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大佬的十年之约
张澜澜的话倒不像是条件, 不似是谈判桌上各持立场,反倒浮出一种浓浓的人情味,叫听了的人忘了处境,没了坚持,以为对方全是为了自己考虑。
让我成为你复仇的利刃,叫那背信弃义的李璇川也尝尝受人报复的滋味。
凭什么只有他能逍遥快活, 独留着你在这不见天日之地。
你帮了我, 我也诚心实意帮你一回, 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自然该有一致的目标。
张澜澜把这话陆陆续续地道出,连他自己也不知了多久,了多少, 只知道得一直, 下去才有赢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能停。
无论是西方童话还是东方鬼话,魔鬼的形象总与奸商挂钩。他与你交易时总会想方设法地谋利, 有时诱骗,有时威胁,可两样若都行不通, 他也只能讲规矩。张澜澜因此拼尽全力,希望能有一点翻盘的机会。
披着楚慎面目的邪神听了很久,想了一会儿,看着张澜澜的眼神一瞬三变,苦的酸的欣赏的, 什么滋味都有,和走马灯似的一面一闪。
“你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最终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这一回或许没选错人。”
张澜澜道:“这么,你是答应了?”
在这儿待上十年也不会是好滋味。
可十年总好过几十年,几百年。
“你可以十年后出洞,以我的名义向李璇川复仇。”
话得这么满,这么美,可一般这个时候,张澜澜就该听见一句“但是”。
“但是我也不敢全然信你。”邪神上上下下地量着他,“你的灵魂留在这儿十年,你的肉身得去往别处。十年后你再回归人身,替我去把李璇川带回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怜堂堂邪神,起码是个超自然生物,还顶着一个大写的“邪”字,却不知人心诡诈,被姓李的狠狠咬了一口。失了天书,没了献祭,连找人陪伴都得心翼翼。你若他可恶可恨,那张澜澜是举手同意,你若他天底下第一恶毒,张澜澜就有点叫屈,毕竟论恶排毒轮不到他,还有一个李大魔头在呢。
不过张澜澜还有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要问。
“留在这儿就留在这儿,但你我的肉身得去往别处,这什么意思?”
“我会找个无主的魂儿,塞你那壳子里。这魂儿养着你的肉身,你的肉身也会润着魂儿。”
他的用词古怪,张澜澜听得更是奇怪:“无主之魂是什么?哪儿找的?”
“所有在这世间诞生的魂魄,都有主,都有名。可是从异界飘来的魂魄,那就找不着主,也没有这个世道的名字,这就叫无主之魂。你从异世而来,本也是无主之魂,可你投胎到了楚家,有了一个名字,那便不算无主无名了。”
他的一番科普神神叨叨,让张澜澜产生一种云遮雾绕的感觉。
“别的世界怎会飘来魂魄?”
“此洞幽深玄奇,直通地下一万尺,清气渐消,浊气沉积,就会生出些精灵古怪之事,比如与别的世界产生联系,接收一些异世而来的灵魂。”
“你的意思是,这山洞是一个连通两个世界的中转站?”
“可以这么。”
“那无主之魂如今在何处?”
邪神又挥一挥衣袖,张澜澜下意识地退避三尺,只怕一面墙又要倒下来。
可这次却没大动静,只是对方的衣袖之间浮出一个的光球,气球一般大,看着既暖和又亮堂,棉花糖似的招人爱,张澜澜想上去一模,却被邪神叫退。
“别乱碰,这就是无主之魂。”
张澜澜的手僵在了原地,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了他的脑门。
“这无主之魂……是否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邪神微微一笑:“对了,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叫做张澜澜。”
张澜澜身上一颤,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惊愕与顿悟。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张澜澜,是原本的历史线里十五岁之后的楚恪,是和楚慎互相折磨多年,彼此看不顺眼,在生死关头才学会和解的冤家兄弟。
居然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附身到了自己身上。
张澜澜一直以为历史已偏离了原轨迹,在时间长河上东转西摇,下一刻就能出现大变动。
如今看,不过是细节有些偏离,大方向从未改变,一切源头都指向他自己,是他带偏了这一切,也恰恰是他导致了这一切。
那么问题来了——大方向不能改,那他能改动的细节有多少?
张澜澜问:“我能不能换一个无主之魂?你能把这个魂儿给弄回去么?”
楚恪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历史线究竟能变动多少?
邪神道:“这个魂儿是被人下了咒,硬生生赶到这儿的,要塞回去可没那么简单。”
“下咒”这词儿一出来,张澜澜陡然变色,身上似了个冷颤,邪神看他的反应笑了笑,弯曲的线条透着点儿狡黠和试探的味道。
“你若不喜欢,我就换个魂儿,让‘张澜澜’继续在我的袖子里住下去。”
完他就要把这个光球塞回去,张澜澜却急道:“等等等等,就这个吧,我不挑了……”
还未完,邪神就把光球塞进了袖子里,那衣袖鼓鼓囊囊了一阵,似有什么活物要蹦出来,邪神轻轻地摸了摸袖子,安抚了几下,那袖子就乖乖瘪了下去。张澜澜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他总算觉出自己不是和人谈判,而是和一个“非人”在赌博。
“你问的问题够多了,咱们可以开始献祭仪式了。”
“你要我怎么做?”
