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热闹
时云安用周扬的手机给孙静拨了个电话, 她接起来的时候声音很谨慎:“你好。”
时云安:“嫂子, 是我。”
孙静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急忙问道:“老四,你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呀?”
她话的声音不大, 显然是刻意压低了, 估计是那边收护站有人在睡觉。时云安的手指不自觉的敲着走廊窗户的边缘:“我哥回去了吗?”
“他早回来了,不用担心,你几点回来啊?”
“我…我明早再回去,嫂子, 爹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及时这个电话通知我。”
想到刚才周扬可怜巴巴的要求自己陪他在这儿住一晚上的请求,再想到翟玉非被气走了, 周扬现在一个半残疾要是没人照顾估计半夜连个厕所都上不了,时云安还是心软的屈服了。敷衍的回答了几句电话里追问的孙静,挂了电话后时云安在走廊站了半天才回到病房。
回去后发现周扬又在他那凹凸不平的石膏上专心致志的画着,时云安走近一看, 忍不住夸了他一句:“你这个人画的不错呀。”
听到‘人’这个形容词, 周扬差点没喷出来,哈哈笑着把笔扔了, 拿过旁边的漫画书指着中间的黄毛人物吐槽着时云安:“你形容的这么可爱干嘛?”
人这个词有什么可爱的,时云安真觉得莫名其妙,随后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就把周扬扔在床上的笔抢过来:“你该睡觉了。”
周扬:“……没搞错吧八点就睡觉?”
时云安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理所当然的教育他:“你现在是病号,当然要睡的早点啊。”
话虽然这么了, 但当惯夜猫子的周扬肯定不会睡,他就跟身上长了钩子一样的把床单被单弄的一团乱,趁着时云安收拾的时候忽然开口问:“你就不能买个手机吗?”
他现在想要联系时云安,简直比登天还要费劲,在遇到时云安以前,周扬从没想到过在21世纪手机电脑满大街的今天想要联系一个人竟然有种古代飞鸽传书的感觉。时云安眼皮都没抬,淡淡的:“买它干什么,又用不着?”
周扬简直想吐血:“你……”
“老周!”话还没完,病房门就‘咣当’一声被推开,巨大的声响让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下一秒钟就仿佛鱼贯而入似的涌入了几个闹哄哄的人,大叫着周扬你还活着呢吧冲了进来——
“郭谌叙!”好好的‘二人世界’冷不丁就被破坏了,周扬看着领头那个长相帅气嘴角有个酒窝的男生就骂道:“你大晚上来做什么妖!”
“扬哥!”郭谌叙还没话,他身后就忽然冲出来一个女生,哭唧唧的就扑到周扬旁边,泪眼婆娑的看着周扬,语气好像心疼的不得了:“扬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啊?!”
她话音一落,周围的几个男男女女立刻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心着。时云安手疾眼快的站了起来避免被碰到,看了看淹没在人群中心的周扬,想了想还是默默的退到窗边。
“行了!”周扬一声大吼,不耐烦的吼灭了周围的一圈问候,病房终于有了片刻的鸦雀无声:“你们怎么来了?”
“废他妈话。”郭谌叙不客气的拿着果篮里的水果吃:“白天都有事儿,晚上才能凑齐人一起来看我们扬哥啊。”
周扬:“……感情我还得谢谢你?”
他真是烦死郭谌叙了,周扬烦躁的寻思着,在一圈人围着的缝里艰难的寻找时云安的身影。靠,时云安又跑哪儿去了?刚刚扑到他身上的姑娘敏感的发现周扬在四下乱看,有些纳闷的问:“扬哥,你找什么呢?”
周扬沉默不语,郭谌叙却眼尖的发现正在窗边看风景的时云安,背景里明明暗暗的灯光似乎在穿着衬衫的时云安身上勾勒出来一圈浅浅的光晕,而他身上的气质和神色却仿佛比这夜色更冷,这种冷热交替间郭谌叙忽然有种被‘惊艳’到了的感觉。
他忍不住出声问:“你是谁啊?”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去看向时云安的方向,后者波澜不惊的转过头,淡淡的轻点一下:“你好,时云安。”
时云安?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呢?郭谌叙迷茫的想着。周扬这一群酒肉富二代朋友都饶有兴致的量着时云安,看着他开窗户通了通风,又走到一直盯着他叫他过去的周扬旁边无奈的问了句干嘛,随后用粘毛的滚筒在周扬身上嫌弃的滚来滚去。
……亲昵的动作感觉两个人很熟悉,但是他们可都是跟周扬最熟的那一波,一点也不知道周扬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穿的破破烂烂,可长的却这么‘绝’的一个男生。那个哭唧唧的女生好奇的看着时云安,轻声问周扬:“扬哥,这是你朋友啊?”
