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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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胡闹了半宿, 梓妤清让绿茵按了好大会的腰, 才懒洋洋起身, 去了沐浴。

    绿茵扶着自家姑娘慢慢泡到水里,白皙肌肤上的暧昧印子让她都不好意思多看, 又有些心疼, 拿着帕子轻轻揉搓着。

    “世子也不知道疼惜着姑娘呢,一闹就是一身的印子,前儿的还没消。就跟去仗似的,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听着婢女的比喻, 梓妤居然还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许嘉玄到底是练武的, 总给人精力无穷无尽的错觉,早上出门前,听还了一套拳。

    等到梳妆好, 梓妤要到正院去。

    一是请安,二是要跟在刘氏身边管事, 三来……要去看看留在正院的东西,不知道又闯祸了没有。

    穿过新叶舒展的翠竹丛,梓妤才进了正院大门, 就见到刘氏站在庑廊下张望, 面有焦急。

    她心间一动, 脚下便快了些, 刘氏果然迎上来。

    “可等着你来了。”

    “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梓妤觉得不好, 刘氏果然是等她的。

    刘氏握了握她手, 将她拉到灌木丛的芭蕉树下, 压低了声:“恐怕过会你二婶娘会过来问二少爷的事,昨晚上她就悄悄来找一回,也不知道是哪里听的二少爷搬了出去。我这头也不好什么,只是二少爷似乎是闯了什么祸事。”

    “那二婶娘找我又有何用?我与二弟是叔嫂,本就该避嫌,她这巴巴再找来,不得叫人看笑话。”

    居然是这种事,闵氏是急昏头了不成,她就不会自己去问许嘉清吗。

    刘氏见她面上有了不快,叹气一声:“我就怕她会拎不清,你二婶娘是个一着急就什么都忘到脑后的人,只会病急乱投医。”

    梓妤却是想到什么,笑了笑:“惹不起,我们躲就是了。您若是有空,跟我去玄灵观住两日吧。”

    “去玄灵观?”

    刘氏未料到梓妤会要跟自己出门去。

    “对。”她点头,耳垂上圆润的珍珠耳坠亦轻轻荡出好看的弧度,“前些日子我生辰,外祖母来了,我也没能好好招待,正好姨母也在家中作客,日日闷在院子里也无趣的。不若我们一块儿到玄灵观住上两日,正好让父亲也出门散散心。”

    到时管谁来,他们都不用理会。

    何况许嘉玄早上在她耳边似乎任家那头快要来人了。

    多半是他做了什么。

    去那青山绿水的地方,刘氏是心动的。

    她嫁入侯府后,便处处心,生怕有一丝不端庄或是叫人拿了把柄的事,即便是出门上香都当日来回。

    “这……”刘氏犹豫着,好半天也没好还是不好。

    梓妤拉着她手撒娇似地摇了摇:“只要我服了父亲出门,您就跟着一块儿成吗?”

    刘氏总算点头。

    厅堂里,威武侯早就坐在那里喝茶,拐仗就靠在手边。昨晚许嘉玄让人把东西的铜架子送了过来,如今它就被挂在桌子边上,见到梓妤那双豆眼都亮了,扯着嗓子就喊:“——鱼!”

    梓妤听到它的声音,脚步一顿。

    怎么都哑得变声了。

    东西高兴得要飞,却被链子一下拽住,可怜兮兮地只能再站回去,连声喊她。

    梓妤嘴角动了动,心想昨晚东西是被逼着了多少话。

    然而她公爹泰然地坐在那里,若不是昨晚亲耳听见,都不会相信威武侯私下还有那样一面。

    她收起思绪,先给长辈福礼问安,慢慢才道:“昨儿东西碎了父亲的心爱物,是它不对,儿媳替它跟父亲赔礼。”

    威武侯倒公私分明的样子,:“你替它赔什么礼,它自个闯的祸事,让它自个儿受罚。让它再关我这儿几天。”

    梓妤险些要不,忙把话压到舌根下,转而要去玄灵观住的事情。

    威武侯听了神色淡淡:“你们去便是,带你母亲也去散散心。玄真子道长是个得道高人,听听他讲经,也有益处的。”

    偏就是他没算去。

    梓妤知道公爹肯定是这样回答,只笑着:“可是您不去,母亲如何能放下心来跟着一块儿出去,何况还要住上几日的。留您一人在家中,恐怕有人要三道四的,母亲更加不愿意去了。”

    刘氏没想到梓妤会把自己拿出来,焦急得直想上去捂她的嘴,忙道:“妾身就在府里陪着侯爷。”

