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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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062章

    拿下常熟以后, 林渊手里的人就更多了, 常熟毕竟是一个州,虽然人口不算太多,比不了上州, 但一个常数带给林渊的人口数, 占据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人,永远是立身之本。

    就像曾经的“人多力量大”一样。

    人从出生到长大, 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时间。

    劳动力越多越好, 哪怕是孱弱的人, 只要有用处,也是越多越好。

    “朝廷准备舍弃贾福清了。”陈柏松手里拿的是斥候们传来的消息, “他们准备从附近州县调兵, 任纳哈出为将。”

    林渊:“纳哈出?”

    陈柏松把书信递给林渊:“我没认错吧?”

    林渊摇头:“你没认错,那三个字是念纳哈出。”

    纳哈出,元末著名蒙古猛将, 年纪轻轻就是太平路万户, 历史上,朱元璋生擒了他, 因看他拼死守城,不忍杀他, 又见他不降, 于是放起北归,纳哈出回到北元, 依旧被委以重任,退了明兵的七次进攻,最后还是明朝国力强盛之后,腾出手来对付北元,纳哈出坚持到最后才投降。

    最后被朱元璋封侯,赐予铁卷丹书。

    “他们什么时候出兵?”林渊问。

    陈柏松回答道:“月末。”

    林渊思索良久:“叫朱元璋早做准备吧。”

    陈柏松欲言又止。

    他本身就是林家的家仆,明白什么是尊卑上下。

    林渊奇道:“你想什么?”

    陈柏松这才:“东家何不派我去?”

    林渊专注的看着陈柏松,他看着陈柏松坚毅的面庞,乌黑又锐利的眼睛,问道:“你想领兵?”

    陈柏松道:“论带兵仗,我不比他差。”

    他不知道林渊为何如此重视朱元璋。

    但身为臣子,不能质疑主子的决定,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屈居人下。

    陈柏松双膝跪地,主动请缨:“愿为我主分忧!”

    林渊伸手将陈柏松扶起来,轻声:“你有几分把握?”

    陈柏松抬头,眼神如狼:“必杀他个片甲不留!”

    林渊叹了口气:“那就你去吧。”

    陈柏松提着的心放下来。

    直到陈柏松走后,林渊才坐下,给自己斟茶,他现在不需要人伺候。

    他觉得,还是自己想的简单了,陈柏松他们,现在估计也开始追逐权力了。

    即便他们每次完仗,自己都要把兵符收回来,他们自己或许也很懵懂,但也已经依靠着直觉去追求这些东西。

    林渊不想有朝一日,他因为忌惮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对这些部下举起屠刀。

    他必须要想办法,既能让他们忠心,又不让他们拥有过分的权力。

    或许可以用爵位相赠。

    ……总归有些麻烦。

    林渊觉得如果自己穿越前是个政|治家,或许处理方法会更多一些。

    可惜他不是。

    朝廷终于失去了耐心,要用武力使他们屈服了,不过能忍这么久确实已经超出了林渊的预计,他这一次要把朝廷的军队怕,至少要争取到让泰州三地休养生息的时间。

    天下越乱,就越容易建立新的规则,人们无所依靠,只能依靠他。

    如今的泰州三地,正按照他的想法在变化。

    人们有工作,女人们也能走上街头养活自己,他需要每个人都能创造价值。

    如果女人们都被困在后院,那么他会失去三分之一的劳动力,或许更多。

    他需要扫盲,只有会认字的人多了,才能提高效率。

    他也需要有人做研究,发掘更多的人才。

    林渊知道自己不可能建立一个理想国度。

    可他想在能做到的范围内,让新规则代替旧规则。

    ——

    “东家的想法,我参不透。”罗本正在跟宋石昭对饮。

    他们喝的是黄酒,桌子上还摆着菜,宋石昭喝了口酒,这才对罗本笑着:“东家看到的东西,跟我们所看的不同。”

    罗本:“如何不同?”

    宋石昭笑道:“我们看的是眼下,看的是几年后,东家看得长远,看得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百年后,我们看的是改朝换代,东家看得是天下百姓。”

    “你可知,如今的泰州三地,百姓与之前有何不同?”宋石昭问道。

    罗本道:“男女皆可做工,衙役往复巡逻,各司其职,各领其事,各尽其用。”

    宋石昭点头道:“东家,这是在改,把他觉得不对的地方,全部改过来。”

    罗本奇道:“自古以来,规矩从不曾更改,男主外,女主内,何以东家竟如此不同?”

