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大佬从此是楚慎
上午练武, 下午学文,偶尔出去听首曲儿,再闹出点不大不的乱子,张澜澜和慎慎在楚家的日子过得越发太平。
自那个插曲后,生活就像扬风起行的一叶帆船,只有晴空万里, 从无半点风暴。好像不久前的眼泪惊惶都是一种极为逼真的错觉, 大灾难都没有。慎慎的身体还是那么硬朗强壮, 他风风火火地到处跑, 像一只使不完力气的蛮牛。
可日子越富足,张澜澜的心就越是上上下下,海浪拍岸似的起伏不定。
“乐极生悲”这话有它的道理。眼瞅着又是一年过去, 他今年九岁, 楚慎成了十岁,两人离十五十六越来越近,那是一切的转折点, 你要怎样才能不担心?
担心也没大用,逃哪儿去都逃不过时光。
若是真有蝴蝶效应这回事儿,那前景还算可期, 若被历史的车轮不屑一顾地碾过,那真是半点救也没,好的坏的都是注定。
有一日,张澜澜担心的事儿终于成了真。
父亲母亲要出远门,走之前带了大哥二哥历练, 去干什么也没,但可以想象是去江湖上干件大事儿。
他们原本没算带上慎慎,可慎慎是什么人?耍泼撒娇无一不精通,这一番使劲纠缠下来,二位哥哥宠弟弟,做母亲的疼幼子,做父亲的摆不上严肃脸,最终还是把他带上了。
这一带一去,回来的就是四具棺材,和一个失魂落魄的慎慎。
张澜澜原本和妹一块儿倚在门上等,等瞧见慎慎和棺材一起回来时,脸上的神情已不是“目瞪口呆”这四字能形容的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慎慎,可慎慎看上去精神恍惚,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好像眼里的世界成了灰灰白白,再没有一丝颜色能入他的眼。
据车夫,楚家这对夫妇是去除江湖上的一个恶人,事儿是做成了,可回来的途中遭到了报复与暗算。两个儿子先死,他们后死,只有慎慎一个人活了下来。
语言的简单描述不了过程的惊心动魄,但车夫红着眼透露了一点,父亲母亲死得倒快,痛苦也较少,两位哥哥却没这般运气,他们花了足足十天才死掉。
花了足足十天才死掉?这话意味着什么?
张澜澜只觉手和脚像被冻住,脉管里的血像被什么中途截断,泪却不一样,这哀冷的水在痛恨中汪洋而下,湿了紧攥的拳。因惊惧而震怒,他的嘴唇发颤得厉害,一脸的血色被抖落在地,两颊煞白煞白,仿佛刷了一层素色的漆。
大哥今年十六岁,二哥也不过十四,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才能这样折磨两个半大不的孩子?
张澜澜抬头望天,可阳光已照不到他的头顶。
妹还太,她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可慎慎已经足够大,他知道得却过多了。
这个十岁的孩子和棺材一同回到楚家,然后整整一个月没话。
这一个月也是张澜澜过得最漫长的一个月,他日日夜夜地守在慎慎身边,就像上一次,也不像上一次,因为上一次他身边至少还有父母兄长,这一次他就只有慎慎和妹,叔叔伯伯们忙得不可开交,连话的大人都没几个了。
长达一个月零三天的沉默后,慎慎终于开了口,一开口就是三个字——“我没用”。
“阿恪,我真的没用。”他直勾勾地盯着张澜澜,“我没用,我真的没用。”
张澜澜赶忙抱住了他,“慎慎你别吓我,你再出事儿我真的要不知怎么办了。”
慎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且内容都是一样的凄凉和哀惶。
“我没用,我真的没用……阿恪,我是个没用的人……”
他得极慢,又极为用力,如同嘴里含了把刀子,可必须,一定,到最后声音嘶哑低沉,浑然不似少年人,倒似一个日薄西山的老者,每一个字就失了点生气,每一声都是血,字是一笔一划地在喉咙里烧,肠肺里有滚烫的碳石在滚,胸口被炸得火星四裂,才知痛是这般有力,能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一点点抽成了又僵又冷的木头人。
