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醉花间 (21)
至玄敬被当众掴下数个耳光, 玄礼拘禁于紫禁城内宫方寸之地,皇子们回想整个事件,猜不透的东西太多, 顿时安分。
太子府邸先前是离宫, 赐给玄昱后, 由内务府将黄琉璃瓦换成碧瓦。这里规制较大, 占地百余亩,房舍和花园分开, 拥有各式建筑三十多处,文窗绣阁,暖阁花室,布局讲究气派。亲兵侍卫五百余,太监三十多人, 穿红戴绿的宫女五六十人,皆俱妙龄佳色。
玄昱下朝后换一身石青常服, 腰带没系显得极为随和,刚入府门,见大院里绑着一个人,“这是做什么, 绑个人在这里成什么样?”
管家韩柱忙躬身跑近前, 请了个安,赔笑道:“回主子,茶房里的六不守规矩,暗中勾搭宫女缤儿叫侧妃娘娘发现了。”
内院外院隔着三层, 这么严也有这种事, 玄昱淡然问道:“你算怎么处置?”
韩柱心瞧着主子脸色,笑回:“照规矩, 六这狗奴才该受五十大板,再将两个人都发去京郊庄子做苦力。”
玄昱抬脚就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棠儿清秀的脸,片刻后停了脚步,转身对韩柱道:“你问问他们是否两情相悦,如果是,让他们成婚。”
韩柱一愣,忙回:“以往主子们住在宫里,不知底下人的事,治家需严,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往后这帮狗奴才愈发不安分。”
玄昱淡淡一笑,“男婚女嫁乃天理人情,你用一个严字管教这类事,恐怕不见成功。”
韩柱不敢多,点头应了,躬身跑去内院。
庭中花木扶疏,书房是水榭改建,由紫檀雕花隔断为三间,窗户都嵌着玻璃极是敞亮,隔玻璃望去,园林精致,一脚踏出即可挑竿垂钓。
侧妃王嫣用金漆托盘端着碧玉盅和茶叶进来,莞尔一笑,对玄昱行个万福道:“爷,这种事传出去有伤颜面,一旦放宽,往后谁还肯守规矩。姐姐让我管着府里,六百多个奴才,盯防还来不及,哪能宽纵。”
玄昱思忖片刻,语气温和地:“治内本是你们女人家的事,可论起治家,所谓方者,道也。这么多男女奴才都到了适婚年龄,可见生情这种事几道墙根本挡不住。”
王嫣面色霁和,红着脸一笑,拂袖提壶到炉子上准备烹茶。
韩柱立刻行跪礼,笑呵呵道:“奴才替大家跪谢主子,正妃娘娘早有交代,是奴才事多忘了规矩。南院二十多间空房,奴才这就安排他们成亲,成了亲该当差的当差,值夜的值夜,生了孩子,还是咱府里的奴才。”
玄昱将一叠文书递给玄正,缓步踱出书房,双手扶在栏杆上。园子里一片葱郁,鹅暖石径通向湖心的八角亭,湖水涟漪激荡,清人眼目。
玄正略一过目,已然看出大致,立时跟着出门,失惊道:“官员们从国库借银早非秘密,只是,万没想到户部的积弊这么严重!”
玄昱脸上有种异于常人的平静,淡然道:“如今天下长治久安,免不了出现腐败,万岁有准备,到底也被这准确的数字吃了一惊。户部今年账面的库银为七千万,其中四千五百万为借条,因年事已久,万岁没有明示,官员调动等各种原因,我这些年一直在督促追缴,成效并不明显。”
玄正心中暗自掂掇,兄弟之间勾心斗角,不愿接难差还生怕别人领功,满朝文武,有几个没有借过银子?追缴难度之大,得罪人之多可想而知。他沉默良久,推诿道:“万岁要加恩科,主考是高澜,老六老九忙着上下点,要塞门人,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这里,就这风气,这差事已经弄得我焦头烂额……”
一丝笑意浮在玄昱深邃的眸子里,“万岁刚你盐政办得好,这么多儿子,能为他分忧的却无几人。”
玄正心中一喜,激动地:“那帮盐商以老九的门人许鹏康为首,想方设法逃避盐税,这回他们不但补足了税款,还被朝廷看紧。”
玄昱的目光掠过他脸上,只如时光悄然,不可捉摸的淡笑已经逝去,“盐政是一方面,万岁下决心要解决户部欠款的事,就拿赵庸自己的话,他一个当朝宰相,一年俸银六百八十两,再加面上的那点养廉银,够做什么?借钱有理,不借钱的倒成了贪官,国家现在安定,万一有战事,筹钱明显来不及。明日,我会看着应下这个差事,万岁若是召见,我帮你想办法。”
这个’应‘字听得玄正焦急上火,太子是储君,这种得罪人的事万岁当然不可能真让他干,一来一去,还不得落到自己头上。
玄昱似乎看出他的担忧,语调深沉地:“我们兄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无差不得离京,我是真想出去个三五年,办差顺带换个心情。万岁起,我身为太子该多关心你们,其余兄弟都好,只有老大封了王位。”
玄正怔了一下,细思这句话的意思,心头突突乱跳,顿觉五内俱沸,热血翻腾。
皇帝决心追缴户部积欠的事早已公开,玄沣这边也开着茶会,玄敬因上次的事得罪太子,只能带老六转投老九阵营。
玄沣笑脸盈盈,亲自摆茶点,诚挚道:“万岁这次动了真格,不刻会提及户部积欠之事,大哥和六哥有何看法?”
