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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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简单就让他相信妖精在城中,很有可能附身在某个人身上,柳老爷可不愿意认。他又不傻,这道士的话真真假假,偏听偏信了,那就是造孽,活生生的人命。

    从他信庙中传言、定期施粥便可看出,柳老爷是相信鬼神之的。不像旁人那般求神拜佛,更有一种“做了也不亏,积德行善”的味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害人一命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半生功德毁于一旦,柳老爷可得谨慎些。

    看着柳老爷不发话,道士没有那么轻松了,愈发觉得新衣服哪里都不得体,像是长了刺一般,靠着椅背磨磨又蹭蹭。想再点儿什么,柳老爷光盯着房门口,没有表态,他也不好多言。

    空气一时间凝固起来,管家也觉得不太对,明白自家老爷的性子,也发现自己急躁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声“少爷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把他们少爷连人带纸笔捆了过来,脚都被绑住,还嚷嚷着画中人的名字,一口一个“神子来救我”。柳老爷捂住老脸,怎么都没想到往日乖巧的儿子能变成今天这样。

    丢人呐!

    别过脸,柳老爷敲敲桌子:“管家,你把今日所见,与少爷听。”

    管家了悟什么意思,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又把中午的经历了一遍,提到所见之人糜丽,连他也不由得露出痴迷神色。自归来后一直癫疯狂态的柳生,听到这儿总算安静下来,乖乖巧巧听他。

    直到管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串清香幽然的槐花环,柳生眼睛瞬间亮起来,挣扎着想要夺下:“是他,是他!”

    柳老爷脸色变了,单靠描述就能扰人心智的,这不是妖孽还能是什么?

    他还的时候,临县出过几件大事,祸乱者乃是一条蛇妖。最终是露觉寺的和尚将蛇妖降伏,镇压寺中,这才重归平静。

    也就是那时候,柳老爷才知道,戏台书原来不都是假的。只是从那以后能避则避,早早往庙中添香火钱,一来给自己祈福,二来借庙中灵光护体,免得被妖邪打扰。

    看见柳生安静下来听人讲话,他们心里忐忑,道人则是乐开花了:好哇好哇,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么件事,坑蒙拐骗数年,竟然叫他遇上。倘若能够解决,那是一桩大功德不,以后吃喝住宿,再也不用为几枚银钱发愁了!

    随后又想,自己不知道环很多个,自己能够感觉到妖力却只碾碎一个环,万一叫人发现,可不就穿帮了?

    当即站起来作了个揖:“老爷,若未猜错,此人定是妖祟无疑。”末了,又补充一句,“若能将如此大妖降伏,柳老爷自然功德无量,百姓必然对您感恩戴德。”

    柳老爷不顾及那些虚名,他就想儿子能够好好的。可是几人表现实在太过诡异,让他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怀疑,若能降伏妖物,也是对其他百姓们负责。

    眼看外头已经不太热了,按照管家的法,那不明本体的应该是白日伪装成人,在市集卖花:“管家,你从家丁里挑几个健壮的、胆子大的,随我一起去街上捉拿妖孽!”

    阮旭上午卖早点,中午回家再忙一会儿,下午就随便买些糖水、点心。

    原定是这样的,前几日也都是如此。

    只是今日,听过父亲的话,阮旭也觉得卖花虽好,总归是一季一季的事,不如给人写字安定。再公子怕生,一个人去私塾怕他吃亏,更怕他容色昳丽,被人占便宜还不知道,干脆退掉下午的活,陪他一起去私塾。

    其实同一条街上,距离并不远。

    阮旭都打算好了,今日带着公子来认路,跟先生好了,以后他干脆带着点心来书院旁边卖,还能顺便跟先生打好关系。

    路上遇见熟人,都诧异他这个一天离不开点心铺的,今天怎么不去出摊。阮旭听后笑笑,是要送弟弟去识几个字。知道他心思的朋友,听完后但笑不语,也有鼓励他的,弄得阮旭很不好意思。

    他是真喜欢治鸟,不像旁人“志在四方”,柔情意也相当不错,何况还是这么个大美人,光看着就心满意足。其他事情有阮旭来做,他的公子四体不勤,自然有他来帮衬,不过是赚钱养家而已,他也能干。

    看过那么多年是是非非,阮旭心里就只有两条标准,能容忍他照顾体弱父亲的,再就是心眼好的。碰巧治鸟两条都占着,他怎么看怎么合心,可惜公子实在单纯,大约是失忆缘故,对情情爱爱之事完全没有感觉。

    人家没有感觉,他也不好意思先出口,不如就放放,日子久了,不定就水到渠成?

    可惜阮旭想得很美好,现实却不像他想的这么轻松。

    阮哥儿的早点摊,摆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熟悉,偏偏今日柳老爷上街捉妖,一来竟然没有瞧见人。阮旭的包子确实好吃,柳老爷时不时也会拜托管家过来买,一看人不在,顿时担心起来:不会是自己来晚了,被妖怪先行一步,抓走吃掉了吧?