    然而她这心翼翼的样子落在威武侯眼里,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他看着刘氏,这个也陪了自己许久的妇人,印象中自己竟是连带她出门的时候都没有。

    他想着,神色微变,抬头去看儿媳妇。只见穿着一身大红的少女笑容真诚,年轻的面容上光彩逼人,他又看向刘氏。

    当年刘氏嫁他的时候,也是和儿媳妇这么个年纪吧,那个时候她亦是漂亮得叫人看着便欢喜,如今却是眼角都长了细纹,眼里也没有一开始嫁与他时那种明亮了。

    是时光消磨了她美丽,可又是什么令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恪守陈规一般,心伺候着自己,多一个字都不敢。

    威武侯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继室太过不关注。

    以前忙政务,可在家以后便是什么都不关心,如若没有刘氏,这家又会怎么样?

    威武侯居然一下子也想像不出来,记忆里闪过最多的,便是刘氏嫁进门后多在他跟前长子今日做了什么,又有什么进步。哪怕是长子拿弹弓下一个果子,她都会高兴地和自己。

    至于幼子成长的一切,他似乎又没有什么印象了,更叫他吃惊的是,幼子明明就在他跟前长大的。

    梓妤见公爹眸光闪动不定,脸色时青时白,眉头又越皱越紧,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只等决断。

    安静的厅堂里响起威武侯的声音:“你……想去吗?”

    他看向了刘氏,站在边上手足无措的刘氏突然就眼眶一红。

    刘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儿媳妇这是在帮自己,心中感激,也因为威武侯一句受到了激励一般,重重点头:“妾身想。”

    威武侯看到她连泪眼都落下来了,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低头看了看自己袍子空了的半边。

    刘氏随着他的视线也往下去看,心头一抽,忙又摇头:“但妾身更想守在侯爷身边。”

    “嗯,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大郎媳妇,出行一事,你点好。”

    刘氏一愣,梓妤已经欢喜地一福礼应是,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气也好,儿媳妇去回了夫君,便准备出发。”

    威武侯点点头,她便施礼告退,下去准备。

    东西见她要走,又着急晃着架子喊鱼,梓妤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东西就耷拉了脑袋。

    ——鱼不要它了!

    梓妤却是在想,为了公爹好,就让这东西呆着吧,左右是它犯错该罚。狠狠罚一回,还看它敢不敢再嚣张跋扈。

    回到清竹院,她把六喜喊来,让给送信给许嘉玄。

    许嘉玄此时却是正在北镇抚司里,神色淡淡听着鲁兵禀报。

    “副使,任家大老爷兄弟俩已经被丢到刑部大牢,这会怕是在哭天抢地呢。”

    许嘉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嗤笑一声:“哭天抢地有用?利用职务之便,放走了寇贼,这可是大罪。”

    “他们恐怕会喊冤,不知道什么寇贼,刑部那头查下去只要没有关联,便是无罪了。”

    鲁兵觉得这也关不了多久,毕竟是欲加之罪。

    许嘉玄心里头更不屑了。

    有罪无罪,知情不知情,自然是他了算。

    不然,他真是白当这个锦衣卫了。

    在任家兄弟被关进大牢后,武安伯老夫人很快也收到消息,差点没急晕过去,抓着来报信的厮一劲儿晃着问:“什么叫知法犯法!我儿怎么知法犯法了!”

    厮也害怕得不行,抓人的是刑部的,虽然比不上锦衣卫,但那也是犯了大案的官员才会被刑部拘起来。

    “老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啊,只知道他们到五城兵马司衙门,把正要上差的大老爷和伯爷给抓走了。还摘了他们的官帽和官服。”

    居然连官服都脱了,老夫人一下软倒在地上,半天都没出一口气,抖着唇:“——快,带我去刑部大牢,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这是她的两个嫡子,两个嫡子啊!

    才有那个丧门星二儿媳妇敢忤逆,接着就出了这样的事,那个丧门星真是离开家也克着他们!

    武安伯老夫人还没意识到此事究竟是怎么个发迹,被丫鬟扶着嘴里一直骂着丧门星,一边颤颤巍巍要去更衣。

    ***

    许嘉玄是收到梓妤要到玄灵观住的事情回了府,回到院子就见到她已经吩咐人在收拾东西。

    “怎么突然要去玄灵观,父亲又怎么能应下出门的。”

    他惊讶得连刀都没有解下,直接将她拽到怀里,有力的胳膊紧贴着她腰间,温度从彼此的衣裳透了过来。

    叫梓妤想起昨天夜里,他也是这么用力搂着她腰,她脸颊微烫,伸手推了推他。

    “我出来你不要生气。”

    “怎么还扯上生气不生气了,你能让父亲出门散散心,我高兴都来不及。”

    许嘉玄抱着她感慨,梓妤抿抿唇:“那我就了。我是在父亲跟前请示了,他让带着继母出门就是,我没有他,继母也不敢出门,怕被人闲话。他就应下了。”

    他动作当即就一僵,低下头去看她,闪动的眸光似乎是不敢置信。

    梓妤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与他直直对视着,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心里对继母有膈应,你觉得继母占了母亲的位置,也生气父亲早早再娶。可昨天的事实证明,父亲这么些年来并没有忘记母亲,难道这些不足够证明父亲待母亲的心?”