“……嗯。”周扬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其他人那种夸张的眼神非常不满,闷闷的答了一句。
“哇。”女生夸张的看着正低头的时云安,眼中简直冒金星:“也太帅了吧!”
周扬:“……”
屋里一些离他近的人依稀听到咬牙的声音,顿时一些暧昧的眼神在周扬和这女生之间流转着,时云安就跟没察觉似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女生,才发现她黑色的发丝之间居然有几缕是蓝色的,礼貌的淡笑了一下:“你很漂亮。”
他不知道他自己这种很诚实的夸人在市里浮夸的学生耳中就是撩而不自知,但周扬却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但更令他生气的是似乎美丽的人大家都爱围着转,他那些平日里一个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各种趾高气昂的哥们儿居然七嘴八舌的冲着时云安介绍起了自己——
“你好,我叫郭谌叙!”
“肖智!”
“我叫楚锋……”
“能不能都闭嘴,你们还是来看望我的么……蓝。”周扬毫不客气地断他们,最后沉声叫了一句那个一开始的女生,她立刻回头眼巴巴的看着周扬,却看到后者一脸郁闷的冲她:“你们先回去吧。”
“我靠。”结果蓝还没话,他那些哥们儿一个个的不乐意起来了:“扬哥,不带这样的啊,哥几个才来!”
“对啊,千里迢迢的过来看你……”
“别他妈废话,你们白天都分别来过了。”周扬吼完他们,又扯了扯时云安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我腿疼。”
果然时云安皱眉看了看他的腿,随后一语不发的站起身来,居然就直直的走出了病房。等他一出门整个病房都沸腾了,一群人团团围住周扬七嘴八舌的问着时云安,周扬觉得这帮孙子谁要再敢自己是来看自己的自己非得削死他。
“都他妈别磨叽了!”周扬心烦意乱的断了他们,每隔几秒就看向病房门,看了几次病房门就被推开了,周扬立马坐起来,充满期待的眼巴巴的看向门口。结果时云安倒是进来了,就是……咋后面还跟着个医生呢?
众人呆呆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医生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周扬的腿,随后给他们一顿教训:“知不知道医院是什么地方?病人需要安静懂么!”
这给人的脸上都臊的慌,几个人在医生咄咄逼人的瞪视下也不敢多呆了,一个接一个的跟周扬道别之后就成列的排队出去,只有最后出去的蓝很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好几眼周扬,才恋恋不舍的走了。看人都走了,医生也满意的微笑了一下飘飘然的撤了。
周扬这才松了口气,冲时云安笑道:“你真聪明。”
“我以为你是真的腿疼。”时云安坐下看着他,嘴角轻轻动了动:“没想到是装的。”
“……也不完全是装的。”周扬继续强词夺理:“他们吵吵的我主要是脑子疼。”
时云安若有所思的看向那群人消失的门口:“我看那个姑娘好像挺喜欢你的。”
周扬一愣,全身上下顿时有种汗毛竖起般的过电感,他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无奈的看着时云安:“你这个干嘛啊?”
时云安侧头朝他笑了笑,没话。他本来想他俩挺般配的,但看到周扬的表情态度,他觉得这话一就不用睡觉了…光闹就得闹一晚上。时云安不再这个话题周扬乐还来不及呢,自然不会傻到主动提起,连忙问了个别的:“你明天几点走?”
“六点。”
“……这么早。”周扬有点佩服他:“你能起来吗?”
“有什么起不来的,我想多跑几个医院找找我二哥。”
本来他就是个路痴,s市还特别大,一天找人的时间几乎都耽误在路上了,他要是不早点起还能干什么?周扬看着他白皙的眼睑泛着一丝淡淡的青色,不禁有些心疼,本来想缠着时云安话的心情也淡了,他笑了笑:“那早点睡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两人却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起,时云安心头一震,几乎是立刻就爬了起来接起电话:“喂?”
“老四!”那头是孙静慌张无措的声音,尖细的好像临近崩溃边缘:“爸又被送进手术室了!”
