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牛毫一般的银针在烛火中烧的通红, 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的拿过银针, 看准那臂弯几寸处的黑影陡然落针。
虽然一系列的动作熟稔有余,但薛定海额上却早已汗水密布, 旁人夸赞他医术如何了得那是旁人的看法, 他自己清楚涉及这蛊术他也不过只是个半吊子。
拿着白帕拭了拭额上的汗水,终于松了口气的抬头:“这人身上的蛊已引至臂处,你的身体因为尚在假死中, 血脉流动缓慢些, 等你身体里的蛊移至手臂, 届时便可引蛊解蛊,我想蛊毒一解你便应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看着埋入臂弯的最后一针, 虞应战面无波澜, 放下袖子便要起身离开。
将手边的工具收拾好,再一抬头看到好友要离开,薛定海急忙开口:“最近天色有异, 恐又霜降雪临之灾,倘若大雪封路总有些不方便,你别回淮南了,等到你身体里的蛊移至手臂, 解了蛊你再去也不迟,左右不过半月而已,你何必折腾了……”
然而门生磕动, 留下的只有一室寂静, 薛定海哑然失笑, 摇了摇头,知渊这是没有喜欢的便老僧入定,有了喜欢的命都不顾了,想来,他还没见过那位李家姐,当应是个娴熟温婉的女子吧,毕竟知渊想要娶的便是那样的女子。
定神施针总归劳神费力,薛定海坐回椅子上时不由自主的揉了揉额头,知渊有喜欢的人,他家阿洲也追着那吴三姐任劳任怨,似乎只有自己孤家寡人呢……
*
北方降雪,人道瑞雪兆丰年,南方降雪则是异象。
淮南街头往日人头攒动的街巷因降雪骤空,即便有一两个人也都端着身子,行色匆匆,淮南地暖,南人甚少穿厚衫,加之百姓多是纺绩井臼、操心稼穑之人,银钱并不宽裕,甚少有人家中备厚衫,若有异常天气屋里躲个两日,不耽搁事物便也是了。
这天气变得突然,临到这日晌午雪降过膝时才停,趴在窗前看雪的李言蹊看雪停了,心便开始痒痒,偷偷瞥了瞥房内躺在几上午憩的徐嬷嬷,李言蹊轻抬下巴,端了端身板,光明正大的要走出房内。
“咳。”
一声低咳,李言蹊顿住脚步,懊恼的看向端坐着数豆子的刀,平日总是与她同仇敌忾的人现在越发与嬷嬷一致了,嬷嬷怕她受凉从不让她碰凉物,可她生在南方甚少见雪,她们不好奇,她却好奇得紧,想出去瞧瞧,毕竟若这时不去,日头上来了定然都化去了。
凤眸哀怨的看向刀,李言蹊心中有那么一丝难过,刀不向着她了。
她站在门前定定的看着自己,一脸委屈,虞应战眉头紧蹙,他不能总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既然徐嬷嬷过她怕凉……暗自一叹,沉声开口:“想出去?”
点了点头,李言蹊眼巴巴的看了眼外面,随即不解的道:“你不是喜欢玩雪吗?”明明刀比她更爱玩来着,以前天上飘点雪花他都要兴冲冲的拉着她去看的。
虞应战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头微疼。
都十六岁了,过了年便十七了,旁的女子如她这般大都有了孩子了,可她却成日想着玩闹,蹙眉沉默半晌,虞应战叹了口气,牵起她都手走向内室。
见刀起身,以为她终于成功勾起他内心的渴盼,开心他要与自己出去玩雪,然而下一刻,李言蹊看到被他拿出的重达六斤的花裙子时满脸不满。
“穿这件。”
咬唇不想去穿,但又怕与他多吵醒了嬷嬷,李言蹊只能拿过裙子去里间换上,不想去看镜子中应是圆滚滚的自己,李言蹊费力的走出门,然而出门时又被人从头罩上了一个狐裘斗篷。
虽然郁闷自己此时的形象,但移动到院子中,李言蹊终于如愿以偿的碰到了雪,可也只是碰到而已。
穿上了厚有六斤的棉裙后,李言蹊便如圆滚的雪球一般,外面罩着狐裘,再戴上兜帽,整个人只能扎在雪中再动弹不得。
环顾了两圈雪,兜帽却又滑了下来,盖住了半张脸,圆滚滚的李言蹊现下连雪都看不到了,努力的抬了抬手想要将兜帽拿下,臂弯处的厚重让她难以抬起手臂,在兜帽中挣扎不出,李言蹊懊恼的撅了撅嘴:“你看嘛,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可是出来要堆雪人的!”
