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五)
阮旭平日打点包子铺,不是个口舌蠢笨之人,奈何今日遇上的道士,是纯靠话谋生的,这就落了下风。
柳老爷看道人在书院里闹腾,只觉得丢脸,后边还有自家儿子看见治鸟后开心大喊,一段段风月辞,旁人听了都感觉臊得慌:“别闹了!”
他一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先生听着吵闹,从里屋出来。看见是柳老爷,客客气气行了一礼,随意些客套话,又问:“我这学生今日才来,可是惹了什么事?”
“先生有所不知,”对先生,柳老爷心里是敬重的,礼数也更加周到,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柳生身上的事情同先生了出来,“且不管是否妖物作祟,还得请您这学生同我们好生聊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治鸟在这儿,柳生看着真人,离魂症一下子治好了,不一会儿终于恢复原来彬彬有礼模样,言谈举止都很正常。这转变突兀,不仅柳老爷,其他人也觉得很奇怪。
再问柳生,前日种种悉数忘却,并不知自己是如何痴迷之态。
于是阮旭指着问:“我看你们就是撒谎,这人明明一点事都没有,哄骗着要把我弟弟带走,又是什么居心?”
“他怎么能够是你弟弟?”柳老爷不解,直接发问。
阮旭涨红了脸:“我们虽是没有亲缘关系,却是一见如故。如今他暂居住我家里,互相照料,结为义兄弟,有何不妥?”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大喊:“我作证,方才这位公子同先生过,自己失忆过,前尘往事一概不清,幸得阮哥儿收留。”
每多一句,道士就越高兴一分。
不记得好呀,不记得,他就可以编纂出更多辞。
“那你可是真被这人迷住心智了!”道士摇摇头,似乎极其不满阮旭的表现,“这种妖物,最擅长蛊惑人心。你不过见他一面,就如此倾心,难保不是中了什么咒术。不信您瞧,我家柳少爷,前几日疯癫众人皆知。怎么今天一看见本人就安分下来?
要我,根本就是这个妖精知道自己大事不妙,所以故意退让。你们要是中了他的计谋,日后就距离大祸不远了。”唉声叹气,看所有人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似乎不信他的话,就是要断送自己的命。
妖精祸乱之事,大家早有耳闻,听道士一,心里又多了几分恐慌。再去看治鸟容颜,脑子里想的就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畏惧了。
人对美到极端的事物,是会感到恐惧的。尤其是这些谋生活的普通人家,自就被长辈教导着“越美的东西越危险”,看见美人如此,联想到森林里五彩斑斓、吃了却要人命的毒蘑菇,前几日在街上教训地痞流氓的狠劲儿,也不认同起来。
原本只是想着公子不过自我保护,现在就变成了妖怪一时凶性外露,没能遮掩。
互相声嘀咕着“知人知面不知心”,早已为治鸟扣上了罪责的帽子。
就连柳生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道士看自己话术成功,心里十分满意,趁再添一把火:“柳老爷,您要是有心,就先将这妖精捉回去,或是报送给官府。就算您心地善良,怕伤错了人,也暂且扣押下来,以防万一。”
柳老爷想想,也有道理,不问治鸟意思,先叫家丁上前,就以绑住柳生同样的方法,也把治鸟绑了起来。甚至到了这一刻,治鸟还是一脸茫然,只能声“我不是妖精”,也举不出什么证据。
问姓氏名谁,他只记得模糊的名字;问家住哪里,城外旧楼更显得诡谲。
更有道士巧舌如簧,他一句都辩解不出,只得由着别人将他捆缚牢靠,牵着绳索离开。
回府路上,天色暗沉,土黄色烟尘弥漫。
多数人听镇子上出现一个妖怪,吓得闭门不出,沿街摊位也都收了起来,一时间街上了无人烟,只有风声逡巡回档,似怨似泣,如同鬼魅。
柳老爷心中一紧,似乎哪里不对劲,心底毛毛的。道士在一旁,慌过一阵劝到:“定是妖精术法作祟,柳老爷身正不怕影邪,又有宝刹灵光护体,大可放心前行。”这才一路安稳,回到府中。
柳府是有关押犯错仆人的地方,旁人虽然喜欢治鸟美色,又碍于传言不敢靠近,便将人关紧去,锁上七层大锁。道士又掏出几张黄符,绕着单独的房子贴了一圈,是如此,妖精就不敢随意离体了。
当真好话赖话,都让他尽。
试问寻常人,哪个被绳子捆结实后,还能轻易逃出去的?到了道士这里,全成了他的功劳,再有“妖精论调”先入为主,其余人竟然真得信了。
唯独柳生死活不同意:“便是鬼魅,也是我心所属,父亲,儿子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一个,您就允了罢!”他得话,岂能当真?