这次时云安没有拒绝周扬强硬的好意,在凌三点多钟被陈叔送回了郊区医院,跑在医院里惨白色灯光直照的走廊里,时云安浑身上下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从来冷静的心口也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直到在长廊尽头看到了正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的时云康和孙静,才稍微的感到一丝实感。
“爹、爹怎么样了?”时云安一鼓作气的跑过去,气喘吁吁地问。
时云康痛苦的抓着头发,急的都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深深地牙印,旁边的孙静心疼的不住安慰他:“三哥,你振作点,爹还需要你们呢!”
看到两人这表现,时云安的心就凉了半截,随后他也不再问时云康,平静的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术室上方红彤彤的‘手术中’三个字,盯的眼睛都痛了。直到大大的落地窗外泛起蒙蒙的白,手术中三个字才由红转绿,三个人立刻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几个带着口罩手套还没来得及摘的医生走了出来,时云康跑过去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跪了——差点,是因为时云安急忙扶住了没出息的他,急促不安的喘着气,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医生,请问我父亲怎么样了?”
医生深邃的双眼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沉声问:“你们是病患时云国的儿子?”
两个人连忙点头,医生摘下了口罩,脸上满是深深地遗憾,半晌才:“病人年迈,身体素质太差,手术中出现了蛛网膜下腔出血的症状,很遗憾。在他脑死亡的状态中能坚持一天是一天吧,一会儿送到病房里,你们换上无菌病服可以去探望十分钟。”
医生完就要走,还在懵逼状态的时云康立刻拉住了他,声音颤抖:“医、医生,脑死亡是什么意思?脑袋怎么会死亡?我爹是不是死了?啊?!”
他声音越来越大,弄的医生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医院,你声音点,脑死亡的通俗点就是病人以后呈现的是植物人状态。”
植物人?时云安脑子里‘嗡’的一下,眼前几乎是一片白茫茫的苍然,神经似乎都断裂了几秒,摇摇欲坠的倒在了椅子上。直到时云康‘嗷’的一声鬼哭狼嚎,才将他从已经进入自闭的脑神经幻想,他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麻……
半个时后,他和时云康穿着无菌手术服隔着一扇玻璃看到了时老爹,他全身插着各种管子,脸上带着氧气罩,整个脸都是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时云安知道,这个平日里又倔脾气又差的老头子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睁不开那双眼睛了。
十分钟的限制一到,两个人就被护士带了出来,已经哭的眼睛红肿的时云康看了一眼时云安,忽然一愣,呆呆的:“老四,你哭了。”
时云安正在摘手套的手一顿,摸了摸脸,发现真的一片冰凉,还有一滴落到了嘴里,咸的发苦。他从就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因为他从来就没哭过,如今尝到了才发现只会比想象中的更苦。
“哥。”时云安在只有两个人呆在这个换衣服的地方时轻声:“等找到二哥后,你和二哥在市里找一下房子吧。嗯…地儿不用太好,有公交和地铁就行,屋子大一点,破也没事儿,别太贵。”
时老爹的噩耗仅仅过去不到一个时,残酷的现实就逼的时云安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了,医院的收护站每天都有新的病人,没地儿没屋的家属,他们已经被催过好几次,总不能一直赖着,早晚是要找住的地方的。尤其……尤其现在时老爹又是这种情况,等以后接回家里去照顾,连一个专业的人士都没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时云安几乎被这一系列的压力弄的喘不过气,而时云康何尝不是?他麻木的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感慨的了一句:“老四,你真的长大了。”
他们在医院等了一会儿,被警察放出来一身落魄的时云国就找上来了,他和时云康见到又是抱头痛哭了一顿,等知道了时老爹的情况之后又是一顿大哭,哭的嗓子都哑了,弄的收护站里其他的人都受不了找来了护士,两个人才勉强忍住。
时云安一直在旁边淡淡的看着他们两个人,不参与,也不评论。只看的时云国已经察觉了他的视线,有些尴尬的转过头搓手看着他:“老四,那个……”
“大哥,其他的别了,咱们是兄弟,凑钱救你出来是我们应该做的。”时云安没等他开口进行忏悔之前就断了他,故意出时云国爱的:“咱们抓紧去找二哥吧。”
三个人一人一间医院,都是乡镇里的受伤人员被救助之后大多会送去的医院,等到晚上六点时云安一无所获的回到医院的时候,时云国和已经被时云康带回来的时云泰兄弟三个又抱头哭成一团了,护士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劝他们声点,三个人理都不理。
时云安真替这三个人尴尬,连忙走过去分开他们冷冷的:“还在医院呢,能不能安静点。”
他明明是年纪最的一个,可起话来却能让上头三个哥哥自然而然的信服,这也许就是身上天生那股冷淡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造成的。时家哥三个顿时不敢什么了,时云安自然也要一巴掌给个甜枣,他礼貌的跟护士道完歉才淡淡的:“大哥,咱们现在这么惨,爹的身体又需要钱治病,好的饭店给你接风是接不起了,你看就在医院楼下的饭店对付一下行么?”