    宋石昭忽然:“正因东家的举动,如今识字儿越发多了,百姓有了钱,商人也多了。”

    “百姓不蠢,他们得到了利益,此时若是朝廷来,你猜百姓们会如何?不朝廷,便是红巾军来?”

    百姓们如今过得是好日子,若有人出现,叫他们交出既得的利益,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他们大约会咬死对方。

    哪怕林渊到时候迫于无奈逃离,只要重整旗鼓,登高一呼,自然有无数百姓愿意追随他。

    罗本叹道:“东家的心性,非常人所能比。”

    宋石昭给罗本倒了杯酒:“罗大人不必为难自己,您是疆场上运筹帷幄之人,这些事用不着您操心。”

    罗本喝了口酒,问宋石昭:“宋主管是何时投到东家麾下的?听早先东家只有一座庄子,那时您便在了。”

    宋石昭道:“那时的我,不过是个食不果腹的流民罢了,现在想来,竟叫我有恍若隔世之感。”

    “罗大人,我那时便知东家是明主,立身持正,不曾因身处上位轻贱百姓,又杀伐果断,不曾有妇人之仁。”宋石昭,“这天下的人可分为几种,愚昧之人,残暴之人,柔弱之人,心性刚强之人,良善之人,律己之人。”

    “可这天下人,却不是每个都能成为心怀天下之人。”

    “上位者,要心怀仁善,仁善对着百姓。”

    “也要残暴凶狠,残暴对着贪官污吏。”

    “要心性刚强,不为外物所动。”

    “也要严于律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要是这世间最心慈手软之人,也要是这是世间最凶狠刻薄之人。”

    宋石昭:“我原担心东家过于仁慈,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罗本想起那张总是面带笑容的脸,也叹息道:“本原也担忧,怕东家对蒋家心存不忍。”

    蒋家没有投降,选择了硬撑,林渊必须要心狠手辣,不仅仅是稳定民心,更重要的,是做给天下人看,投降就有活路,不投,就是死路一条,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泰州三地的豪强全都被林渊掠夺了家产,却没有叫他们去死。

    这难道不是恩德吗?

    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总比死了好。

    更何况,只要有手有脚,就不用担心饿死。

    要是手里有本事,能做工,会读书,上升之路并不困难。

    宋石昭喝下最后一口酒,他看向窗外,浑浊的双眼却冒出精光:“我宋石昭等的就是此时,等着风起云涌,改天换日!”

    罗本也被宋石昭感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对他们而言,什么也比不上搅弄天下风云来得更具吸引力。

    为此,什么功名利禄都可以抛开。

    只要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哪怕是一个名字,都够他们为此奋斗一生了。

    就在朝廷要来的前夕,林渊砍了一批脑袋。

    总有为了利益不要命的商人,他们大肆购买高邮一地的粮食,粮价涨得之快,叫人瞠目结舌。

    还有贪官污吏——林渊给他们的俸禄并不少,他们是以前养下的习惯,至今没有改。

    这一次,不少人都觉得地都被染红了,鲜血渗进泥土里,鼻尖全是血腥味。

    那些被抓住的人痛哭流涕,以头抢地,跪求士兵们。

    可是没人听他们的。

    一个个被拉出来,一个个被砍头。

    每一个被砍头之前,都有人在旁边唱读他的罪过。

    一旦唱完,人头就落地了。

    这次之后,有不少人出逃,林渊没有叫人去管。

    他们怕他,也该怕他。

    林渊坐在高处,脸色无人能够看清,连宋石昭都不敢话。

    他也劝过林渊,让林渊徐徐图之。

    可林渊却:“我缺匠人,缺更多的读书人,缺会种地的人,唯独不缺想发财和想做官的人,我不在此时确立秩序,难道还要等他们不怕我的时候去确立吗?”

    宋石昭听完就明白了。

    林渊不怕别人怕他,他更怕别人不怕他。

    君王的仁慈,应该像雨露一般洒向百姓。

    君王的愤怒,应该像雷霆一般让人畏惧。

    林渊早就用仁爱收拢了百姓,他现在要做的,是用愤怒震慑阴暗处的人。

    但出乎宋石昭意料的是,出逃的人似乎并没有破泰州三地的秩序,百姓们没有逃,正相反,他们似乎更安心了。

    “那些人就该杀!”

