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世(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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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雍鲜少有人知道, 最受皇上宠幸的国师大人原本只是一个乡野破落道观的穷困道士, 而如今钟鸣鼎食的清虚观,最开始也是门可罗雀, 冷清得只有国师与他的大弟子容白。

    皇上沉迷仙道, 免费为国师和清虚观的“广告”多不胜数,托他的福,清虚道长与其座下大弟子容白之名早已是家喻户晓。

    屋里的人听山长言语之间恭敬至此,人还没进来, 心里已然明了来者何人了。

    饶是久闻这师徒俩的大名, 但真正见到本尊,对钟麓书院的大部分人来还是头一次, 虽然他们并不感到荣幸罢了。

    率先进来的, 是一名身穿黑白道袍的少年,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地看他,很快被那双漆黑的眸子和惨白的肤色给吓了回来。

    冷,这是几乎所有人对容白的第一印象。

    山长随后进入, 看众人躲闪的眸光, 咳了一声,“这位是国师的大弟子容白容道长,受陛下亲派来庐州体察民情, 还不快来拜见?”

    体察民情?学生们抬头看看站在一边尴尬的夫子,瞬间明了体察民情是假, 为陛下搜寻仙药才是真。

    夫子担心学生们漏了嘴,急急走过去行礼, 赞叹道,“容道长不远千里奔赴庐州,为陛下分忧解难,真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啊。”

    容白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夫子谬赞了。”

    “你们,快来拜见道长。”夫子面对着皇帝身边的宠臣,没有压力是假的,学生们虽然心里对这些装神弄鬼的妖道鄙夷,但迫于无奈,还是纷纷站起来行礼。

    在齐齐站着的众人中,从始至终稳稳坐着,一点要动弹意思都没有的两人骤然成了众矢之的。

    赫然是伍霍与钟浚二人!

    他们像是没发现容白来了一样,一个手执书卷看得入迷,一个抱怀靠坐在位子上,从骨子里散发出“漫不经心”四个字。

    夫子面色发苦,还未来得及什么,山长就已经发现了不对,一脸怒容。

    他还指望着容白回京以后在皇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好让他早日升迁,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钟麓书院。因而妨碍了他讨好容白的两人顿时便成了他的肉中钉。

    “钟浚,你怎么不拜见道长?书院教你的礼仪之道,你都拿去喂狗了吗?!”

    柿子捡软的捏,山长绕开了伍霍,算拿钟浚杀鸡儆猴。

    钟浚这才放下书,坐在位子上双手做揖,行了半个见师礼,“山长见谅,学生身体不适,无法站立,恐怕不能向容道长行礼了。”

    山长被噎了一下,钟浚受伤卧床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方才一时给忘了,所以,钟浚是真的不方便?

    ……但剩下的伍霍,山长也没胆子当众给他难堪。

    山长正为难着时,容白却动了,他一甩拂尘,从山长旁边经过,直直朝伍霍的位置而去!

    山长呆住了,这俩人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要是他们杠上了,他可是什么好处也捞不着的!

    万幸山长担忧的情景并未出现,容白在伍霍桌前止步,没有开口质问他为何不行礼,而是如故人重逢一般,稀松平常地了一句,“伍将军,庐州城一别,许久不见。”

    他们两个人,居然是旧识吗?众人傻眼,没注意到容白虽然是对伍霍话,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他身旁稍矮的一处。

    钟浚也在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在看到寒低着头紧张地伸手抓住伍霍衣袖时,注意到了容白视线的不对劲,不由得眸色深沉起来。

    难道这个容白道长也能看见寒?

    那边伍霍终于站了起来,面色有些不善,他把寒挡在身后,隔绝开容白看着寒的视线,“容道长是捉鬼捉久了,也学着阴魂不散了吗?”

    早在那天庐州街头遇到容白之后,伍霍便已派人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原本看着他的道袍,伍霍便知道他是清虚观弟子,却没想到他会是容白。

    但这一查,还真让伍霍发现了惊喜,原来容白与那清虚老道不仅是师徒,而且还是如假包换的父子!

    清虚老道已是耄耋之年,而容白却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这无论如何都不过去。

    从看到容白不正常的外貌时,伍霍便已怀疑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得到暗卫送来的资料之后,伍霍更是确定,容白的年纪绝不止他表现出来的这么点,不定比他老爹还要大几岁。

    难怪皇帝如此宠幸他们师徒二人,长生不老的话,容白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想起他老爹过的,皇上近几年的确越来越年轻,真像仙人显灵一般,伍霍暗暗思肘,这师徒俩一直纠缠着寒不放,莫不是寒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

    若是像志怪话本里的那样,道士们靠冶炼生魂来炼丹,那寒掉进他们手里可就危险了。

    伍霍拍拍寒的手,示意他不要害怕,对容白的话也尖锐的毫不留情,“容道长是来为陛下体察民情的?但我怎么听,你们来钟麓山是为了寻一味仙药?”

    “伍霍,休得对道长无礼!”山长没想到伍霍如此不留情面,居然当众拆他的台,当即连他的身份都顾不得,出口叱咄。

    “山长不必动怒,”容白抬手制止了山长,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淡淡落在伍霍身上,“我与伍将军有些私人恩怨,不知可否借处清净的地方,让我们自行处理?”

