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佬的最终幻象
这次的幻象又换了个房间, 楚慎躺在床上,整个人像大病初愈,恹恹的脸上呈出一种类似于死灰的颜色,一双眼是嵌在雪原里的两点寒火,忽燃忽灭,若明若暗, 身上有一种血气混合腐气的古怪味道, 似一个将死之人要活过来, 要抓住仅剩的一点生机向上爬。
在场中人除了燕楚二人, 没有一个人看得懂这幻象代表着什么。
楚慎是什么时候这么虚弱过?难道是在三年前?
楚恪隐隐约约看明白了什么,可他看向燕择,却发现燕择低下了头, 看不清明和暗。而楚慎也没话, 他的神情在这一刻几乎如石头一般坚硬。
“你告诉我,为什么?”
幻象里的楚慎朝着黑暗处问了一句,口气很是艰难, 痛苦里压抑着极深沉的愤怒。
他问了这一句,那黑暗里便走出来一个人,身材瘦削高挑, 容颜仿佛烈火锻造的铁像,大伙定睛一看,发现这竟是三年前的燕择。
幻象里的燕择仰起头,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不以为然地反问。
“什么为什么?老子辛辛苦苦地从海上取来灵药救了你, 你还问我为什么?”
“可你答应过我!要先去接应那艘大船!”
幻象里的楚慎狠狠地拍了拍床架,青筋在脖子上跳动如雷,这是楚恪和张澜澜从未看见过的楚慎。
幻象里的燕择冷笑道:“我答应过你又如何?你若是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任务成功又如何!?他们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这人止了笑,心里的怒都一股脑地喷出来,全投在了楚慎身上。
“你要义气,你要顾全大局,你要壮烈牺牲,为秦灵冲铺一条锦绣光明的大道。“
“可你苦心筹谋的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本就是个不受拘束的人,我本来就在乎你多过秦门。你在派我出海前就该想明白这一点!如今再来问我,不觉得太晚了么!?”
楚慎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喉咙如渴极了一半猛地滚动了几下,脸上因愤怒而出现了轻微的扭曲变形。
“燕择!你怎么敢……!?”
“我怎么敢出这样的话?老子就敢了,老子就了,你拿老子怎么样?”
楚恪目瞪口呆地在一旁看着,这燕老六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发泄心中的怒火?
然后他才想起来,这二人的就是三年前取解药的事儿。
当时燕择答应了楚慎去接应楚恪,私底下却与楚恪交了底,两人约定先取药,救了楚慎性命再。
楚慎在昏迷中被人灌下了解药,一醒来得知弟弟葬身大海的消息,一怒之下把燕择叫到床前,一道道厉声质问,只为知道对方为何要毁了自己唯一的希望。
可燕择犯起狠来,竟比楚慎做得更绝。
他一不解释,二不求饶,梗着个脖子在那儿硬生生地杠,一句句反驳得是理所当然、夹枪带棒,泥菩萨都能被得起邪火,更何况是楚慎这样的人。
“是啊,我怎么会派了你去海上……”幻象里的楚慎烧红了一双眼,冷声厉色地质问,“我怎么会把自己的希望都托付给你……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他……”
幻象里的燕择起了变化,他那张刻满了“不服气”三个字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了酸楚与心痛。
可也仅仅是这么一瞬间,楚慎的下一句就直接插在了他的心上。
“老六……我活不了不久,而你也走不出秦门了……”
燕择句句都在找死,楚慎终于决定成全他。
观看幻象的燕择终于闭上了眼,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不想再看,也没必要再去看。
商镜白倒是瞧得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与景,张澜澜也一时不出话,那眼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他想象过许多种楚慎与燕择决裂的场景,可唯独没想到是这么一种。
如此激烈,如此火花四射,如此地肆意妄为、毫无顾忌。
可到底哪些句子是气话?哪些又是真心实意?
楚恪倒没想到这一层,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句“你毁了我的希望”,一时心神激荡,脚跟生了根似的驻在那儿,他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燕择本是闭了眼,这时却听到楚慎幽幽一句话。
“怎么不继续看了?你当年不是振振有词的么?”
燕择睁眼一看,发现这人面无表情地量着他,从眉毛伪装到了下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当年险些死我的事儿,你有没有后悔过?”
他本是随口一问,缓解尴尬,没想到楚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后悔了,我不该险些死你,我直接把你死就好了。”
燕择傻了眼:“你这什么意思?”
楚慎道:“我一直在想你当初为什么要隐瞒与楚恪的对话,如今我再重看这些情景,忽然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你百般激怒,是想让我恨极了你。这样廖将军若找人问罪,我就会把你当做主犯推出去,是不是?”
燕择有些虚心地强笑一声:“你这弯弯绕绕的得老子头疼,扯得太远了吧?”
楚慎却当他是承认了,于是一字一句被咬得极狠,眼里透出了雷电击的怒。
“所以我还是后悔了,我当初就该活活死你!”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因为恨你、怨你,对你起了杀心,我就会逃避肩上的担子,把一个负着次要责任的你推成主犯?让你去为我顶罪?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无能懦弱、毫无担当的人!?”
“你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楚恪善做主张,你也跟着胡闹。他在外面回不来,你又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些混账话,摆出个混账样子,好把刚刚解了毒的我给活活气死!”