    “南菩萨这么做,自然有南菩萨的道理,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南菩萨更厉害吗?”

    “南菩萨做什么,难道还要给尔等解释不成?你算什么东西?”

    ……

    宋石昭在街头听见这些话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他到底是哪里没有想对。

    他一直以为,林渊在百姓的眼中只是一个领袖。

    现在看来,他已经被百姓神话了。

    在百姓眼里,他早就已经是皇帝了。

    只有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

    皇帝要杀人,必然是那人做错了,皇帝是不会错的。

    百姓们会自行解释,自圆其。

    因为林渊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再是人了。

    皇帝在百姓们眼里,也不是人。

    而是神。

    宋石昭发现,林渊变了,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么去把握人心。

    他之所以砍那么多脑袋,就是因为他明白,无论他怎么做,他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够动摇。

    “看来还是我太蠢了。”宋石昭自言自语,自嘲一笑,“自以为聪明。”

    宋石昭叹了一声:“天下大势啊……”

    ——

    周福站在地牢里,他手里端着茶,看着这些曾经跟他过交道的商人们,这些人跟他一样,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只是为了能有更多的利益,他们大约拿到了不少好处,把高邮的粮价抬得快跟黄金一样高了,百姓们看到这么多钱,自然会卖粮。

    等到百姓们拿不出粮了,南菩萨只能开仓派粮,粮仓的粮食再多,也受不了这样的恶意买卖。

    谢自常也在看这些人,准确的,商会所有的商人都来了,他们来到大狱,看着这些曾经给他们送礼,纳拜山头的人,心情都很复杂。

    被关在牢里的商人们哭求:“周会长!我们是猪油蒙了心,被奸人利用!周会长救吾等啊!”

    “周会长!赵某愿将身家全赠与周会长,一文不留,周会长救我!”

    “我家还有待哺儿,饶我一命啊!”

    ……

    周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转头冲着商会成员们:“都警醒一些,莫要叫他们成了我等日后的下场。”

    有成员声问:“全都要砍头吗?”

    砍头二字一处,牢里的商人更疯魔了。

    周福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行商最重,便是审时度势,命都没了,哪里有钱挣呢?”

    “你等错在分不清形势,这错,足以要你们的性命了。”

    周福又对成员们:“从今日起,不能有一粒粮食流出去。”

    成员们:“是!”

    对林渊而言,金银珠宝的作用已经没那么大了。

    他甚至叫人去外头买粮,但他不能允许泰州三地的粮食流出去。

    这么多脑袋一掉。

    商人们再不敢自以为是,全都老实多了。

    从那天起,林渊治下的三地,无一粒粮食流出。

    百姓们卖不出粮食,却也不生气,每日都有人在街上敲锣,解释商人们高价买粮的原因。

    一连解释了六七天,便是无知儿也能重复出来。

    “可见这些人的险恶用心!”读书人们聚在一样谈论。

    “到时候我们没粮了,南菩萨自然要开仓放粮,然后呢?”

    “不必外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完了。”

    “百姓愚昧啊!”

    “正因为百姓愚昧,南菩萨才更要为他们考虑。”

    “天下百姓,又不是都如我们一样读书识字,知晓道理。”

    也有读书人不话,他们家之前也是卖过粮的。

    如今知晓了南菩萨的顾虑,他们深觉羞愧,他们竟然与愚昧贱民一般,都被暂时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差点就铸下大错!

    “也不怪百姓!怪那些商人背后之人太过阴险狡诈!”

    “百姓若都聪明,还要官干什么?”

    “正是!”

    为了让百姓们放心,林渊自己叫人去收粮,这些粮食都作为军粮,百姓们手里的粮食变多了,自然想换成钱,林渊也知道他们的需求,他出的价也不少,为了维持本地的粮食市场,他自己高价收粮,又让商人们低价卖粮。

    有粮食的用粮卖了钱,没粮食的又买得起。

    但这样一来,林渊的手头就有些紧了。

    好在有兴化盐场,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盐不是粮食,人们没了粮食会死,没了盐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外头的盐价怎么样,林渊并不在意。

    林渊此时正看着跪在议事厅中间,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这人原本只是一个吏,林渊当时手里无人可用,见这人还算清醒,便升了他做县令。

    这人在下头瑟瑟发抖,他当本不敢贪的。

    但是后来……他想着以前的县令,总是能锦衣玉食,仆从无数,他也想过那样的日子,最开始只是的贪一点,没人发现,他贪得就越来越多,等知道害怕时,就已经收不了手了。

    但他一直心存侥幸,那么多县令和官,肯定也有人跟他一样,上头的大人们查不到他。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蠢还是毒。”

    他听见南菩萨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人……人……”他想辩解,想为自己开脱,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你辜负了我。”他又听见南菩萨话了。

    他的头埋得很低,他不敢抬头。

    “拖出去,斩了吧。”

    这一句,定了他的生死。

    “大人!大人!我知道还有哪些人贪!大人!饶我!”