    “没什么好谈的!”比起容白堪称平静的反应,伍霍就激烈了许多,“容道长还是快去寻药去吧,免得时限到了却拿不出药,被陛下问罪。”

    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白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但他看看躲在伍霍身后,只露出一截红艳艳衣角的寒,眼里不明显的怒火还是熄灭了去。

    “你难道不想知道,让寒复活的方法吗?”容白在伍霍耳边低声了一句之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复活?这两个字犹如重|磅|炸|弹,在寒心头炸响。

    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对伍霍的感情,就是老鬼所的相濡以沫的爱恋之情,但那天钟浚出的“人鬼殊途”四个字,还是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一只鬼,是不应该对人抱有这种感情的。

    方才发现钟浚哥哥好端端坐在学堂里,他下意识想起他与伍霍的约定,似乎就是以钟浚哥哥的伤势为期限的。

    钟浚哥哥伤好了,他还有什么理由赖在伍霍身边呢?他甚至生出了侥幸心理,若是容白不追来的话,他是不是就能永远待在伍霍身边了?

    他的侥幸还没撑过一刻钟,容白就突然出现了,还带来这么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如果他是一个活人,就算是男孩子,也比一只鬼来的让人容易接受吧?

    正心思混乱想东想西时,寒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伍霍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用眼神探询他的意愿。

    寒冲他点头,伍霍便带着他出来了。

    片刻之后,两人一鬼相对坐在了伍霍的学舍里。

    率先开口的是容白,“寒果然不怕太阳了吗?”话语间不乏苦涩意味。

    让寒畏惧阳光的药是他师父下的,作为清虚老道最得意的弟子,容白当然也知道怎么解。

    那就是与男子交欢,趁机吸收男子身上的阳气。

    一开场就被问到这个,寒默默窘了一下,闷闷嗯了一声。

    好在容白很快放过了他,冷清的视线在伍霍的学舍里一寸寸环视而过。

    价值连城的刀剑棍棒被毫不怜惜地堆在墙角吃灰,街头上随处可见的陶偶纸人却被珍之重之地排排摆放在木架上……

    不等他看完,伍霍已经单刀直入道,“要怎么做才能复活寒?”

    容白收回视线,语出惊人,“寒并没有死。”

    寒&伍霍:“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容白似乎对两人惊讶的样子很是受用,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有呼吸,有心跳,还会脸红,哪里像个鬼?”

    茶水一入口,甜甜的桂花味,与伍霍大马金刀的气质截然不符,容白还是更喜欢浅淡的茶,他皱皱眉,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可活人都看不见我,只有鬼能看见我。”寒不信容白的,忘了对他的惧意,反驳起来,“我还能像鬼一样,飘起来。”

    “寒不是鬼,那他究竟是什么?”不同于寒,伍霍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正如容白所,寒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鬼,至少他没听过会怕冷怕痒的鬼。

    “不是鬼也不是人,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容白抓起盘中的一块糕点,咬进嘴里想解解桂花茶的甜腻,却发现糕点也是桂花味的,咬糕点的动作一顿。

    “总之,我有办法把他变得如常人一样就是了。”容白把糕点抛开,边边擦手。

    “不过有一点我要提前告知你们,寒复活以后,不仅像常人一样会生老病死,而且只能活三十年。”他这次没问伍霍,而是看向寒,“这样,你还愿意复活吗?”

    “不行!”“愿意!”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伍霍扭头看他,刚想什么,就被寒抬手捂住了嘴,“难道我变老以后,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伍霍心想,无论如何三十年也实在太短了,他宁愿寒一直以这样的形态陪着他。

    “伍霍,我想复活,你就让我复活吧,好不好?”寒执拗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话,“如果不那样的话,我就永远也不理你了。”

    伍霍过了许久,才在寒逐渐发红的眼眶中,艰难点下头。

    “之前把你关进瓶子里,其实也是为了让你复活,不过现在你有了伍霍,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容白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玉盒,递给寒,“做那事之前,把这粒药丸服下。”

    寒接过来,上下翻看,里面装着一颗乳白色丹丸,他听见容白的话,随口问了一句,“那事是指什么事啊?”

    “还能是什么事,”容白以为寒没听清,补了一句,“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寒记起伍霍跟他过,亲亲是只有夫妻间才能做的事,随即抬起头来,“是亲……呜呜!”

    话到一半,就被伍霍捂住了嘴,手里的玉盒也被抢了去,声音发冷,“我知道了,会喂他吃的。”

    寒只好偃旗息鼓。

    “你无缘无故帮我们这么多,有什么条件就直吧。”伍霍只相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容白态度扭转这么大,没什么所求他根本不信,“如果是让寒跟你回去的话,就不用了,药也可以还你。”

    “如果我没有任何条件,你信吗?”容白看看鼓着嘴生闷气的寒,眼神柔和了一瞬。

    “不信。”伍霍侧身,挡住容白的视线,干脆利落地。

    “好吧,我的确有一个条件。”容白有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一指高的五瓶,摆在桌上,“等寒恢复正常人之后,给我一瓶他的血。”

    “你拿来做什么?”伍霍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只的玉瓶,与复活相比起来,一点血的代价实在太了,让他不得不怀疑容白另有所图。

    “你不是查过我吗?”不知是不是错觉,容白苍白僵硬的脸灵动了些许,“没错,我的确是不死不老之身,但副作用也很明显,因为我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滴血了。”

    “呼吸、心跳、体温,都在逐渐离我而去。”容白神色坦然,“我越来越像是一个木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了。”

    在雍宫见到寒之前,容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过一句话了,也很少对什么感兴趣,随着身体机能的丧失,他的所有欲望也都随着消弭,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任人摆布。

    大约是寒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改变的希望。

    “长生不老,我已经厌倦了,而寒的血正好能帮我解除这个状态。”

    对他这套辞,伍霍虽然存有疑虑,但也只好选择暂时接受,收下了药丸和玉瓶。

    容白没留多久便要离开了,他看看窝在伍霍怀里玩玩具的寒,最后在心里了一句,“复活之后,寒前尘的记忆也会尽数回归,伍霍,你可要做好准备。”

    毕竟,他可是……啊,怎么可能肯屈于人身下?到时候究竟谁能拔得头筹,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