燕择越听越想缩下来,刚刚幻象里的桀骜不驯几乎都没了影。楚慎却不肯放过他,一句句地骂,骂到后面止不住火,几乎想上去给这人一道正义的右直拳。
“你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明白?你牺牲,你奉献,你心甘情愿地为我去死了,顶着大爱的名头为我承担一切。等我查出真相,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后悔莫及了,这时就该想着你,念着你,顾着你的一切好了!”
“王八蛋!没脑子的蠢货!可你再蠢也及不上我!竟然早早就看上了你这么一个自我感动的蠢货!真是滚油泼了眼,猪油蒙了心!一世英名都败在你身上了!”
燕择马上抓住了这段话的关键。
“你刚刚——‘竟然早早就看上了我’?难道你一早就……”
楚慎气得想把他按进地洞里:“我骂了你那么多话,你就听得进这句?”
燕择没皮没脸地笑了笑:“你骂我别的话,老子都记得,可谁知这是气话还是真话?你这人一向嘴硬,老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楚慎上前攥住了他的手:“无论气话真话,总有一句你得知道。”
“洗耳恭听。”
“不许再擅自做主,不许再自做聪明。”楚慎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道,“不许再让我经历三年前的那件事儿。”
燕择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了楚慎的手,这一握就握出了长长久久,握出了年年岁岁,他想一直这么握下去。
二人这么一吵一闹,原本那股压抑而浓烈的狗血气氛被冲淡了不少,张澜澜和楚恪渐渐恢复了平静,商镜白仍旧沉默,可探究性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闪闪烁烁。
不一会儿,五个人又一起上了第五层。
这一次幻象的主角是张澜澜,又是一段尘封的过往被揭开,可这次是谁也意想不到的画面。
还是药人模样的张澜澜,满身是血地在一堆尸堆里徘徊,像一个屠夫在欣赏已经屠宰完毕的牛羊,他走得不紧不慢,优雅自如。
等他终于停下时,他在一具孩童的尸体前停了下来,看了许久,终于蹲下|身子,拔出了插在孩童脑袋上的匕首。
幻象转瞬即过,张澜澜几乎没能坚持下去。
他最恐惧,最想逃避,最不愿为人所知的画面,还是这么一幅幅地放了出来,摆在了他最心爱的人面前。
楚慎叹了口气,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没有杀死那个孩子,你是在替他整理仪容。”
张澜澜低下了头:“我没有直接动手杀人,可是我也没有拦着他们杀人……”
楚慎的手一僵,随即又紧紧地按在了张澜澜的肩上。
“人多势众,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若你那时出手,就会被发现,被抓回去抹掉神智。你若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那地牢下的一百个药人就不会被发现,我们也不能火烧侯府,彻底毁了奸相的大计。”
张澜澜没话,只把一声叹息咽了下去。
十五年的楚恪生涯,十年的地下生活,再做上几个月的药人,他终究不是原来的张澜澜了。
可那又怎样?
路得继续走,人要接着杀。
他可不能再浑浑噩噩地活了。
在上第六层之前,楚慎忽然看了商镜白一眼。
“这四层幻象揭了我们四人的伤疤,按道理,下一层就该轮到你了吧?”
商镜白笑道:“怎么,楚门主很期待吗?”
楚慎也回以微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我实在是很好奇,像你这样一个男人,会有着怎样的恐惧?”
窥探隐私不是他的爱好,可窥探商镜白的隐私?他简直要爱死了。
商镜白看了他一眼:“我只怕要让门主失望。我活了二十多年,每一件事都做得问心无愧。我既没受过情伤,也没受过背叛,简直是一帆风顺、毫无阻碍。”
几句话都有暗指,每个字都是棉里藏了一叠针,戳的就是楚慎,刺的就是他的脸皮。
可惜了,楚慎这回倒戴上了从容的铁面具,针戳不进水泼不入。他看上去毫不在意,只是拉着燕择的手上了第六层。
其余人一起上了第六层,可万万没想到,他们这回看到的幻象居然会是商镜白和李璇川在道观里对峙的那一场,一个要来凑热闹,一个要来夺商大教主的舍。
可这时候李璇川还披着燕择的壳子,夺舍还未成功。他与商镜白站在高台的两端,一人在烛光通明处,一人在烛光微暗处,两人都含着一样虚假的笑。
幻象中的李璇川微微一笑道:“恭喜你,挣脱了我的幻术。”
幻象里的商镜白擦去了嘴角的血,“你的幻术也没那么了不起,不过咬了一下舌头就破了。”
李璇川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他:“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我面前咬舌头,你是特殊的。”
商镜白把沾了血的手在胸口抹了抹:“我怎么不知我是这般特殊?”
李璇川笑道:“你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特殊,论身体,你是我的宗族后裔,论魂魄,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属于这个世界!!??
张澜澜的嘴张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楚恪只觉脸上的肌肉在一寸寸地爆裂出血,楚慎惊惊惑惑地楞在原地,燕择莫名其妙地听着这不明意义的对话,四人齐齐转过头,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商镜白。
楚恪直勾勾地盯着这人,张澜澜结结巴巴地替他问出口:“李……李璇川那句话什么意思?”
商镜白伸出手,无奈地抵住了额头。
“他的意思是——我是个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