下去,把他老底儿揭穿了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遇上个冤大头,愿意让他骗吃骗喝,再给得罪了,以后道上更不好混。

    便眯起眼睛,站起来,脚下迈着八卦步,装模作样地堂前走一圈,指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行到房门口,猛地一睁眼:“不得了,那祸乱柳少爷的妖精,此时此刻,正在城中!”

    管家听后,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来:“高人,是高人呀!”

    听到身后“嘭”地一声,道士还以为主人家看透他这点儿伎俩,抡椅子要揍他呢。结果回过头来,正跟前跪着一个,更是叫他摸不着头脑。心里忐忑归忐忑,场面话还是要装一装的:“你,速速将你知道的事情,尽数告于我!”

    管家从头讲起今天上街找人,如何偶遇街边卖花郎君,又如何被那人美貌震慑,魂动魄摇,心神不宁。

    道士这才想起来中午管家未完的话,长舒了一口气。怪自己一番享受,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忽略了,又感叹天助我也,为了自己以后的长期饭票,就先对不住了:“你勿要了,我方才推演,你口中美人正是撞了少爷的妖祟。”

    “能勾得你心神不安,恐怕是只实力不俗的大妖精。”又怕自己法不服众,转头要求管家把买来的环拿过来看看。

    一看是槐花,松了口气,再换套辞:“桑、槐、杨、柳,此四者最易招鬼。我看这些日子,城郊槐花开得极好,这妖孽恐怕正是槐树招来。”怕自己口无凭,这群人不相信,又趁人不注意将伸进袖子里,摸了一碳粉,往环上一攥。

    展开掌再看,嫩白槐花已经变得污黑。

    道人吱哇乱叫着把东西丢到地上,一边踩一边喊:“雕虫技也敢对道爷我下,急急如律令,还不伏诛!”一直踩到花瓣碾碎一地,才擦擦头上冷汗,回座位上喝口茶水。

    这一套下来把柳老爷看蒙了,想他装样子,刚才表演又很真实,似乎真从环里冒出来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跟道士搏斗。

    不信吧,自家管家都跪在地上。管家跟柳老爷也有几十年交情,他要是不可信,世界上就再没有可信之人了。深思片刻,侧身跟婢女声吩咐了几句,看婢女欠身应若,从门出去,才问:“方才这是?”

    道士知道这是在问刚才的表演,摆摆:“那环上下了咒术,专门吸取佩戴者身上的精气。我破了他咒术恐怕惹得那妖精不快,与我斗一场。来可惜,那妖孽实力与我不分上下,没能趁逮住,反倒打草惊蛇,惭愧惭愧!”

    “哦,哦。”柳老爷又看向管家,管家一副信奉的样子,此时问他,恐怕道士什么都是对的,也就没有参考价值。

    不管怎么,柳老爷这几年下来,在镇子里名声不错,既不仗势欺人,又不鱼肉乡里,逢年过节还会在府前摆开粥铺,免费送上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