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大佬的隔世一抱

A+A-

    楚慎和燕择已去了足足半个时辰, 楚恪已觉得自己快等不下去。

    放在不要紧的时候,这半个时辰也就一桌菜的功夫,他龙吞虎卷一顿,还能美滋滋地喝个茶,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这时间过得漫长。

    可如今他们身在一处诡谲莫测的地下洞穴,鬼声四起, 异象连连, 这种地方一秒钟就是一整天, 半个时辰就好像半年, 长得令人无法忍受,多待一会儿是五脏入油锅,六腑受煎带熬。

    既是忍不下去, 又何须再忍?

    楚恪看了一眼商镜白:“我要走了。”

    语气决然无比, 仿佛一道雪白剑光碾玉碎石,任谁也拦不下。

    商镜白却偏偏拦在了这人面前,他好像永远看不清什么时候该退。

    “我答应过他, 要留你在这儿。”

    楚恪禁不住笑了,这是他头一次觉得对方也有犯蠢的时候。

    “人都退下了,你何必再装?他是你此生宿敌, 他的话你怎么可能放在心上?”

    商镜白却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放在心上的不是他的话,是我自己的。”

    “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他要看护你,这不光是对他,也是对我自己的。”

    楚恪满不在乎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紧要关系,只是你要走, 我就得拦。”

    楚恪用一种近乎轻蔑的目光扫视了这人的上上下下。

    “你以为能拦得住我?就凭你现在这模样?”

    他仔仔细细地看,从对方苍白的脸蛋看到腰间的伤口——这人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破绽,他的每个呼吸、每个动作都透着虚弱。这样一个伤患,又怎么可能拦得下披着楚慎壳子的楚恪?

    商镜白苦笑:“一个你,一个燕择,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偏偏有的时候是如此相似。”

    他话题转得突然,语调如此伤感忧愁,简直像是忽然换了个人。

    楚恪不明所以:“这和燕择有什么关系?你在胡扯些什么?”

    商镜白叹了口气:“他被楚慎得近乎半死,被当做一个弃子抛出了秦门,伤口溃烂欲死,众人一口口唾沫淬在他背上,仍舍不得去恨,想了足足三年,最后还是回到楚慎身边了。”

    “你是想他不值得燕择?”

    商镜白笑道:“我从前如此觉得,如今倒是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没有人能改变楚慎,我以为他永远都会是三年前的楚慎。”

    楚恪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你觉得燕择改变了他?”

    商镜白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没有人能比我看得更清。燕择对他的影响是全方面的,从头到尾,一点儿都没漏。”

    楚恪忽的一下全明白了。

    这些日子对方的反常,种种奇怪而幼稚的举动,一切的不同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你是故意的。”

    商镜白哑然失笑:“我故意什么?”

    楚恪目光炯炯道:“你故意试探楚慎,你激怒他,挑衅他,故意在他面前对燕择穷追不舍,其实只想看看他因为燕择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商镜白笑了:“我当然是在试探他,否则我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在他俩之间纠缠不休?我把我最好的一个朋友交给他,难道我不该知道他是不是对我的朋友怀有真心么?”

    得如此大义凛然,如此坦荡光明,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朋友,没有任何私情。

    楚恪笑道:“真的就这么简单?你对燕择就没有别的感情?”

    他上前一步,几乎把对方逼到了墙角,可他仍嫌不够,继续靠近,继续紧盯不放,似乎想把对方看到底,看个透,把这身狐狸皮扒下来,瞧瞧里面的血是黑是白。

    这人倒是猖狂得意了,商镜白就由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才慢慢开了口。

    他不开口就是一头温顺的绵羊,一开口就让楚恪透心凉,三魂都走了七魄。

    “你问我对燕择有没有别的感情?那你对楚慎就只是兄弟之情么?”

    反将一军,全盘皆输。

    楚恪直愣愣地瞪着商镜白,眼睛几乎要从框子里跳出来,落到他手心里。

    他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被劈了起来,已经冷下去的血液又开始沸腾;身上热得要冒烟,如一只军队在脉管里操练演武;青筋在额间蹦跳如雷,又似一条条蠕动的蚯蚓,狰狞可怖地伏在那儿。

    “商——镜——白——你TM在些什么!?”

    重新拿到主动权的商镜白笑了笑,伸出手,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推了一把。

    这么一推,让楚恪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之前的种种嚣张气焰全不见了,融化了的。

    商镜白笑道:“别和看鬼一样看着我,我这些日子过得是不怎样,但和你们相处之间,也算是知道了一些秘密。”

    “你一开始并不是楚恪,至少不是十五岁之前的楚恪……你跟楚慎虽有兄弟之名,却无兄弟之实。你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正常的兄弟关系,那你对他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的话越来越离谱,眼神也从一汪碧水成了一派汪洋,他的声音也失了真,不像是燕择的,也不像是他自己的,更像是一种天边而来的质问,肆无忌惮地回荡在整个黑暗的空间。

    楚恪再也听不下去,一拳揍了上去。

    他不是燕择,在需要冷静的时候他从不冷静。

    他也不是楚慎,不需要给对方留一星半点的颜面。

    他就是这么一个楚恪,想人时就人,得鼻青脸肿、一地残血是最好。

    商镜白倒没让他着,但他闪避抽身之时又扭着了腰,不得不扶着那老腰喘了会儿气,对着楚恪摆了摆手。

    “发过火了?现在你还想不想走?”