拿着扫帚算在她看雪时清理院子的虞应战闻声抬头,看着她遮住半张脸的模样,心头微软,抬步上前想要替她将兜帽拉下,却在看到那红润的嘴唇时动弹不得。
她还欠他一个他最想得到的呢。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丰润的红唇,虞应战怔怔出神,他没有注意过旁的女子是何样的唇形,她的却好看极了,无论是生气还是睡觉,嘴唇总是翘起,他之前试过,她从未擦过唇脂,可她的唇总是这般艳红。
好看,滋味也好。
他是尝过她的滋味的,总让他夜夜回想。
喉结一动,虞应战俯下身,却在与那红唇若即若离时顿住。
“刀快帮我将兜帽拿下来。”
娇气的声音进入耳朵,她的馨香也萦绕鼻尖,嘴唇未碰到那红唇便已经酥麻。
倾身欲吻的男人僵住,隐忍片刻才直起身,抬手将她头上的兜帽摘下。
水润的凤眸含着怒意,李言蹊想要怨怪他给自己穿了这样厚的衣裙,但抬头对上那温柔的黑眸时心头突然一颤,许是生活在一起,离得近了便忽略许多,现下想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刀似乎越来越不一样了,以前的刀也会讨好她,但她知道在刀心中她还是那个会与他一起玩的胖姑娘,可现在的刀虽然仍旧会讨好她,却是对待女子那般的讨好。
不止刀不一样了,她似乎也不一样了。
面颊微红,李言蹊忙垂下头闪躲那炙热的黑眸。
暗自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感受到那急促的跳动,她为什么越来越不对了?
见她移开眼眸,虞应战喉结一动也恢复了神智,俯身将人抱放在院中的亭子里,顺手拿了一捧雪放在亭中的桌上:“你玩这个,我去堆给你。”
穿的圆滚滚的李言蹊被放在亭子中仍旧沉思自己刚刚的异样,秀美纠结皱起,然而向来爱玩的人在看到被放在桌子上的一捧雪时才顾不得去想其他,又恢复兴致兴冲冲的伸出手去抓雪,但想到他刚刚的话,嘴撅了撅,刀凭什么把她当孩子?他哪里有她聪明了?一边轻哼,一边继续伸出手去玩桌上的雪,不高兴的开口:“你最近有些奇怪,但我告诉你,以前你比我大我听你的就算了,可现在我可是比你大了,你需得听我的。”
将雪球滚大,听着那亭子中的碎念,虞应战肃容点头:“嗯。”
心中得意,李言蹊将手中的雪球握紧实,心中突然有了坏心思,但想起什么又蹙紧了秀美:“还有,你怎么能与嬷嬷关系好呢,你别忘了我前段时间还把我最喜欢的鸭子给了你。”
将些的雪球放在大雪球上,虞应战动作不停:“嗯。”
心中满意,李言蹊再抬头时看到已经堆好的雪人一脸惊喜:“刀你好厉害啊。”
举着雪球,李言蹊歪歪扭扭的要走出亭子,惊喜的绕着雪人走来走去,随即兴冲冲的扑向刀:“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因着她的扑来,虞应战后退两步,眼眸怔怔的看着怀中脸微红的人,嘴角松动,原来这就是讨好她,原来讨好了她,他会这样满足。
黑眸不自觉的温柔,虞应战垂头抱住怀中站不稳的人,轻声开口:“喃喃,你喜欢吗?”
此时怀着坏心思的李言蹊,并未注意面前人的温柔与清明,自顾自捏着手中的雪团,抿唇偷偷一笑,凤眸再抬起时极为光亮,手随着抬眸时伸出,一个雪球便被塞进刀的后颈,李言蹊心里暗笑,嘴上却开脱道:“凉不凉?谁叫你偏叫我穿这样厚的这样丑的裙子。”
话落半晌不见那惊诧的声音,李言蹊笑容未褪,好奇向刀看去,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时,笑容不由自主的微僵。
黑眸中的迷茫不在,只有幽深清明。
心中不知怎地陡然有异样感传来。
刚刚的急促的心跳乃至于玩乐的喜悦都因着这异样感消散,看着面前她熟悉的面容,李言蹊心中惊恐,似乎不是刀不一样了,而是这个人好像……
怔神间,人突然被竖着抱起,李言蹊惊诧,双手不由自主的扶住刀的肩,看着与自己齐平的刀,李言蹊嘴唇喃喃,却不出话来,直到刀的额头抵上她的,耳边传来清晰的低沉:“喃喃,你喜欢吗?”
黑眸幽深清明,声音润泽低沉。
李言蹊浑身一僵,这个人好像不是刀。
虞应战静静着看着她,刀身上的蛊已经引至手臂,只要他自己身体上的蛊也引至手臂便可以准备取蛊,他已经不想再用别人的身体与她亲近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虞应战薄唇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却沙哑:“喃喃,我以后会对你好会纵着你,疼着你,你能喜欢我吗?”
熟悉的声音,却是不同的语气,这个语气……
李言蹊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刀,嘴唇轻颤:“你……”
黑眸温柔的看着精致的人,想要吻上她的额安抚她,然而下一刻面容却因着突然出现在院中的黑衣人变得凌厉,将人抱放在亭中的石桌上,虞应战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乖些,不要乱动。”
原本温柔的黑眸在转身之际变得凌厉,看到院中的黑衣人却蹙了蹙眉头,这些人不是刺杀他的。
落地在院中的几个黑衣人本是要潜入李府,夜半行事,却没想到在院中便看到了李家姐,相互对视一眼,机不可失,当即默契执刀袭来夺人。
铁腕握住来人手腕,骨裂声响起时,兵刃便也落了地,虞应战横眉抬手,夺过另一人的刀,执刀在手猛的扔出,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已经鲜血喷涌。
因着与人交战,刀头上的兜帽落下,短发飞扬,脖颈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看着熟练与十几个黑衣人纠缠做一处的刀,李言蹊仍旧怔怔的坐在亭院,刚刚她还怀疑自己是否胡思乱想,现在看到院中刀招式娴熟的与人厮杀,看到那绝非一日之功能习得的武功时,浑身一冷,这个人不是刀。
那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