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世(6)
等伍霍与寒谈妥了条件, 被伍霍甩在后面的几个人终于追了上来。
山门已被远远落在后面了, 走出这么长一段路,他们可没有伍霍这么轻松, 一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
伍霍把玉佩放回去, 转过头来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这就不行了?”
也不怪伍霍如此,从钟麓书院到庐州城,就算是骑上快马, 也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 这才刚开始呢,他们就气喘如牛, 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到?
其中一人讪笑道, “我们自知比不得将军神勇,已派人安排了车驾,就在前面不远处接应,再走走就到了。”
“那自然再好不过。”伍霍看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样子, 眉宇微不可查地皱起了一瞬。
若是在北疆, 士兵们一个个都像他们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两步就需要马车代步, 大雍早已被戎人占领了。
众人不知伍霍心中所想,他们歇息一会儿之后, 整理一下衣衫,才又开始边谈天笑边缓步徐行, 如结伴踏春一般,半点看不出方才的狼狈模样。
伍霍的脚步也慢下来,脸上挂着他一贯漫不经心的懒散笑容,与众人虚与委蛇。
其中一个人突然提到了钟浚,“听他伤了筋骨,得修养几月。”
其余人幸灾乐祸道,“那他岂不是要落下许多功课?”
“看来下次院试的榜首要换人了。”
这些人均出身贵胄之家,对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钟浚早已心存嫉恨,现在看钟浚倒了霉,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万幸,遑论其他。
寒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没想到钟浚伤得那么重,甚至可能影响到学业。
要是他不出来找钟浚,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寒沮丧地想。
那只山一样的厉鬼,就算咬了钟浚几口,也只会让他精神萎靡几日而已,才不会像现在一样,伤筋动骨。
他心里的愧疚大盛,想弥补钟浚,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帮起。
心里想了很多个方案,都被寒一一否决了,越想,他就越觉得难过,恨不得把钟浚正在受的伤痛转嫁到自己身上才好。
伍霍早在众人提到钟浚的时候,就一直分神留意寒这边的动静,发现他这次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出,不由得惊讶了几分。
家伙该不会是睡着了吧?否则听见他钟浚哥哥受伤的消息,怎么也会蹦起来骂他一句“大坏蛋”才对。
果然如他们所,没走出多远,一辆装饰富丽的四牳马车便从竹林后踢踏着赶出来。
车上下来了个青布衫厮,伺候着诸位公子上了车。
伍霍在几名同窗的礼让推脱之下,不得不坐在当中的位子上。
马车摇摇晃晃地跑起来,车里的人关于钟浚的话题已经过去,谈论的内容渐渐歪了风向,涉及到了庐州城里最有名的几个瘦马。
伍霍知道他们在偏僻的钟麓书院求学,外表清高自诩心无旁骛,实际上在庐州城里都有相好,瞒着师长与她们偷偷来往。
现下离了书院,他们便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将与那些女子做的私密之事分享出来,进行比较,评比着某方面的“功夫”。
比这些话更荤腥的伍霍都听过不少,遑论这些书生为讲求斯文,都用了较为隐晦的辞,入了伍霍的耳更是如清汤寡水一般,了然无味。
伍霍手指隔着衣物,摩挲了一下,有些担心这些话传进玉佩里,把家伙吓哭。
然而伍霍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因为寒正绞尽脑汁想法子帮钟浚,半点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他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办法,很是颓废地叹气时,感觉后背传来轻抚,他此时心情不好不想话,便没有出声,而是悄悄把视线放出去——
桃花眸一下子瞪大了,因为寒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进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外表已是富丽堂皇,里面更是铺陈得极尽奢华,金丝绕的车帘,垫满了车板的软垫,甚至中间的矮几上,还摆放着一套水墨烟雨的茶具……
作为一只孤魂野鬼,寒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马车。
他情不自禁地出声赞叹,“好漂亮的马车。”
伍霍眼皮抖了一下,原来这家伙不是睡着了,而是一直在看马车吗?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伍霍心想,这注意力跑偏的家伙,真能找得到娘子才怪。
那边已经在讨论“××十八式”了,伍霍把玉佩掏出来在手心捂紧了些,咳嗽一声,“昨晚连夜赶回书院,身体疲累,我憩一会儿,你们随意。”
虽然伍霍了随意,但没谁真敢扰了他休息,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变得针落可闻。
对这个结果,伍霍心里很满意,他头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似乎真的睡过去了一般。
寒觉得伍霍这个人有点坏,对他的话都不敢第一时间相信了。
他在玉佩里了几个滚,带动着玉佩也在伍霍手里动了动,“大坏蛋,你真的睡了吗?”