    “那又与你今儿提这事有什么关联?”

    许嘉玄吸了口气,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可这么些年来,你自问继母待你,待父亲如何,可是十年如一日恭谨心?我是见过她管家的,如若她真心存坏心,早早几年,在你羽翼未丰的时候便能离间了你和父亲。可她并没有,所以侯府才会安然,你和父亲都可以一心在外忙碌。这些就是她的功劳,你不能忽略。”

    “——再有,许嘉玄,你告诉我,你不希望父亲能再恢复精神,不要成日在屋子里喝酒荒废渡日吗?有一句俗话,珍惜眼前人,母亲已逝,我们活着的人会思念和心痛,可如今父亲还在你跟前,你身为儿子更该珍惜。”

    梓妤一口气了许多,许嘉玄脸色仍是铁青,慢慢松开她,坐到圆桌边。

    李妈妈在内室忙碌,在夫妻俩话时就悄悄来到幔帘后。听到梓妤的这些话,感慨叹息一声,见自带大的世子似乎又犯倔坐下不理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她还是相信少夫人的。少夫人年纪轻,来家里才几天,就已经把家中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再没有比少夫人更聪惠的了。

    何况那刘氏本就是夫人原先在世时,把世子托付给她的,这么十几年来,刘氏也都做到了对夫人的承诺。

    唯独是世子放下不罢了。

    李妈妈转身再继续收拾,许嘉玄坐在那里默不作声,梓妤该的都了,便也转身进了内室看看东西点得怎么样。

    毕竟这事在许嘉玄心里有十余年的刺,一直扎在心头,又或者他自己也有意识到,只是那倔驴一样的性子使然,让他冷漠拒绝着刘氏。

    其实他的性格就是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父亲。

    如若不是她今日了刘氏的不容易,威武侯恐怕也完全没想到过刘氏都付出了什么,既然是婆母选的人,又是待父子都好的,她当然希望一家人都和和美美。

    梓妤去忙碌了,许嘉玄坐在那里沉思,直到该出发的时候,他仍是一字未言。

    梓妤也不理他,反正是习惯了他的别扭性子,径直差人去正院还有客院,告诉两位长辈一切都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她提着裙子走出门,许嘉玄在她要出了二进门这才站起身,快步跟了过去。一直到垂花门,见到父亲撑着拐,这么近的路程已经满额大汗,他忙上前去搀扶,却是被父亲手一架挡开:“我又没老到走不动,哪用你扶。”

    罢自己坚持着上了马车,依旧不要任何人扶,刘氏紧跟着上去,就见到威武侯靠着车壁直喘。

    刘氏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汗,他倒是一抬袖,自己给抹点了,难得露了个笑:“还是老了,就是不想叫他们担心。”

    刘氏眼眶发热,想到玄灵观的台阶,又了退堂鼓:“要不,我们还是在家中吧。”

    “胡什么,我可是言而无信的,而且……你以前跟我过,想去玄灵观给馨娘添长明灯的,我这么多年也没有去过,都是嘉玄这子自己去的。我们一块儿去。”

    此话一落,刘氏已经默默落下泪来。

    许嘉恒在边上送过父母亲上了车,恭恭敬敬朝兄长嫂嫂一礼,也转身蹬上另一辆马车。

    林氏亦早来到垂花门,见到威武侯上了车,这也紧跟着到后边马车去,根本没问为何突然要到玄灵观。

    在侯府住了几日,她就发现梓妤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跟着这个外甥媳妇走,肯定没有错。

    许嘉玄在梓妤上车的时候,还站在车前,威武侯的厮提溜着鹦鹉架子过来送到她手上道:“侯爷,惩大诫,也怕少夫人你心疼,这回就先饶了它。侯爷还,一家人,不两家话,以后少夫人有什么,只管与他直。”

    梓妤脸一红,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其实都被公爹看穿了,有些心虚地笑笑,又特意扬高声音朝前头喊:“儿媳谨遵教诲。”