邪神没话,袖子却先张了大口子,仿佛四次元口袋一般抖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刀,张澜澜鬼使神差一般,伸出了手,接在掌心,只觉触感奇寒,刀身锋利异常,开刃之处吹毛断发,砸地上都能切出个口子来。
“刀你拿好了,把上衣脱了,按照我的指示,在肚子上划出一个图腾,这仪式就成了。”
话音一落,张澜澜的脸扭成了一团麻花。
他怕黑,怕孤独,更怕吃苦,可怕什么都比不上怕疼啊!
——另一时间线——
楚慎刚一看清地下景象,心上就炸了个闷雷,脚下一个趔趄,若非燕择拉住,几乎要摔进那道黑漆漆的地缝里。
燕择也没好多事,两条眉毛像了结,一双眼睛瞪得不安分,像嫌眼眶子太挤,急急忙忙地想跳出来。他虽下意识拉住楚慎,可自己的脚也跟抹了油似的,站不稳当,摇摇晃晃。
这仍旧是一个三面环墙的石室,只是正北方的墙上镶了一枚雕塑,雕像是一只上身为人,下身为马的怪物。可这上身也不是规规矩矩的人像,头上生一双冲天牛角,左胯环了银环毒蛇,右肩披七星拱月肩饰,胸口赤|条|条无遮拦,唯独刻了三蛇相衔尾的图腾。
这怪物面上更是诡异,左右脸神情不一,眉目高低不同,连色调也是大不一样。
那左半脸是温和慈祥,涂了雪白银漆,眉目呈黑,只以笑面对人。
右半脸却是含忿带嗔,以黑漆为底,横眉填朱,瞪目出红,如金刚怒叱。如此一笑一怒,像把两个人拼成了一块儿,构成了这么一个半阴半阳的邪神。
在这邪神雕像旁,跪着一人,躺着一人,两个人他都认识。
躺着的人是十六岁的楚慎,头上伤口已被处理过,平平整整地在那儿安睡,香甜得不得了。
跪着的人是张澜澜,他却不同,上身衣衫半开,肚子上被划得血肉模糊,右手上还拿着一把刀,在肚子上继续划。
楚慎看得心荡眼裂,当即发出一声断喝:“——快停下!”
张澜澜却好似吓了一跳,可回头看见是他,脸上的神情居然是放松的。
“他我能在仪式完成前再见你一面,没想到是真的。”
楚慎怒道:“什么狗屁仪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燕择听得眉毛一震,一向温和的楚慎也能蹦出脏话,想必是忍到不能再忍了。
果不其然,这人下一刻就推开燕择的手,人是往前猛冲、直接飞过地缝,跃到张澜澜的身边,一把夺过那把刀。
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地太快,电光火石都不足以形容。
只可惜,张澜澜想划的图腾都已经划完了。
楚慎撕开身上衣料,揉成一个团,压住他肚子上的伤口,张澜澜却摇了摇头,伸出手,按住他的肩,想把这人的急躁和愤怒都压下去。
“我不是在自残,只是完成一个仪式。”
楚慎瞅了瞅那邪神雕像,又回头看他:“你做这仪式是为了什么?这个忽然出现的雕像又是什么东西?”
张澜澜苦笑道:“那是洞中邪神的本体,他先前附在你身上,想诱骗我做他的祭品,被我识破之后,就跟我做了交易。他放你们走,我留下来。”
楚慎怒道:“你留下来?你留什么留!?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把这样不人不妖的东西当做了神?还和他做交易!?”
他恨铁不成钢,句句都是怒雷厉电,可一道都劈不到张澜澜的心里。
这人似乎已定了主意,想好了一切,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楚慎,安慰道:“我知道你又要恼我,可你看,我现在都这模样了,你就别气了。好好听我几句吧。”
楚慎沉了脸:“谁知你是人是鬼,我才不听你胡八道。”
话是这么,他却仍重重地按着对方的伤口,不愿让血流下来。
张澜澜苦笑道:“慎慎,我和你做了十五年的兄弟,可时候我一直不把你当哥,因为我有前世记忆,只觉得你是个淘气的屁孩儿。只是那次你舍命救我,我才把你当做家人……”
楚慎听得渐觉不祥,忧心急切道:“你在什么胡话……”
“三哥,我虽然当你是我的哥,可我心里藏着事儿,不愿努力上进。因为我知道有一日要被夺舍,我的身份武功,全得分给另一个楚恪。多亏你劝诫,我才晓得积极准备,可我还是怕,怕这一天要来……我怕了整整十五年……”
楚慎鼻尖发了酸,水气黏黏糊糊地嵌在眼底,不肯下来。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你也别怨天,也别怪任何人,尤其别迁怒于另一个楚恪。你该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你该比任何人都爱他、护他,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楚慎的眼眶烫得吓人,却仍瞪着眼睛,不愿闭一下眼。
张澜澜继续道:“我和洞中邪神定了约,魂魄留在这儿十年,十年后再出来寻你。你别担心,按你的时间线,你出了这洞穴,很快就能见着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皮越来越沉,几乎已不能抬头见人了。
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澜澜放弃了挣扎,把头一垂,微笑着倒在了楚慎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