张澜澜不明白他为何念了一整夜“没用”,后来才知道,父母死的时候,慎慎是在当场看着的,二位哥哥的尸体,也是他头一个发现的。众人查看的时候,慎慎身上沾满了血,没一处是干净的。
他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否拖累了父母兄长,这点张澜澜不能确定,也不愿去想,只因慎慎从这一夜起就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可以话,只是变得沉默寡言,一字一句皆细心斟酌,他有空捣乱,可再也不屑作乱,只专注武学文字。他曾是家里的老三,备受宠爱的一个孩子,可如今成了家中老大,亲戚可以供养他,可毕竟是寄人篱下,他得为张澜澜和妹负责。
终有一日,张澜澜叫了他一声“慎慎”,慎慎有些异样地回头看他,仿佛他叫了千百遍的称呼是错的。
“阿恪,你不该再叫我慎慎了。”慎慎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现在,你该叫我三哥了。”
张澜澜身上一震,几乎不敢相信他了什么。
慎慎却没有多停留,只是拍了拍张澜澜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历史的车轮成了历史的火箭炮,它头也不回地飞,甩着几十米的焰尾冲霄而去,留下的只有一脸悲哀的张澜澜。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
从慎慎出这句话起,张澜澜就知道他失去和得到了什么。
这一日后,江湖上多了一个楚慎,多了一个三哥,可他的慎慎却再也不会露面。那个爱爱闹的机灵鬼,那个无忧无虑的坏蛋,终究和父母兄长一块儿死去了。
慎慎的心里能装得下整个花花世界,可楚慎心里好像只剩了“复仇雪恨”这四字。他积极钻研功夫,到处拜访前辈,好话,做好事,起早贪黑练身子,连叔叔看了都得劝他缓一缓。
有一日他告诉张澜澜,自己已被族长选中,可以修炼“万象神功”了。
“万象神功?”张澜澜奇道,“这功夫可不是着玩的,楚家每一代都只从旁支里挑一两个弟子去练,上一代干脆就没挑,你是怎么被族长选中的?”
楚慎淡淡道:“我求的他。”
张澜澜惊得要一蹦三尺高,真想狠狠砸扁这榆木脑袋。
“你还求他?你知不知道这门功夫练深了有极大的坏处?”
楚慎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去求了他。”
你知道个屁啊!这玩意儿练到极致就是断情绝爱啊,你才十一岁就想当圣人?你以后还要不要和燕择发出爱爱的酸臭味了啊?
张澜澜气得七窍生烟,简直能听到血在体内沸腾的尖叫。可惜无论他如何劝,楚慎都是定了主意,心意如铁的就是他了。
万象神功一练,楚慎的扑克脸就慢慢出来了。无论大事事,好的坏的,他看上去永远都一个模样,像一枚刻章印了七八百张,纹路永恒不变,连色都一个调。
好听点是少年老成,难听点就是少年面瘫癌。
张澜澜一日日看在眼里,一日日地担心他走歪。
楚慎对他也有一番话要,憋了又憋,找了一日谈话。
“你资质不错,为何练武这般不积极?我在外头给你找好了师父,你怎么就不肯去练?”
“我一去就得离家好几年,每年只能回家看你一个月。”
“那也比在家荒废时光强,你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白雀灵剑’,你跟着他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咱们家不是有三哥你吗?你这般能干,我还用得着练么?”
楚慎语重心长道:“阿恪,传宗接代我是交给你的。我将来若出了什么事儿,这个楚家家主的位子我也要你去争,你不好好练武,成天就往外跑,回家了也总盯着我和妹转,这般不成器,别人凭什么给你这位子?”
张澜澜“呸”了几口,“这么晦气的话你都!?再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话是这么,他不练武却有别的原因。
眼看着历史一步步地往原来的轨迹上走,万一有一日他真被夺了舍,那这么多日的功夫练下来,岂不都白白给了另一个楚恪?