伍霍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滚动了一下,握着玉佩手藏在身后,拇指回应似的在玉佩上点了点。
相比起应对这些人,伍霍更喜欢逗弄家伙。
“就知道你又在骗人。”寒把视线收回来,眼神愣愣地看着白茫茫的上空,“他们刚刚钟浚哥哥受伤了,可能会耽误学业,我想帮他,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
他心里一乱,就想找人话。
事实证明习惯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即使是面对着一直捉弄他的伍霍,寒也不知不觉地把心里的那团乱麻给吐出来了,“如果不是我,钟浚哥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放在玉佩上的手指动了动,寒仰面躺在玉佩里,感受到后背上抚摸的手指,第一次觉得被安慰到。
看来伍霍偶尔还是不那么坏的,寒刚想开口道谢,就察觉到了不对。
那手指划过的轨迹,似乎是有规律的?寒闭着眼睛感受起来,发现伍霍似乎是在写字。
寻常的鬼,前尘记忆都会被洗去,而寒不知为何,还保留着一些基本的知识技能。
“……?”第一个字很简单,伍霍只在他背上写过一遍,寒就辨认出来了。
拇指宽厚的指腹温存地磨了磨,似乎在表扬寒猜出了第一个字。
这种两人之间的游戏,也渐渐调动了寒的兴致。他本就是心思简单的人,一时把之前的忧思给忘了,变得全神贯注起来。
他闭着眼睛笑了几声,催促伍霍,“什么呢?继续写呀。”
伍霍的手指又开始动了,第二个字变得稍稍有了难度,寒反复感受了几次,才认出是个“笨”字。
有了前两个字的铺垫,最后一个字几乎没怎么感受,寒就脱口而出,“蛋!”
“笨蛋!”这是伍霍想的话。
“大坏蛋,你又欺负我!”意识到伍霍想表达什么,寒坐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睛。
伍霍把他放在了身后,他看不到伍霍脸上那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伍霍摸了摸他的头,又开始写字了。
寒有些抗拒,“你又想干嘛?”
写着字的手指依旧没有停下,寒有些动摇,但还是嘴硬道,“这次要是再戏弄我,要三倍桂花糕才能原谅你。”
大拇指点了点,答应了寒的条件,寒才闭起眼睛细细感受起来。
这次的字要难很多,过了好久寒才猜出来,“我帮你……是吗?”
大拇指又点了点。
“你是,钟浚哥哥的事,你要帮我吗?”寒有些狐疑,“可你和钟浚哥哥不是敌人吗?”
不怪寒会这么想,毕竟那些欺负钟浚的人明显是以伍霍马首是瞻的。
“不是。”伍霍飞快地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伍霍不是那些心胸狭隘的世家子弟,他对钟浚并不敌视,但也没什么好感。准确来,就是钟浚那一副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清高面孔,让他实在生不出好感而已。
这也是他放纵那些人欺负钟浚的原因。
但家伙这么担心钟浚,伍霍莫名有些吃味了。
这家伙明显还没搞清楚状况,都已经在他手里了,心里却还惦念着前主人。
要是放着不管,没准儿哪天他不注意的时候,家伙就偷溜回了他钟浚哥哥的怀抱。
难得遇到一个逗乐的玩意,伍霍暂时还不想放他走。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降低家伙的戒心,再一步步蚕食,把钟浚从他心里赶出去。
而降低家伙戒心最好的办法,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伍霍却很清楚,那就是对钟浚表现出善意。
伍霍猜得不错,因为寒已经踩进了他的圈套,“那你要怎么帮我呢?”
伍霍唇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笑,手指一笔一划地在玉佩上写着,与寒缓慢地交流。
两人都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均乐在其中。
等终于把计划敲定,马车也晃晃悠悠地进了庐州城门。
没了后顾之忧的寒侧耳听着外面喧闹的叫卖声,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念念有词,“糖葫芦、拨浪鼓、纸风车、糖人……”
伍霍下车的脚步顿了顿,开始思索甩开其他人的方法。
因为他严重怀疑,他买这些东西的消息要是传回北疆,他老子能快马加鞭赶来,一脸惊喜地问他要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