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往事
间的插曲很快过去。
然而当早餐时分, 坐在两人对面的叶翀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杜康和陈咬之的关系,哪怕两人没有明, 只要不眼瞎,自然能够察觉到。
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今天一早,两人之间就弥漫着一股旁若无人的气息,将其余人都隔绝在屏障之外。
等到熬过早餐, 叶翀终于开口:“杜康元帅?早点回去主持大局吧, 别在这地方浪费时间了。”
杜康:“我探到想知晓的事情后, 自然会离开。”
良久,叶翀轻叹一声, 看着对面如画中走出来的人。他能猜到对方的来意,只是往事如烟, 他并不想回看。
“你真想知道?”叶翀问。
杜康点头。
又是许久的沉默, 叶翀终于道:“你问吧。”
“我想知道当年萧礼泉的死, 真的只是调查报告里那么简单吗?”杜康道, 出了一个陈咬之有点陌生的名字。
叶翀眸色深沉, 盯着杜康:“我还以为你会听你父亲。”
叶翀的气场忽然凌厉, 压迫感十足, 陈咬之心一揪, 有些担心的看向杜康。
杜康却像没事人一样:“我父亲出事时,您已经离开第四军几年了,我相信没那么深旧怨,离开时不解决, 反而在时过境迁后念念不忘。”
叶翀,二三十年前曾经是第四军的副元帅,是当时第四军元帅杜礼国,也就是杜康父亲的左膀右臂。不过在二十五年前,叶翀叛逃联邦,投奔了第十军。只不过除了人离开,倒也没带走什么精英机密武器军备,所以在多事之秋那几年,倒也没掀起太大风波。
听了杜康的话,叶翀笑了一声,那笑容却未有长辈的如沐春风,反而像薄如蝉翼的刀片,一旦碰上,就会割得生疼。
杜康毫不在意的继续:“况且叶先生真有能耐对付我父亲,也不至于心甘情愿在这偏安一隅了。”
叶翀忽然发出爽朗的笑声,笑得极为肆意,仿佛四下无人。
许久,叶翀才收起笑意,重新变回冷峻模样。
叶翀:“你为何会想听萧礼泉的事情?”
杜康也不隐瞒,全盘道来。
杜康在调查父亲杜礼国生平关系时,无意中注意到萧礼泉的死。明明当时的战场被定体虫攻击得一塌糊涂,为何萧礼泉受创的部位全部集中在驾驶舱。
直觉告诉陈咬之,萧礼泉的死有问题。
“我的疑惑有两个,第一,为何我父亲会单独让一名副元帅和几个手下护送军备物资;第二,难道整个第四军都无人对萧礼泉的死产生质疑?”
房间陷入了沉寂。
许久,叶翀哼了一声,道:“第一点,我也无从告知,作为下属,从来不去质疑上司的决定;至于第二点,有人,只是这些人不是死就是逃,比如我。”
杜康的脸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叶翀:“我以为你这么聪明,不会听不出来。”
又是许久的沉寂。
叶翀叹了一口气:“你很优秀,令尊已逝,我也不该再嚼逝者舌根。但在萧礼泉逝去前的半年多,令尊就变了。我不上来这种变化,我曾经和他追忆往昔,很多只有我俩才清楚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楚。可没变……”
叶翀没再继续,只是又长叹了一口气。
叶翀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一件深灰信封。
“这是我当年会离开的主要原因。”
杜康开,发现里面是军部传递电子情报后留档专用的光纸。杜康仔细分辨了一会,终于看清上面已经模糊的信息。
那是一长串数字代码,外人看了肯定会一头雾水,但他们一眼就知道,这是联邦星域上的地理坐标。而这串坐标,杜康不用地理辅助系统,一下就知道其对应方位。
这个方位,在调查萧礼泉事故时反复出现,就是萧礼泉被定体虫围攻的地点。
杜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光纸,你是在哪发现的?”
叶翀淡淡道:“在你父亲办公室对应的废纸收纳屋中。”
军部的所有文件,档案,甚至普通的草笺,只要不存档,就必须经过废纸处理器,变成细碎的粉末,以防流落到外部。
废纸处理器处理的粉末也不会随意处置,而是会联结废纸收纳屋,定期由负责人员再进行一遍处理,以防有拥有类似复原这类异能的人做手脚。
“这是我从废纸收纳屋中偷出来,请了一个朋友帮我复原的。其实除了这张,前后还有一些发件对应的光纸。”叶翀道。“这个发件对应的地址,是总司令部。”
杜康怔住。“总司令部?”