    仆从们把他拖了出去。

    刀哥也在议事厅,他奇怪道:“此时他还知哪些人……”

    林渊却断了他:“散了吧。”

    最先离开议事厅的是林渊。

    刀哥不明所以。

    既然能抓到更多的贪官,为什么不抓?

    把这人杀了,那些贪官不就抓不住了?

    最后还是朱元璋给他解惑。

    “东家杀他,只是为了给那些贪官们看看而已,现在要忙得太多,把那些人全杀了,下头的人拉得起来吗?”

    “东家此举,就是告诉那些人,他不追究了,但凡是脑子没事的,自然就会收手。”

    朱元璋看着门口:“等事情忙完了,才有时间料理他们,刀已经悬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不过是让耕牛,再耕几亩地罢了。”

    刀哥:“……”

    兄弟你啥,我听不懂!

    不过刀哥装模作样地点头,装模作样的露出高深的笑,装模作样的笑道:“不愧是东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不再称呼林渊为四弟了。

    杀官的动静比杀商人和吏的动静大。

    “是辜负了南菩萨的信任。”

    “那可真该死!”

    百姓们拍手叫好,他们并不知道这人究竟犯了什么事,但辜负了林渊,那就该死。

    ——

    陈柏松忙着练兵,纳哈出率领的元兵已经在路上了,根据探报,这一次朝廷可没有吝啬,无论是军需储备还是粮食,都比以往的多,可见朝廷对他们的重视,无论如何,都不能败。

    这一战败了,就是一败涂地。

    哪怕来日东山再起,也比不得今日。

    陈柏松手下有三名将领,有张士诚,李伯升以及冯信,这三人都是陈柏松的心腹。

    陈柏松虽然没读多少书,但莫名懂得御人之道,他并不偏信谁,也不过分重视谁,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下属,真正做到了用人不疑。

    他也知道自己的位子,他只需要听命于林渊,对林渊一人效忠就够了。

    别的,他都不管。

    他派出了一队人马,沿路给纳哈出找麻烦,这样做并不能让纳哈出损失多少兵力,他只是要让纳哈出的士兵们疲惫劳累。

    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是步兵,骑兵数量不多,靠双腿跋山涉水,本来就疲惫不堪,只需要再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等他们到高邮的时候,战力会缩减不少。

    而他们这边的人,却都精神抖擞。

    士兵们也知道朝廷派人来了。

    “朝廷派人来又如何?我们怕他个奶奶腿!”

    “就是!我看啊,朝廷全是一群软脚虾,屁用没有,上回常熟,再上回高邮,我也没见有什么难的。”

    “还是要心些,毕竟是朝廷的人马。”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就杀多少人。”

    “里头还有不少汉人。”

    “一群忘祖的。”

    士兵们坐在一起吃饭,他们吃的简单,但是量大,能够吃饱,以前都是狼吞虎咽,现在竟然也斯文了一些,许久没有饿过肚子,他们的体力和体格都增强了不少。

    “反正这个兵啊,只有在南菩萨这边当才有意思。”

    “我再杀十个,就能升排长了!”

    “你就这点志气,我杀二十个,还能得一套房子!”

    他们吃饱以后能休息半个时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摸着自己的肚皮,都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

    在这里当兵,他们的军饷养得活家里人,还能存下不少,就是伤了惨了,也能退去做工,哪怕做不了工,南菩萨都养着他们。

    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不就图那一口吃的吗?

    不就图老婆孩子热炕头?

    只要他们多杀一些敌人,就算是废了,也能过好日子。

    士兵们看着蓝天,想起以前的日子,都觉得那简直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们里头的人,不少都娶上了老婆,在军营外头有家。

    有些孩子都生了。

    为了得来不易的家。

    他们也会拼命,哪怕死了,南菩萨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会成为烈士家属,受人尊敬。

    这样就够了。

    他们就能从容的走上战场,用性命给他们身后的人开辟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