玄敬捧着茶碗,笑道:“北京城里几个当朝大员不提,口袋里都有钱,欠钱多的那是什么人?军中的事没人比我清楚,万岁的老侍卫,开国将军,这些人跟万岁从战场上生死过来,哪个手里没几百万欠债?万岁五次南巡,接驾官员从户部借出多少?”
玄沣略一凝神,呷一口茶,慢悠悠道:“这些钱用在什么地方,万岁当然清楚。”
玄敬收了笑容,极认真道:“那是,海关总督这官职可以肥得流油,边铄为股肱之臣,传闻也欠下不少,这钱还不是用在了万岁身上?”
此言一出,玄明抚掌大笑,“那帮老家伙估计得砸锅卖铁,这回有好戏看了。”
玄沣面露难色,故意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上难下难,这差事不好办,我们兄弟当想个应付之策。”
玄明睃着眼看玄沣多时,身子向他一歪,陡地一笑,“我老九,你做人累不累,还能不能有点坦荡了?接就接,不接就不接,做什么虚头巴脑,费心讨好的想头?”
玄沣着实厌恶玄明这种没脑的傻大个,面上却赔出笑脸,心中已有撺掇他的好主意。
御书房的大柜书架错落有致,金砖地光洁如镜,太监们垂手伺立,文吏来往进出都穿着平底布鞋,行动极轻。
玄沣恭敬立在一旁,皇帝坐姿端正,手指偶尔拨弄佛珠,已经和赵庸议完重要政务。
皇帝显得有些沉郁,锐利的眸子盯着玄沣,“不查不知道,原来官员们竟欠了国库这么多钱,你,这追缴之事怎么办?”
玄沣早有准备,拱手一揖,谨慎地:“回父皇,儿臣对户部的事并不熟悉,太子协理六部,照这事该他主持,但依儿臣拙见,此事由三哥出面最为合适。”
赵庸微微一笑,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谁接这个差便代表着要得罪满朝上下。皇三子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可惜这个谨慎微的九爷见事就躲的本性暴露无遗,完全没能参悟万岁考察用意。
皇帝定定看着他,嘴上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旋即“嗯”了一声,招手道:“你跪安吧。”
玄沣已然察觉到什么,跪安后退出殿外,一路出神地行至西华门。对于这种弊大于利的事,自己的选择不能是错误,合作让太子领功的事傻子才去做。老大老六暂时靠不住,失去老十这个好帮手,即使有心,又怎能成事?
待玄昱和玄正行了礼,皇帝命人赐座,先问玄正安徽办差的事,听了一刻时间,方道:“这么大的国家,办什么事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你和太子从盐政治理上获得这点成绩够贴安徽一省民政。如今国家之难,积弊之多,需一件一件去解决,朕只能寄厚望于你们兄弟。”
玄正一直不受皇帝重视,听了这话不禁心潮起伏。
玄昱修饰整洁显得英气俊朗,从容道:“不只是盐商偷税,还有土地兼并,江浙富商砸钱买地,农人户也愿意出卖土地当佃户,被迫是其一,更多是为了规避国税。”
皇帝负手踱着方步,叹息一声道:“除非再搞一次大整改,否则土地兼并上的事换谁都束手无策,吏治不清才是当下最大的文章。”
玄昱立身,拱手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先从户部下手,逐一整顿清理六部。”
皇帝精神一振,宽慰笑道:“太子雄心壮志,可只有热心办不成事,想王安石就知道了,你们先帮朕把国库欠款收回来,完成这步再想下一步的事。”
玄正一字一字细细斟酌,行下一个大礼,严谨表态道:“儿臣愿辅助太子,全力追缴国库欠银。”
闻言,皇帝朗声大笑,单手扶上他的肩,“都你老三憨,朕瞧着是忠,即日起太子坐纛监督,细务由你和老十一去办。”
被皇帝这么夸赞信任,玄正满脸通红,心中无比振奋。太子决心已下,反正逃不过,与其被动,还不如主动博个忠心为主的好名声。
清理户部才开始,玄正一查,玄沣那边清清爽爽,而玄奕这个年俸禄仅八千的穷皇子就欠着户部二十万债款。
玄奕是皇子中比较特殊的一位,他的生母原是皇后宫中的宫女,被皇帝醉酒宠幸后封为玉嫔,玉嫔的母家毫无地位,生下皇子又因犯错受罚,故而主动出宫为皇后守陵。从此以后,玄奕就成了没人疼,却被兄弟们欺负的皇子。玄沣素日对谁都是一副亲切笑脸,唯独在他面前冷言冷语。其余皇子更不用,自就拿他当出气筒,要不是玄正照拂,他早对生活没了信心。
玄正找到玄奕,这才知道他所借款项早就用光,两处庄子也不可能立刻转卖变现,万难之下只得东借西凑,先拿自己府里的库银补了这个亏空,至此才有底气去干这追缴的差事。两人进驻户部整理欠款名单,官员们纷纷开始紧张起来,有钱欠得少的立马还了钱,手头紧的盯着上头风向。
玄昱派王谦之为代表,调五十人进入户部组成临时核查账房,召见欠债官员,通发追缴文书。偌大的户部顿时门庭若市,每日来的官轿排起长队,账房内算珠拨得下冰雹般“唰唰”直响。
玄正冷面无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上门催款惹得怨声载道。玄奕则被派出京,亲发太子追缴文书,时时回报外官情况。不出两个月,账目清了七成,剩下就是些开国元勋,钉子大户。
作者有话要:
没收藏,作者快要坚持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