“嗯。”叶翀轻声道。“所以,你让我如何当做无事发生的待在第四军呢?一个第四军元帅,和总司令部的不知何人里应外合,残害一位忠良。”
杜康看着叶翀,口鼻间有酸涩在流淌,脑袋像被塞进一团乱麻,找不到那个解开的线头。
调查了近一年,许多事情都已不是海底的沉船,他们都飘到海面,隐约可见当年的风霜。
“或许我父亲是被陷害呢?”杜康道。
叶翀轻笑一声:“你今天能来问这个问题,心里多少有数吧。信与不信都在一念间,这世上本就没有看得分明的事情,你以为看透了,其实是水中望月,你以为是镜中看花,其实你早就撵着那朵花。”
杜康没有反驳,良久,低声问道:“为何呢?我父亲要这么做?是派系斗争?还是功高盖主?”
叶翀摇头:“我跟你父亲风里雨里数十年,他不是野心勃勃的人。我是真不知道,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岁,心境就会变化。”
房间陷入沉默,杜康问道:“那和我父亲发通讯的人是谁?”
叶翀摇头:“我不知道,我有追寻这条线索,最后不了了之。唯一可以确定的,这人在总司令部最高层中。”
总司令部最高层一共十四人,近五十年都没有人事更迭了,包括总司令长陈典,副总司令长徐子康和井岳,以及司令员十一人。
见杜康的脸色白如漆纸,叶翀长叹口气。
面对无法掌控的局势,有人选择逃避,权当碰不到看不见,比如自己。而有的人,会选择迎难而上,比如对面这人。
“你敢碰吗?”叶翀双手背身,问道。“寻求真相的道路,往往会牺牲很多人,而最后的真相,未必也是青天白日,皆大欢喜。有可能最终,你后悔追寻的过程,甚至宁愿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杜康感觉冰凉从脚底窜进,混进他全身的热血里,他分不清是冷吞噬了热,还是热感染了凉。
“人活着,总要知道个是非黑白,才对得起死去的人。所有人都选择得过且过,视而不见,任凭真相被掩埋,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又怎么能在九泉下安息。”良久,杜康道。
叶翀静静看着身前的青年,青年的外貌过于出众,然而最吸引人,是他瞳孔中的星光。那片星光,是属于大而无畏的年轻人,而不是他们这些早已埋葬在泥泞中的老人。
叶翀又了些当年往事,门外传来疾步声,一个年轻士兵推门而入,见屋中的杜康和陈咬之,愣住,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这人明显是叶翀心腹,举止如此鲁莽,叶翀也未责备,只是道:“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的。”
年轻士兵站到叶翀身边:“老大醒了,但状态不太对。”
叶翀心知肚明,点头,对陈咬之道:“陈先生,解铃还需系铃人,恐怕要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杜康蹙眉:“和阿之什么关系?”
陈咬之想到昨日那匪夷所思的经历,耸耸肩:“去看看吧,我也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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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昨夜下过雨,派金达克星的空气格外清新。不远处传来军队操练的声音,合着清风,谱成一曲铿锵利落的交响。
杜康伸出手,和身旁的人十指相扣。陈咬之的手温很舒适,和他凉薄的性格略显反差。杜康有些调情的在对方手掌里画圈,细细把玩着玉指上每一寸肌肤。
陈咬之脸颊略带红晕,却没有挣脱。
三人走了七八百米,来到一处颇为雅致的建筑外。
叶翀转过身,看了一眼两人,而后道:“这是元帅的住宅区,如果等会元帅有什么反常,还请陈先生多担待。”
杜康不解,陈咬之能和那位在他出生前就离开联邦的范映然有何交集。
陈咬之善解人意的把这几日他们的解救计划,还有昨夜的所见所闻告诉杜康。
“长得和你一样?”杜康的手忽然一紧,一些零散破碎的片段从记忆里蹦跶出来,透着一股难解阴森森的气息。
大门推开,陈咬之再见范映然。和昨夜先是阴郁冷漠,而后狼狈失态不同,此刻的范映然衣冠楚楚,带着标准社交礼仪式的笑容。
当然,那笑容在见到陈咬之后,有些不自然的僵了几秒。
叶翀态度自然的和其招呼,陈咬之能感觉到,比起上下属,两人间更像疼惜晚辈的长辈。