    威武侯在车里听到,嗤笑一声,抬手朝外虚点了点:“你瞧,嘉玄这媳妇,比他还横,还敢大声喊回来。”

    “人家明明是敬您!”刘氏擦了擦眼角,忙帮着给梓妤表明心迹。

    威武侯的笑声就传到了外边,许嘉玄听着默默看了过去,在梓妤上了马车后,在车窗外:“我送你们过去。”

    随即叫人牵来马,护在一侧出了府。

    陈老夫人收到外孙女的来信,也高高兴兴收拾好东西要出门,还带上三个孙儿还有孙女,浩浩荡荡到城门去。

    梓妤见到外祖母的车驾,当即就弃了自己的马车,也不要许嘉玄搀扶跳下车又蹦到外祖母车上。

    “——外祖母,我想您了!”她直扑进老人的怀里。

    老人搂着她嘴里乖乖喊个不停,取笑道:“你怎么嫁人几天,跟个皮猴子似的,你丈夫也不看着点扶着点,摔着怎么办?”

    这话的时候,还撩起窗帘,嫌弃地看了许嘉玄一眼。

    正来到窗外的许嘉玄:“……”

    梓妤见他无辜又惹了人嫌,有那么些许心疼他,就拉着老人胳膊放下帘子:“孙女又不是弱不禁风,也不是外祖父屋里那些易碎的古董玉器,怕什么摔。”

    陈莹玉就在马车里,突然看到她脖子上露出一个红点点,噫了声:“表姐,你脖子被虫子爬了吗?怎么红了一块儿,都发紫了。”

    梓妤一愣,忙抬手遮住,陈老夫人看着她脸颊嫣红,哈哈哈地大笑,朝外喊:“可不就是,才开春,虫子就都出来了!以后备个木拍子,狠狠地拍过去!”

    许嘉玄听着里面骂他是虫,嘴角一扯。得,陈家人还是那么讨厌!

    转身离开去骑上马。

    但听到马车里传出来的笑闹声,他坐在马上,突然有种形只影单的感觉。

    许嘉玄护送家眷出城,任家的事情便叫鲁兵盯着些。

    用中午饭,鲁兵到刑部附近溜了圈,那么巧看到武安伯老夫人被刑部的人赶了出来,哭得声音都哑了。

    他嘴里啧啧两声。早在上回就该弄死任家这些龟孙,哪还要副使再这后头又操那么多的心。

    他站在一边,看着武安伯老夫人被骂再哭连你也抓住去,吓得转身把鞋都跑掉了,直想拍腿笑。

    看过任家热闹,他便又旁敲侧击地听到刑部如今还没审讯,要等着禀明陛下再审。

    到时因为是任家,陛下多半是要转到锦衣卫里来的,那个时候他再好好招呼他们!

    鲁兵阴笑着离开,居然就在大街上遇到莫正清。

    莫正清骑着马,看那方向是出宫来,他想到昨儿被抢了功,故意策马上前别了他一下。让他不得不勒马。

    这一勒马,莫正清袖子里居然落下一个通体雪白的东西。

    他大惊,居然直接跟着滚下马,就为了接住那团东西。

    鲁兵被他的动作看傻了,心想是什么玩意儿,再定晴一看,发现是只玉兔子。莫正清还心翼翼拿袖子擦了擦,仿佛是怕上了尘。

    鲁兵顿时哈哈大笑:“娘们!”

    居然当街捧着个姑娘家才把玩的东西。

    莫正清听到这句话,面无表情转过脸,突然抬腿就踢了鲁兵的马。马匹受惊,一抬前蹄,差点把鲁兵给摔了下去。

    鲁兵脸色铁青,莫正清已经把玉兔子踹到怀里,冷冷地回了句:“棒槌!”

    完,直接骑马离开,留下好半会才反应过来的鲁兵在原地哇哇大喊:“你骂谁棒槌!你个瘦长的擀面杖!还不如棒槌呢!”

    然而,鲁兵不知道的是,那只玉兔子在梓妤一众来到玄青观的时候,就给送了过来。

    莫正清捧着兔子,当着许嘉玄面跟她告状:“太子殿下送您的,刚才过来的时候,遇到鲁千户,还险些被他惊了马摔了。”

    许嘉玄沉着脸,看看那兔子,再看看梓妤,又看看莫正清,心里骂道——

    鲁兵个棒槌,又招惹南镇抚司的人做什么!还有太子,也送只兔子来凑什么热闹!

    一山不容二虎,兔子也不行!

    他正想着,梓妤却是捧了兔子朝他笑眯着眼问:“好看吗?”

    他一个激灵,脱口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