在柳生心里,他爹现在就是生拆鹊桥的王母,镇压三圣母的二郎神,不论他怎么哀求就是不松口。好吧,人家不松口,他也坚定表明态度,当天就开始绝食。这么一闹,就是柳老爷铁石心肠,柳夫人也不干了。
她的好儿子,为妖孽所惑,前几日根本没有进食,今日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竟然又不吃饭,身体根本受不了。抄起后厨的柴火棍,气势汹汹就奔着亲儿子去了。
不得不,柳夫人性格泼辣得很,要不是之前柳老爷拦着,这棍子早就揍到柳生身上了。
现在任谁话都不好使。
就听见院子里,柳生一边跑一边喊:“娘别打,你打死我,我也不吃饭!”
“好呀,那我就打死你。为了旁人连饭都不吃,老娘白生你养你这么些年,有胆子给我站住,就让我揍死你!”夫人怎么也是大家闺秀出身。
嗯,“大家闺秀”,骑马射艺精通的那种。年轻的时候,皮起来上房揭瓦,爬树掏窝,看上柳老爷实在才同意嫁过来。论体格,哪里是几天没吃饭的文弱书生能比的,当场被娘擒获,抓走绑在椅子上,把饭往嘴里塞。
眼看着所有人关注点都在柳生身上,道士的歪心眼儿又开始了。
事实上,他知道治鸟不是妖精。
真正的妖精移山填海,不可能乖乖束就擒,更不可能就这么简单被他们关住。可是这个弥天大谎他都已经撒出去了,就这么收场,前面的铺垫全部白干。
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他偷偷通过门跑了出去,上山抓了一只野兔子。也不管自己今天把人家妖籍改变了多少次,秉承逮到哪个算哪个的准则,将兔子塞到道袍里面,想着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
到时候就自己的黄符发挥了作用,妖精不堪忍受,化为原型,被他一刀了结。
可是治鸟又该怎么办呢?
柳府外就是普普通通街道,也没有什么地方能供他藏人。抱着兔子往回走,顺便观察四周地形。左看右看,哪里都不合适,要么是太容易被发现,要么就是有其他人家盯着太危险。
路上遇见熟悉的家丁,跟人打招呼都恍恍惚惚。
一直走到屋后水井处,看着旁边储雨的水缸,灵光一闪,一条妙计浮上心头:他怎么这么着急把人运走呢,只要一直藏着旁人不发现,不就好了吗?
等到大家都去关注屋内死兔子,哪有人知道治鸟会被他藏进别处,等大家关注度降低,他再把人运回自己房里,就这么一点一点运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想到这里,道士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自己简直天下第一等才子,怀里的兔子差点儿没搂住。
再等等,等到府里的人各忙各的,他就动。
治鸟从书院到被关起来,一路都是懵的,心里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可笑。可笑在哪里,他自己又不出来。他只是失忆、怕生,人又不傻。自始至终是谁在针对他,一目了然。
那个道士一直嚷嚷着自己是妖精,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道士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其实根本没遇见过真妖精。治鸟虽然不知道那人平白针对自己是为了什么,有一点儿却能够肯定:惯会捏造的家伙,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彻底安静下来。
到时候是非黑白任凭活人搅弄,他是不是冤枉,真就只能跟阎王理了。
好在自己留了个心眼,捆人的不知道,自己之前用臂撑开一条的缝隙。治鸟早就察觉到自己肢体柔韧性极好,臂上虽然被圈了好几圈,架不住每圈中间都留了一条缝,收紧又撑开,将空隙集合一处,很快就挣脱出来。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治鸟刚从绳索中,恰好听见窗户外面窸窸窣窣,然后是一声惊呼。恐怕是外面看守的人已经被砸晕了。
道士大约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四下张望没有其他人,抱着兔子正打算从窗户进去。刚把前半身探进去,一石头就从脑门后面砸下来,当场拍晕。
原本治鸟还想着,要不要用绳索把这个害人的道士捆起来,送去给柳府其他人看看去。后来又担心那张嘴能言善辩,再把那群不醒事的人绕进去,还是不让自己落入险地为上。
抓紧时间,把人拽到房里,换上被打晕的家丁衣服,匆忙跑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发现时,房间里早已空空荡荡,别治鸟不在,连道士也不见了。屋子里只有一只死兔子,谁都想不出来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府里的人当然不知道道士的算计,看见妖精不见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求道士,生怕逃跑的妖精再回来算账,结果连道士也没有找到。
一时间流言四起。
有妖精本体是只兔子,受不住符咒困苦一命呜呼,道士见妖孽已灭,天性闲云野鹤,继续周游天下、除害安民。
也有,道士与治鸟都是妖精的。那道士贼眉鼠眼不像是好人,很可能是嫉妒治鸟美貌。两人云上斗法,输的一方身死,化作本体留在柳府,另一个重伤离开,等待有朝一日恢复后,还要回来跟柳府讨回公道!
只是人都不在了,什么也就是。
唯有阮旭坚信,他的公子是顶好顶好的人,又聪明,现在一定是成功脱险,避祸去了。
只因隔天一早,他在门口拾到一串槐花环,清香快要散尽,似乎已经放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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