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佬的时间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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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叹一动不动, 一双眼直勾勾黏在楚慎脸上,那种红红火火的愤怒与质问都不见了,反倒是惊讶、怀疑、困惑,三种情绪像流云一般从他脸上飘过,嘴唇青紫里透着惨白,抖落了一地的理直气壮。

    楚慎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倒不觉得奇怪, 只叹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本也不愿将真相道明, 许多东西捂在心里更好, 穿了岂非两人都受害?

    可对方选择了坦诚以对,那他也无妨透些真相。

    只是真相也不能是全部的真相,透一分即可, 其余的让他自己去猜。

    于是这人把夺舍换魂的那一分给透了个全, 详详细细了自己的身份,可中毒的事儿他没提,燕择的身份没提, 上官崇的过往更是捂得严严实实。

    沈叹却觉得他透的一分等于十分,这人还觉得对方砸过来的故事含了太多信息,想了半天才缓过来。

    了一炷香, 楚慎干脆也不慢慢品茶了,直接拿了茶壶往嘴里头灌,嗓子又哑又疼,似是受了风寒一般。沈叹听着那“咕噜咕噜”的灌水声,忍不住道:“你真是楚慎?”

    楚慎轻轻放下茶壶, 双眼一抬道:“先前你我是楚慎,如今我承认了,你又不认了?”

    沈叹似有尴尬:“先前我不过诈你一诈,我自己也不是很确信……”

    即便他认为对方可能是楚慎,想的也是易容改面的神奇功夫,而这夺舍换魂,委实是越过了认知的界限,天方夜谭也不过分。

    楚慎笑道:“话我已经摆在这儿,你若不信我也无法。”

    他倒是洒脱闲适,显得沈叹十分迂腐,毫无诚意。

    这人想了半天,疑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被楚慎这一给绕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问楚慎自己的身份呢。

    “如果当初是你救的我,那你不但知道我是谁,还知道是谁偷袭了我,对不对?”

    楚慎点了头,沈叹接着问:“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我若是不把前因后果弄个明白,这辈子都浑浑噩噩,活着也是在梦里。”

    楚慎笑道:“你认为清醒着死,会好过活在梦里?”

    沈叹理所当然道:“难道不是?”

    楚慎摇了摇头,像大人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恨不得把所有道理都一股脑地灌进去。

    “你刚刚受我那一掌,就该知道活着的滋味有多好,如今还认为死比活容易?”

    沈叹心意已决道:“若我真的犯了弥天大错,那死了也该。若我的错没你的那般严重,那我就想方设法去赎罪,总好过蒙在鼓里,一辈子分不清黑白是非。”

    楚慎笑容一凉:“好个‘死了也该’,好个‘想方设法去赎罪’,我刚刚的种种努力,你竟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句句凄厉,分明生怒问责,怒到后来胸口生闷,又是一番连咳带嗽。沈叹听了心中一酸,看这人病气浮了上来,那脸上一片青白,嘴唇血色渐无,分明是郁结于心,不得纾解。

    到底,这人的诸多隐瞒还不是为了保护他?

    没这位的背后操作,他沈叹能不能活到今日,能不能一身武功闯荡江湖,答案很明显,自是无需多。

    而对方如今落了难,一身落魄凄凉病,他若还在这边诸多计较,那也算不得是个人,只能算是一头猪了。

    猪怎么还有资格寻求真相?连吃个食都得碍了别人的眼。

    于是沈叹上前一拜,二拜,整整弄了三拜。

    “楚副门主大恩大德,永世难忘,但你要我从此放弃,却是万万不能。”

    完他心翼翼地看了楚慎的脸色,眼见这人平平淡淡,病色并无加剧,又接着道:“但楚副门主人忙事杂,在下不便叨扰,从此问真相、寻答案,我只一人去做,绝不扰了副门主清净。”

    完这人转身就走,却听得背后一句凉森森的话落了下来,全在他的脊梁上。

    “你以为一走了之,就是报答了我的恩情?”