范映然邀请两人落座。他先看向杜康:“久仰大名,杜康元帅。”而后转向陈咬之,嘴唇微微颤动,轻声道:“昨夜唐突了,陈先生。”
杜康不喜范映然这欲还休的表情,一把搂过陈咬之,幼稚的宣告所有权。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范映然苦笑一声:“你放心,我不会找人当替身。”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远处操练场传来的声响在满室寂静里分外清晰。
最终,还是杜康开口了。“范先生,我在第一军校时就久闻您大名。”
联邦近百年来被冠名天才的人无数,但得到所有人认可的只有三人,都出自第一军校,一个是杜康,一个是萧礼泉,还有一位就是范映然。
杜康算是晚辈,萧礼泉和范映然则是同一代人,当年并称绝代双骄。可惜一位战死沙场,一位叛逃联邦,结局不可谓不凄凉。
范映然看着这位全联邦最出众的后辈,他能感受到青年澎湃的生命力,像一团燃烧的极旺并且不停添柴加薪的火焰,火焰燎原,烧得他自惭形秽,寸草不生。
范映然轻声道:“的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杜康并未对把这份客套的夸赞放心上,问道:“其实我挺好奇,不仅是我,在第一军校读过书的晚辈恐怕都有疑惑,为何范先生会叛变联邦。”
范映然叛逃联邦的事情,明显当年被压了下来,知之甚少,大多人不曾听闻,少数人知晓凤毛麟角,但范映然在军校时风云无双,毕业后却全无踪迹的事情,确是每个第一军校的学生,包括有加入军部意向的各校学子都略知一二。
光从大窗撒进屋内,热烈而张扬,仿若能够照亮所有记忆里的阴暗,洗涤所有往事中的污浊。
范映然静静的凝视着杜康。
范映然也是个好看的人,比杜康当然逊色几分,但其眉眼格外的俊俏。年纪虽比杜康大上三十年,但在高级异能者寿命三四百年的联邦,外貌上并无太多岁月痕迹。
两个霞姿月韵的男人对坐,画面格外赏心悦目。
良久,范映然开口:“不知道在杜康元帅心底,对于第十军的产生是何看法。”
杜康犹豫许久,道:“联邦分为九大星域,对应九大军部,各自独立,又接受总司令部的统筹。随着时间推进,九大军部也越来越独立,有各自的训练培养体系,特色风格也越来越明显。我想总司令部的意思,是希望培养一支独立于九大军部之外,独立受总司令部统筹的军队,能够在援助、支持和调拨上更便捷,更效率?”
范映然的嘴角扯了扯,不似哭也不似笑。“你这话得,倒也挺像一回事,和总司令部那帮老头思路很一致。”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杜康索性面无表情。
范映然:“那你认为,构造这样一支军队,为何不从各大军部的精英中挑选,反而要选择毫无经验的学生和社会人士?”
杜康:“很正常,在不同军部呆过的士兵,风格特色很明显,想要组合成一支同心协力的队伍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各军部未必肯给精英,冒然强制摊派,怕会人心动荡。招录未从军的人士,一切重头开始,或许辛苦点,却也为中央军未来好根基。”
范映然一副很认同的模样点头,又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萧礼泉你认识吧?”
杜康喉结动了动,平静道:“怎么可能不认识,当初和范先生并称第一军校绝代双骄。”
当然,也可能是被他父亲杜礼国害死的可怜人。
“杜康元帅觉得我和萧礼泉有何区别?”范映然继续问。
这问题有些难回答,无论容貌、才学,这两人都是一等一上乘,可世上本就没有同样的人,要区别,定然能列出千千万。
范映然见杜康踟蹰,轻笑一声道:“当初中央星在第一军校招募,我们两都去了,我录取了,他失败了。”
杜康大感意外,并非这两人谁优谁劣一定要比出高下,而是据他所知,当初中央军在第一军校招聘的人不少,无论如何淘汰,也轮不到萧礼泉。
范映然幽幽道:“我和他最大的区别,或者和你们这种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没有背景靠山,白屋寒门,而你们都出生显赫,皆是乌衣子弟。”
侍者送上了滚烫的茶水,水汽在这微凉的屋中袅袅吐纳。透过水汽,杜康看着对面眉目如画的男子。
对方的眼底并没有和这话相应的愤世嫉俗,反而很平静。一股不安、困惑、隐约预知的感触交融在一起,从杜康的心底蔓延开来。
仿佛要印证杜康心底的五味杂陈,范映然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