辛苦这么多年的基本功,到头来都是给他人做嫁衣,想想就是意难平。
与其浪费时光在练功上,倒不如多去看看这世界,多陪陪三哥和妹。
楚慎却不知这原因,只日日劝,想方设法地给张澜澜讲道理、陈旧情,他不忍心重话,但一日日地下来,也叫张澜澜觉得背上有刺,心口扎针。终有一日,把张澜澜给动了。
“拜师练功不是不行,但你得换个住的近一点的师父,我得经常回家看你。”
楚慎无奈地叹了口气:“别人挑徒弟才提要求,你这挑师父的怎么也挑三拣四?”
话是这么,可张澜澜能天天来看他,他心底也是一派喜乐。
剑法练了起来,一切都踏入了正轨,张澜澜的内心却愈发地擂鼓积电,日日透着不安。不别的,今年楚慎十三岁,张澜澜已十二岁,他离十五岁那年越来越近,想什么都不带劲。
有一日楚慎忽找了他喝酒,张澜澜一开始还不明白,楚慎从到大什么都沾,就是不沾酒喝,他这忽然喝酒是因为什么名目?
“爹娘兄长的大仇报了,那些偷袭暗算的恶人都死了。”
消息是好消息,可楚慎的脸上却喜忧参半,复杂地仿佛能挤出十种情绪。
张澜澜叹了口气,他知道楚慎练“万象神功”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复仇,可到头来没有自己血刃仇人,这终究是一件憾事。
可问题又来了,这些恶人是死在谁的手里?
楚慎道:“是秦门门主秦重波。”
话音一落,张澜澜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门?那个不久后威名震天下,把商镜白追得屁滚尿流,一切一切故事的发源地,楚慎未来的归属——秦门?
秦门居然在这么早就登场了?
楚慎疑惑道:“你怎么这个表情?秦门主麾下高手如云,杀死那几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张澜澜缓了口气:“那你……你算怎么办?”
楚慎叹道:“大恩不言谢,我能怎么办?自然是练完了功夫去给人家报恩,这才对得起父母兄长的在天之灵。”
不不不这就进入秦门副本了么?这未免也太早了啊啊啊!
张澜澜恨不得一把拖住楚慎,可这时候又想不出拖延的借口,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的表情像了麻花缠了卷,这心情,岂是纠结二字能够形容?
楚慎还当他是担心自己冒险,摸了摸这人的脑袋道:“别怕,我不会长长久久呆在秦门,报了恩就回来。”
报了恩就回来?那赫赫有名的楚副门主咋来的?商镜白难道是被鬼魂得哭爹喊娘?秦门六杰是捡来的不成?
张澜澜还想点什么,可惜又被楚慎断了。
“你和妹如今是我仅剩的亲人,我丢下谁也不会丢下你。但你们两个今后也得好好练武,不能出了事丢下我,明白吗?”
他得异常情真,倒叫张澜澜不出一句冷话。
我要怎么告诉你,你想保的两个人,或许一个都留不住?
我要怎么告诉你,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们最后都会离开你,或是决裂出走,或是不得已被夺舍,只剩下一个充满了仇恨与怨念的你,与楚恪彼此折磨了十年?
我也是恨的,尽管楚恪在这件事上全然无辜,可我一想到他要夺我的舍,我就止不住地去恨。我的身份,我的未来,我如今努力辛苦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铺路。你要我怎能不恨?
我更恨的是——有一日你会全然忘了我,你在和楚恪僵持多年后还是接受了他,你变得和所有人一样,不再念起我的名,只把他当做你的亲弟。而曾经的我还这么天真地劝过你,如今看来真是傻得冒烟了。
张澜澜望着楚慎离去的背影笑了笑,笑里的悲哀泛成了河,寂寞地浇在脚下的阴影里,一寸寸的凉气爬上他的身体。
原来我也能去恨一个无辜的人,原来迁怒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一点儿也不难办。
可三哥有一件事得极对,恨是这世上最浪费时间的事儿,特别是去恨一个无辜的人,或者恨一个根本不确定的结局。
张澜澜抬头看了看天,内心暗暗地发了个誓。
他会拼尽全力,绝不让书中描绘的那个未来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