    沈叹回过头:“副门主想我如何做?”

    楚慎忽道:“你想报恩,那就去查查上官崇。”

    沈叹诧异道:“你什么?”

    楚慎道:“世人皆知上官崇失踪三年,但三年前他做了什么,为何失踪,江湖上甚少人知,你去查个清楚,我就告诉你一切真相。”

    沈叹不料他竟会松口,听得先惊后喜,急急惶惶奔上来:“你此话当真?”

    楚慎道:“秦门楚慎的话当不当得起真,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沈叹欣喜若狂,眼下也不疑有它,只道:“副门主既然提出条件,在下一定全力以赴,三月之内,一定查出上官崇失踪之谜。”

    楚慎拍了拍他的肩,“别高兴得太早,你想查可以,但我得派一个人跟着你,详详细细记录你查案的经过。若你靠着买情报的法子查案,那就等同于作弊,那种法子得来的真相,我不会认数。”

    沈叹疑道:“你要派谁跟着我?”

    楚慎神神秘秘地一笑:“眼下不是有个人得了空,正无处使力么?”

    笑完他忽发了力,袖中一掌印出,初始无风无浪,距离越远力道越大,渐渐有风声浪声大雨声,最后一掌印在亭子东南尖角上,直起一声巨响,窸窸窣窣落了十数瓦片,碎了一地的红漆青粉。

    可落下来的却不只是残瓦砖粉,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叹眼见一人轻飘飘落在地上,好整以暇,面目含笑,不是燕择还能是谁?

    楚慎却知道这人不是燕择,而是披着燕择壳子的楚恪。

    他在这儿偷听已有一段时间,只是运气不好,没有把最重要的那一段话给听去,单单听了楚慎给沈叹讲夺舍一事,知道他给沈叹露了底。

    这人抬起头,挺着胸脯子,孔雀似的招摇放肆、理直气壮,一脸的“我偷听我自豪”。

    楚慎也不客气,上去直接揪了耳,被这人躲过,又一掌拍下,直接拍到了这人的大脑壳子上,头发丝都拍乱了大半。

    “偷听就罢了,偷听还弄出声响被我发现,足以明你这么多年的功夫,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原来在这人看来,最可气的还不是偷听这一无耻行径,而是偷听了却没本事,弄出细微动静被人发现一事。

    也因此,他数落起来毫不留情,把人面子踩了一地,踩得碎碎的才顺心,楚恪咬着牙忍了半天,想动气,最后只能弱可怜地憋出一句话:“有别人在这儿呢,你得给爷留几分面子!”

    “这时知道面子了?谁叫你不中用,听个墙角还被人发现?”

    完楚慎也不拍了,只把楚恪的衣服整了整,指着一旁目瞪口呆的沈叹道:“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你就陪着这人去查案吧。”

    楚恪诧异道:“我陪他去查案?那你……那我……”

    那你被夺舍的事儿呢?我那药人壳子的事儿怎么办?

    楚慎假装听不懂他的话:“萧慢马上就来了,他一来老抠也会来,有这二人在,你在身边管个什么用?”

    至于你的壳子,我自会想办法去弄回来。你只要好好陪着沈叹,一路监视和监督这人,我就放了一百个心了。

    他对着楚恪一番挤眉弄眼,这人就看明白了大概,于是也不和他闹,只拉了沈叹的手一阵套近乎,嘴上嘘寒问暖,句句鼓励支持,对他反抗楚慎大魔王的行为表示了充分的肯定与赞扬,到最后简直想发个奖章、补个锦旗,最好把之前漏下的交情全补回来。

    至于这人失忆之前是什么身份,那和他有什么关系?能和楚慎对着干就是好样儿的,先交了朋友再。

    楚慎眼看他顺杆上爬,两眼一翻白,想的是这两人上路有个伴,但一定闹得鸡飞狗跳。他还得派个第三人跟着他们,如此才能不生乱,不起风波,把大大所有事都握在手中。

    起来,张澜澜和秦灵冲那边又进展得怎样了?