几个人都是一愣,时云国顿时又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连连点头:“好、好。”
在饭桌上,时云安才知道时云泰比他们还要凄惨,他和老婆刘芳刚盖不久的房子全塌了,他们还为了这个房子搭进去了所有的积蓄,几乎是身无分文。而且地震的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平安无事的逃出来了,但却把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吓到了,被救助队接进去医院连拉带吐了好几天,折腾的夫妻二人是心神疲惫,连续几天都没怎么合眼了。
看着时云泰乌黑的眼圈,长满胡茬的下巴,还有刘芳,也没了一贯‘镇里人’高姿态了,抱着孩子缩在一边整个人病泱泱的。其他人……也都没有好到哪里去,包括他自己。时云安低头看着杯子里浑浊的开水,感觉一点食欲没有,连续几天了,每次要吃饭的时候他就感觉胃里塞满了东西,塞的他心中都……没缝。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一家人好歹是磕磕绊绊的聚在一起了。
……
周扬无聊的躺在床上,玩着郭谌叙给他带过来的新款游戏机,感觉平日里觉得挺有意思的‘人’此刻显的是那么闹心,那么烦人。尤其是郭谌叙还在一边献宝似的指来指去,兴奋的咋呼着:“怎么样老周?快!点评一下,这可是我家宝贝从国外给我直邮回来的最新款。”
结果他咋呼这么半天,周扬竟然就只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几点了?”
郭谌叙真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吐血道:“你有病啊,这问题都问几遍了?怎么地,快八点了!”
快八点了……那看来时云安是真的不算过来了,周扬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即便如此心中郁结的那股子气还是没法散出去,他心烦意乱的扯了扯本来就宽松的病号服,烦躁的:“怎么这么热?”
“热?”郭谌叙虽然感觉不太热,但还是体贴的给他开了点窗户:“现在呢?”
“好多了。”夜里的风还是有一丝微凉,从窗户吹到屋里仿佛把整个屋子清洗了一遍,顿时舒适了不少。
“哎。”郭谌叙怼了怼周扬,好奇的眨眨眼:“哥们儿,上次那个美人是谁啊?”
周扬顿时警惕的皱起眉,严肃的问:“你问这个干嘛?”
“就觉得他挺有意思啊,直接把医生找来给我们全干跑了。”郭谌叙撇了撇嘴:“还有向萱,上次一见到他就喜欢上了念念不忘的,一直让我再来的时候朝你要一下那家伙的电话号。”
向萱?!周扬不讨厌这个跟他同班的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可是相中了时云安?周扬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厉,硬邦邦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拉皮条上瘾?告诉她,别想时云安的主意。”
“我艹,你也太不讲理了吧。”郭谌叙觉得他简直是有病:“人家向萱他的主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别废话了。”这个问题周扬当然不能回答,他用马克笔推了推郭谌叙的肩膀,示意他看向旁边的轮椅:“扶我出去走走。”
透过窗户吹进来的这阵风本来挺好,成功的让周扬的心情舒缓片刻,结果又被郭谌叙这王八蛋给搅和了,周扬觉得自己现在不出去溜达一圈洗礼一下已经不行了。郭谌叙艹了一声,边嘀嘀咕咕的骂着边把周扬抚上了轮椅,轻巧的推出了门。
结果刚一出门,周扬就有意外收获。
原来时云安并没有食言,他来了却没上去,竟然坐在医院的公共长椅上不知道想什么,只是那张脸不是一般的夺目,不光是周扬,郭谌叙也一眼就看到他了。这混蛋立刻兴奋的推了推周扬,声问:“他咋不上楼呢?”
周扬:“……”
他哪他妈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时云安这个时候好像很不开心,纵使他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周扬就是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