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傀儡
三十多年前, 范映然也是位意气风华的学生。
父母早亡,寄人篱下, 却没有让这位少年蒙尘,他就像一颗被沙的砥砺磨炼出来的珍珠,愈发光华璀璨。
当然,他也有年轻人的心高气傲。
在第一军校,他遇上了萧礼泉, 对方是中央星萧家的独子, 这样的出生注定了自己千辛万苦得到的一切, 对方唾手可得。
两人并称第一军校双子星,虽是并称, 然而范映然却清楚,他永远差萧礼泉一点点。可就是那一点点, 却可能是自己此生都跨越不了的鸿沟。
更可气的, 是自己把对方视为对手, 对方却全然未把他放心上, 或者, 萧礼泉的性格就是如此, 永远举重若轻, 心平气和, 甚至游戏人生。
这场单方面的角逐他只胜了一场,就是在临近毕业前,总司令部新成立的中央星军部招聘。
他成功了,而萧礼泉落选了, 这让他欣然雀跃。这场持续八年的单方面竞争,他终于胜了一场。
然而这点雀跃,却在他进入军部培训的第三个月荡然无存。
中央星军部,也就是俗称的第十军,采用的是竞争式的精英制培训。若干日就会进行一两场单人对战或者团体对抗,胜者获得积分,最终由积分来决定军部的分工和职位。
范映然自然是一骑绝尘的存在,第一个月后,所有人都默认,他会是这支全新制式军队的领导者,第十军的元帅。
范映然并未被一场场胜利冲昏头脑,他在其中嗅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气息。
范映然并非长袖善舞之人,却也非讷口少言之人,人际关系上始终维持着不亲热不冷淡的态度。
对于每一轮对抗赛的对手和队友,他都给予足够的尊重,毕竟这群人未来都会是他的战友。作为队友和对手,自然会有交流,也会谈谈自己的人生经历,连续几场下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清楚这回事,直到某天夜里,他的室友江无升和他聊起自己往昔的经历,他才察觉到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江无升是个心宽体胖的富态胖子,外表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外强中干的纨绔子弟,而事实上,他是个三系十级异能者,机甲操作水准在这批人中一览众山。很多人都估测,以后第十军范映然是元帅,而江无升肯定是副手。
江无升那晚心情不错,喝了二两酒,对着范映然掏心掏肺的讲话。
他,他的体态容貌看起来像是名门望族子弟,不认识的人都敬他三分,以为他身后不是万贯家财就是权势滔天。然而事实上,他的父亲只是个在星际废品站捡垃圾的流浪汉,母不祥,他连正经学校都没上过几天。
好在他天赋出众,一出生就是三系六级异能,被一个路过的佣兵团大佬给收到团里,从此就过着浪迹天涯的日子。
佣兵团的待遇不错,他又特别出色,几番磨炼后,原本停滞不前的异能迅速增长,让人叹为观止。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本来是火柴杆般的瘦削身形,因为从饿怕了,在团里吃得特别狠,一时没刹住,就吃成了大胖子。
江无升,佣兵团虽然好,但没啥社会地位,他一直很憧憬军部,只可惜自己在佣兵团期间有些劣迹,在军部的征聘中连第一轮政治审查都过不了。
好在这次第十军的组建给了他机会,他又能圆回自己的军人梦。
江无升这话时,醉醺醺的瞳孔里尽是憧憬和向往。
范映然却猛地一怔,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他每次对抗赛的队友和对手,包括他的室友,身世都和他相当,或者家境贫寒,或者父母早亡。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范映然找出了整批次的录取名单,旁敲侧击的一个个询问,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范映然当时也没多想,理所当然认为,这样的录取准则,是总司令部为了更好的管控这支新军队。
联邦的几大势力,政府、军队、异能者公会、包括家族势力,虽互不干涉互相牵制,然而实际上,互相渗透极深。总司令部想要培养一支不被其他势力干涉的队伍,其初衷是可以理解的。
范映然只是有些怅然,他平生唯一一次赢了萧礼泉,竟然是因为落魄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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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映然到这,顿了顿,目光深沉的看向杜康。
桌上的茶已凉了大半,范映然却一点不嫌弃的一口吞咽,眼中有几分彷徨,仿若喝下的不是茶,而是微苦的烈酒。
“你知道吗?”范映然道。“你的眉眼像极了萧礼泉,一样让人讨厌。”
杜康面无表情:“你不会告诉我,你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背叛联邦?”
范映然忽然大笑,笑声略显苍凉,像是无垠沙漠里一株盐生草。
“这些年,来我这里避难的人士,对杜康元帅可谓赞不绝口。杜元帅来这里有些时日了,不知道对第十军有何评价?”范映然道。
这话题起得突兀,杜康猜不透用意,许久才道:“民风淳朴,军纪严明,军民同心,不输联邦任何一地方。”
杜康这话倒不是礼尚往来的客套,这段时间他也在基地内外走了几圈,发觉此处的实情和联邦政府档案中描述的相距甚远。在联邦政府的机密档案里,这里是荒蛮之地,刁民汇聚,民不聊生,集全联邦最丑恶最黑暗的一切为一体。
范映然:“感谢杜元帅的评价,我想联邦对这里大多讳莫如深,就算有所耳闻,想必也是暴戾恣睢,凶残无度?”
杜康默不作声。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将众人的头发吹得松散,也将思绪吹得细碎。
范映然:“我倒不介意联邦对我,对这里有何评价,只是杜元帅是否想过,是什么原因,会让我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也让我的一众兄弟愿意陪我做这糊涂事?”