    ————

    自从苏逢真醒来,张澜澜一天两次地往那儿跑,某天下午了一番“不要独处不要回头”的话,到了晚上楚恪就不见了踪影。

    秦门一众自觉事有蹊跷,纷纷派人寻访,却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暗地搜罗,但楚恪在秦门待过一段时日,知晓这些人的寻访法子,一路上特意避开,他们能得到的线索便十分有限。等到裴瑛根据线索,推出这人去往侯府时,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这十日里,张澜澜倒也不是一无所得。

    他把那梦里见过的图案,也就是楚慎所的邪教图腾,给画在了纸上,叫苏逢真看了一看。

    苏逢真一看大惊失色,险些连喝了一半的水都喷出来。

    “你这是十五岁的楚恪被夺舍时,身上画着的图案?”

    张澜澜点了点头,这同时也是李星河尸体上画着的纹路,但这些话给苏逢真听,他却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模糊地知道个大概。倒是十五岁的楚恪被夺舍这件事,引了他高度注意,一问张澜澜就问了许久。如今这纹路一画出,他看得又惊又惧,如临大敌,面色一瞬青白,一身汗毛都树了起来。

    张澜澜忍不住按了他的肩,“道长先别抖,这究竟是什么教派的图腾,你完再接着抖。”

    苏逢真果然不再震颤,胸口的剧烈起伏也平了下来。

    “这个纹路出自李璇川的《银屑经》,但并非他所创,而是源自一古代教派,此纹为三条蛇相缠,上条蛇的头咬着下条蛇的尾,头尾相衔,三足鼎立……意为循环往复……先死而生……”

    张澜澜喃喃道:“头尾相衔……三足鼎立?循环往复……先死而生?这是什么意思?”

    苏逢真道:“三足鼎立,涉及循环的有三人,你、楚慎、楚恪,三者不可或缺。至于循环往复,先死而生,你先作为李星河死去,接着作为张澜澜而生,如今你不过暂时替了楚慎的位子,之后成为楚恪才是正路……”

    他想着想着又道:“你生为楚恪,活到十五岁死去,被人夺舍,这是’先死’……可是‘后生’是生为谁?你的魂魄在这之后又去了哪儿?”

    张澜澜疑道:“会不会是回到了我那个时代?这样我不就又成了张澜澜么?”

    苏逢真却摇了摇头:“先死而生,是同一个时代的死与生,你在这个时代死去,就一定会在这个时代重生,你还不能回去……”

    张澜澜觉得脑壳子已经开始发晕、泛疼,金星子在眼前乱冒,青烟在头顶直蹿——他最讨厌的就是推理环节。

    生活已经如此辛苦,这群人还想弄明白一群弯弯绕,让不让人活了?就不能简单点,直接把答案抛出来?

    他心烦又气燥,回去就狠狠吃了一顿饭,这才稍微有了点儿兴致,决定什么都不想,就这么吃吃喝喝直到某一天的到来。

    人生已如此艰难,何必再去为难自己的脑子?

    可他晚上就觉出了不好,这一顿吃得肚子撑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他还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不是李星河,不是张澜澜,他就是楚慎。

    不过不是现在的楚慎,而是三年前的楚慎。

    要为什么是三年前,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梦里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在引导他,这就是三年前,地点是青州的醉韵楼。

    他一人在月下独行,翻了瓦片,悄悄潜入醉蕴楼,翻开一个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地进去,发现黑暗里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点了蜡烛,光一照,露出了一张清俊少年的脸。

    梦境里的张澜澜,也就是三年前的楚慎,对着这少年了一句话。

    “上官崇,这是我最后一次私下见你了。”

    名为上官崇的少年对着他奇怪道:“三哥这是什么话?你不是好,以后就在这儿见面么?”

    楚慎对着他叹了口气:“不必再见了,我是不会帮你把秦灵冲拉下台的。”

    上官崇面色微微一变:“为何忽然变卦?”

    楚慎沉默不语,上官崇咬了牙道:“三哥明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秦灵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