    抓着旁边人问道:“每天在这儿摆摊的阮家哥呢?”

    旁人看不懂这阵仗,担心是不是阮旭犯了什么事,可是想起平日柳老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把实话出来了:“您不知道,阮哥儿近几日带回来个公子,宝贝得不得了,今日带去书院,求先生教他识字呢。”

    随后又盛情夸赞了治鸟一番。

    这些柳老爷没听,人没事就好,先行打断奔着私塾去了。

    与阮旭交好的人,互相你看我我瞅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不是阮哥儿惹事,是新来的公子惹了是非?

    几个八卦的干脆撂下摊子,跟过去一起看。

    书院里,一群人正头贴着头,缩在先生门外偷听。他们早就听柳生的事情,也听了治鸟的美艳,却没有想过这样的人竟然会跟他们坐在一起学习。

    先生一开始看见治鸟,也是先被外表镇住了。

    那些学生们得不假,普天之下,恐怕再没有第二个能够与治鸟比肩的人了。感叹之余,也有些担忧:这样的容貌,放在书院,恐怕要勾得那群学生本就不在书本上的心思更加飘到天上去了。

    “叫什么名字?”

    “学生名叫治鸟。”听了名字,先生更不乐意了。这是个什么名字,比起寻常好人家的姓名,更像是那些烟花巷里的人才乐意用的,譬如香君、艳秋,尤其治鸟读出来时,语调微挑,如同在人心上抓挠,平白带出一丝旖旎味道。

    这些阮旭都不知道,他只是高兴,今日终于知晓了公子的名姓。

    先生皱皱眉,从桌上挑出一页纸:“这些会吗?”

    治鸟接过来,看纸上字迹工整,墨水尚新,恐怕是哪个学生写下来的抄本。他不明白先生的意思,想到自己本来就只是为了学写字,干脆照着上面写的,全部念了一遍,抬起头来,等待答复。

    这下先生惊喜了,他听阮旭只是来学写字,“只识得不会写”,还纳闷儿,怎么可能有人只学了读,没学会写呢?

    想想阮哥儿也不过是个卖包子的,估计没什么见识,只是识得两个字就很惊讶,因此故意挑出一张字比较偏门的,没想到竟然全部念了下来。出于好奇,先生还是多问了几句。

    “学生前阵子失忆一次,从前往事一概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识字,如何写却是不记得了。”他坦然作答,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先生看他这样,暗暗怪自己人之心。

    学习一事,哪分什么三六九等?他当初放着大学堂先生不去当,偏偏来这地方开私塾,不就是讨厌旁人身份看高低。如今竟然也同其他人一样带偏见看人,真是越老越回去了。

    随即点头应下:“那你每日下午来,我教他们什么,你就从旁听着,有不会,尽管来问我。”这就是答应了,阮旭真心为治鸟高兴起来。

    “先生莫要答应,这可是个大妖精!”

    还没有开心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大喝,一群人气势汹汹前来,最后面绑着一个人,正是柳生,领头在前的则是柳老爷跟管家。

    道士跟在后面,地位不高排面不,方才那声正是他喊的。

    早就听柳生撞邪,学生们还议论过好一阵儿,没想到自己吃瓜看戏竟然就发生在眼前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个个瞪亮了眼珠子,等着看两边人怎么。

    先前还世界上不可能遇到能够比治鸟更加美貌的了,没想到一转眼,这人就贴上了妖精标签,原来柳生见到的,还真就是这个人!

    听见声音,阮旭气急了,他当然明白这的是谁。

    当场所有人,除了治鸟,还有谁能配得上这种称呼?当场大骂起来:“是谁凭空造谣?”

    一旁的道士见两人出来,眼珠子都快粘到治鸟身上,扣都扣不下来:妖精,真是个妖精!

    他东奔西跑那么多年,也在烟花巷里讨过饭,就从来没有见过美成这样的。心思活络,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之后又忍不住叹息:这人,是越好看,他就越站理儿,为了能够讨口饭吃,对不住了。

    “哎呀,人哪有能够漂亮成这样的,快快从他身边离开吧,那可就是一只画皮妖!”

    这边闹得欢腾,远在京城也听得见风声。

    尤其对于这位无色不欢的时王爷,每日例行询问下有没有哪里新出来绝色美人,要是有,他一定要先出拿下。

    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一边赏花,一边看湖中美人戏水。外人总传他府上有多荒唐,恐怕没有人知道,时亭就是单纯好美色,养在府里,纯粹是为了看。真要让他去碰,便有百般借口,总觉得自己那样做,是影响了心中对欲神的尊重。

    对外是这么的,时亭从来没有出口的是,他时候梦中见过一人,不知是哪位仙子托梦于他,一见倾心,从此凡尘俗色都不入眼。派人日日寻找,不过是一直都没有能够找到自己期待的那一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