    楚恪冷冷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拿他的事情激我,所以我只是给了你一拳,下次再开这样的玩笑,别怪我不顾燕择的面子,把你的脸蛋成歪的。”

    “你不会忘了这脸蛋是燕择的吧?”

    “所以你最好闭嘴。”

    商镜白忽然收了笑,“楚恪,我的确是担心你。”

    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这么叫,倒让楚恪又愣了一愣,疑心这人又在使什么诡计,可商镜白看他的时候,目光总是格外地真挚,好像是真的心存忧虑。

    可又有什么值得忧虑的?消失不见的又不是他。

    商镜白却道:“我可以确定燕择是楚慎最爱的男人,但我不能确定你会是他最爱的那个弟弟。”

    楚恪道:“你什么意思?”

    商镜白叹道:“意思就是——你和我,都不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那一个。总会有人比我们更重要,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接受事实,并且希望他们得到更好的。”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商镜白苦笑道:“看来你还是不能接受。”

    “就算你的是实话,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回不来的人?”楚恪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道,“和一个死去的人斤斤计较,爷我还没这么掉价。”

    商镜白再不出一句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抬着头,那目光如蛇一般顺着他绕到了背后。

    楚恪回头一看,脸上的惊讶与尴尬浓得快要倒下去——是燕择扶着楚慎回来了。

    该死的,刚刚的话他们听到了多少!?

    可楚慎看见他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一个字都没有蹦出来的意思。

    他的脸上透着一股病态的白,靠在燕择身上像一只受了伤、折了翅的鸟。

    一个最在乎权威的大佬,此刻似乎已经忘了立场,忘了处境,也不在乎有商镜白和弟弟在一旁看着,只想这么永永远远地靠在爱人的身上。

    他放开了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可楚慎身上也没见有伤口啊。

    楚恪疑惑地看了一眼燕择,燕择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

    十五岁的楚恪消失不见,若不是燕择拦着,楚慎险些就把那邪神的雕塑给砸了。

    从前都是他发一地火,由楚慎负责灭火,如今成了情侣,结果居然是倒过来了?

    奶奶的,这苦他往哪儿去倒,明明该楚慎哄他的!

    这四人结伴而行,不一会儿又遇见了折回来的秋花旋师徒和寇吴二人。

    秋花旋倒干干净净,好像刚刚不是钻了洞穴,只是去郊外春游了一趟。寇雪臣的脸色却不太好,他厌恶脏,鄙视乱,可偏偏少不了一脸尘土。方才他与吴醒真二人都在里头迷了路,眼见着好好的空间错了位,东墙堵了西洞,南桥塌了北路,想回去的人回不去,只得一路互相照顾,才得以走出来。

    楚慎本是倦倦的,可见到了朋友,见到了弟弟,又见到了一柄锋芒毕露的剑,最终还是起精神来,就如燕择之前所,他永远不许自己消沉太久。

    反正还有希望不是么?那个人很快就会相见,那他就这么相信着吧。

    刚到了洞口,他的希望自己走过来了。

    张澜澜就这么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好像一幅黑白的画浮出了千万种颜色,把楚慎的眼睛冲撞得无处可看了。

    在一片天长地久的寂静当中,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张澜澜看着楚慎,给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

    “三哥,我是阿恪。”

    一句话破了楚慎所有的防备,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心里有什么东西天塌地陷般下去了。

    再也无需别的话,或者什么问题,他直接冲上去拉住了对方的手,捧上了对方的脸,那张似人非人的脸,那张映着阿恪五官的脸。

    “你……真的是你?”

    张澜澜笑着点了点头,“是我,是我。”

    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可总算是出来了。

    楚慎再也不出一句话,身上如水波乱动似的震颤了一下,下一刻,就死死地抱住了眼前人。

    像一件失去了十年的宝物,终于在这一天回到了他的身边,于是什么也不能放手了。

    楚恪一旁看着,目光里显出一点复杂的酸苦味儿,面上却透出了渴望亲近的光,可不敢靠近,也落不下面子开口,想表现出云淡风轻,想装着一点点高兴,可嘴唇压了压,爱恨都一并下去,神情已不知该如何,只有拳在那边微微地攥紧。

    他回来了……

    那个本该死去的……真正的楚恪,他居然真的回来了。

    燕择是喜上眉梢,可他瞅了瞅一旁的商镜白,却见对方挤挤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燕择啊燕择,你是不是个傻的?楚慎见到弟弟是该高兴,但你是不是也替楚恪想想,这对他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么?

    燕择一想到这茬儿,笑容忽然淡了几分。

    做哥哥的有两个弟弟,可弟弟的身子却只有一个,这要怎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