杜康盯着对方,范映然的表情很平静,像是深不可测的池水,表面没有涟漪,也看不透池底有何异样。但他知道,或许范映然接下来的话,会颠覆他所有的认知。
“愿闻其详。”杜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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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映然发现中央军招聘的隐蔽条件后,郁闷了两三天,很快又振作起来。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遇,既然天上掉馅饼砸到他头上,他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馅饼是因为另一个人太富裕,馅饼看不惯,半途调转方向才给他机会呢?
范映然在接下来的培训和挑战赛中越战越猛,所有人对其越来越信服。只优秀一点的人容易遭到嫉妒,但优秀到遥不可及,人们就只有顶礼膜拜。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初步的中央军规模也商定下来,经过推举,范映然任预备元帅,江无升任预备副元帅。
可就在成军在即时,基地内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两三士兵忽然倒地不起。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毕竟军部操练,有个伤亡病痛都是正常事情。然而这几个士兵的情况与众不同,他们躺在医疗室床上,眼神涣散,嘴唇微张,四肢轻微抽搐,外界的任何声响喊叫都没有反应。
范映然会注意到这事,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人,是江无升佣兵团时期结交的一个好友,江无升对这事颇为上心。
有一日,江无升笑着告诉他,总司令部派了医疗队,把这几人接走了,要请高级治愈系异能者来治疗。江无升傻乐道,总司令部果然特别重视他们这支军队,连几个士兵都悉心照料。
范映然这才察觉有异。他可没有江无升多活了几十岁依然每天瞎乐呵的心态。几个微不足道的士兵,需要惊扰到总司令部?
怀疑的种子埋了下来,就会像春日的蒲公英,春风一过,蛛丝状柔毛越聚越多,越飞越密,顷刻间就铺天盖地。
在基地内出现第二起类似事件后,范映然确定自己并非疑神疑鬼。鬼使神差的,他收集了一份中央军专用物资。
所谓中央军专用物资,就是总司令部给这支新军的培养物料,包括一日三顿的专用营养餐,辅助的提升药物。这些物资相当珍贵,所有人都很珍惜,并且服用后的确能感到身体机能的提升。
趁着军部假期,范映然带着这份物资,找到了曾经游历四海时认识的一位前辈。前辈是位隐世高人,范映然时候死皮赖脸的拜在其门下,成为其不记名弟子。他将那份专用物资拿给了前辈。
前辈研究后发现,这份物资大部分地方都没有问题,提升精神力和异能的药材也都极为珍贵。然而除此之外,其中间还有份额外的东西,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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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能融在药材里?”陈咬之问。
若范映然对杜康是水混油、合不来,对着陈咬之,连话的语气都轻柔了两分。
“是的,就好像异能融于红酒一般,把异能融于药材。”范映然道。
杜康倒也不稀奇,虽大多情况下,异能融于这些特殊物件的转化率不到百分之十,但难免有人的精神力就和这类东西极为合拍。
“治愈系异能?”杜康问。
范映然冷笑一声,道:“傀儡系异能。”
房间陷入沉寂。
侍者适时的上前添加茶水,袅袅升腾的热气仿佛荒野里的孤魂野鬼,哼唱着不得归乡的悲歌。
杜康神情凝重,平日的举重若轻荡然无存。他一口喝下新添的茶水,像灌入了一杯勇气。
“傀儡系异能,不是用在异兽身上的吗?”
傀儡系异能也是异能中的特殊异能,在星际时代早期,其属于相当鸡肋的异能,只能做些戏法行当。
一直到六百年前,有傀儡系异能者发现,其对异兽也有效用。只不过无法像操纵家禽宠一样,只一次就有效用,而是要经年累月的使用异能,同时辅助暗示、培养,使其逐渐成为傀儡。
和驯兽系异能不同的是,驯兽异能者和异兽是亲密伙伴关系,相辅相成,而傀儡系异能者对异兽是绝对的操控。变成傀儡的异兽失去了自行判断能力和知觉,一切都根据异能者的操纵行事。
这两种情况各有优劣。驯兽异能是无法驯服成年有野外经历的异兽,只能从幼崽开始培养,而傀儡系异能则能操控一切异兽,只要异能等级高于异兽等级。
驯兽师的异兽灵活且有自断能力,在主人无法持续战斗甚至失去意识时,其能根据战情自行判断,选择带人逃跑撤退,或者其他妙术。
傀儡系异能操控的异兽行动上较为迟缓,没有自行判断战情的能力,但其没有五感知觉,只要主人指令不变,其会持续骁勇善战,致死不休。
自从傀儡系异能的新用途被发现后,傀儡系异能者的身价就水涨船高。不过其毕竟是特殊异能,拥有该异能的人少之又少,大多等级也不高,所以联邦史上也未诞生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范映然轻呵一声,语气里俯仰皆是嘲讽:“你得对,应该用在异兽身上啊。”
杜康感觉有堆杂草在脑海里燃烧,废气四处蔓延,湮灭了他的热情与火花,理想与信念。
“也可能是你,跟我娓娓道来一个离奇的故事,不是吗?”杜康道。
范映然也不辩解,自顾道:“当我得知这个事情后,忽然发现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释。只要寒门子弟,并不是担心中央星军被势力渗透,而是为了更好的操纵这支军队,使其成为没有自主意思,听从安排,在战场上赴汤蹈火无所畏惧的傀儡军。”
又是满室的沉默。
“这就是你叛逃联邦的理由?”陈咬之问。
范映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包含的,在跋山涉水后发现山后没有春花秋月,只有山水萧条,是所有青春和理想付之东流,所有热情和抱负埋于白骨。
范映然只是把沉痛的往事翻出来,暴晒在青天白日里,但对于杜康,这波冲击更加强大。
“我怎么相信你呢?”杜康道,像是挂在杆上风干的咸鱼,不死心的做着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