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驰沐阳半点反应都没有。

    久路嘴唇有些干，轻轻抿了抿，撑着身体朝他的方向挪过去：“沐？”

    驰沐阳毫无预兆地“哇”一声，嚎啕大哭，金豆子断线似得往外蹦。

    久路愣住了，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驰沐阳身体向后，连滚带爬的钻进驰见怀里，哭声别提多委屈。

    “臭子，找到妈妈不开心？”驰见轻拍他的背，低声：“以前不是总想要妈妈？”

    沐只是一直哭。

    驰见抬头去看李久路，她抱膝坐在那儿，目光无措，脸色微白。

    “没事儿，没事儿，慢慢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驰见用极缓的语调，轻声念叨。

    这番话安慰着朋友，更像一颗定心丸，告诉她，大风大浪都过去，现在富足得就剩时间了，还怕什么呢？

    好一会儿，驰沐阳终于停止哭泣。他搂着驰见的腰，将脑袋瓜埋在他胸口，身体一抽一抽，半天才稍微平静。

    驰见侧躺着，“儿子，哭完了吱个声，咱们话。”

    沐终于动了下，露出一只眼睛看驰见：“……什么？”

    “你为什么哭？”

    驰沐阳瘪瘪嘴儿，好像被人戳中心事，又要扯开嗓子嚎。

    “嘶。”驰见抽口气，故意唬起脸：“差不多行了，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沐含着泪点头。

    他把驰沐阳从胸口拽出来，让他乖乖坐好：“不想要妈妈？”

    沐不应声，也没回头看久路，过片刻：“那她为什么不要我？”

    “不是不要，就像蝌蚪一样，她在等着你去找她。”

    “为什么别的朋友不用找？”

    驰见想了想，撑起身体靠坐着：“是不用找，那是因为他们有别的困难要克服。其实每个朋友出生时，身体里都缺少一样东西。”他样子认真，此刻面对孩子，有种别样的沉稳，问：“你们班壮壮是不是还不会数苹果？”

    沐不明所以，点点头。

    “所以他缺少的是智慧，需要他自己战胜困难，用心学习，等到会数苹果了，才能聪明起来。”驰见又问：“朵朵呢？她喜欢哭鼻子，对吧？”

    “对啊。”他完全被吸引进去。

    “朵朵缺少坚强，她每次摔倒必须自己爬起来，学会不哭鼻子，以后大家才会更加喜欢她。”

    沐好像听懂一些，主动提起俊俊：“他不跟我们话也不一起做游戏。”

    驰见点头：“不够乐观。”

    驰沐阳不禁悬起屁股，半跪着问：“那我呢，那我呢？”

    “让我想想……”驰见手肘撑回床上，另一手的食指点点太阳穴：“想到了，你不够勇敢。”

    驰沐阳眨着大眼睛，等老爸把话接着讲下去。

    然而，驰见未开口，也未抬头看久路，两人之间却无比有默契。

    她声音轻缓，接着：“所以沐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遇到很多危险之后找到妈妈，才会变成一个勇敢的男孩子。”

    驰沐阳回头看她，目光三分抗拒，却迎着她的视线，没有退缩：“那我现在勇敢吗？”

    “当然。”久路眼眶湿润，笑得有些哽咽：“你找到我了呀！知道吗？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儿！”

    孩子都爱听赞美，其实那些大道理他一知半解，但隐约明白了其实不是妈妈不要他，而是自己必须成为一个勇敢的骑士，要走很多很多的路，就像蝌蚪一样，去四处找妈妈。

    他眼中还含着泪，却是笑出来：“沐想妈妈的时候，很少哭哦！”家伙儿微微抬眉，语调自豪。

    久路喉咙哽住，再怎么忍，都被他这句话逼出眼泪：“……那你不来抱抱妈妈吗？”

    她朝他张开手臂。

    沐埋着头，抽抽鼻子，忽然爬过去，一下子扑到久路怀里。

    他叫出一声，声音得几乎听不清。

    驰见别开头，戳了戳眼尾，“儿子，”他笑着：“那天见到妈妈，第一件事儿做什么？”

    驰沐阳在她怀里抬起头，声音：“什么？我忘记了。”

    驰见提醒：“生宝宝很疼……”

    沐眼睛一亮，抹干眼泪，凑到久路唇边吹了两口气：“给呼呼，呼呼妈妈就不疼了。”

    久路凑过去亲他，什么话都不出来，只是掉眼泪。

    她贴贴他的脸，过片刻，再次将家伙抱入怀中。

    后来沐又睡着，他昨晚知道要出海很兴奋，睡得晚，今天提早醒来，哭过这一大通，更加疲惫。

    久路放他躺回床上，驰见递来湿润毛巾，把朋友的手和脸仔细擦了一遍。

    驰见站床边，凑过去抱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眼泪还挺多。”

    他声音柔软，带着点儿调侃的调子，把久路的头按在上腹部，低垂眉眼看她。

    “你就别看我笑话了。”久路闷闷的。

    她将毛巾递还回去，这会儿冷静下来，很是难为情。

    驰见轻轻笑，毛巾翻面儿，按在她的脸上，缓慢擦拭。

    温度还是温热的，久路被他捏着下巴，舒适地闭上眼：“你，儿子起床不会赖账吧？”

    “没准儿。”

    她蓦地睁开眼，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你真的？我没开玩笑。”

    “不禁逗？”

    久路努嘴：“又不好笑。”

    驰见把毛巾扔一边，捧起她的脸，安静的看了好一会儿。

    她哭过以后眼皮略肿，鼻头通红，脸颊又亮又润透。

    驰见拂走久路脸颊碎发，凑下去亲她额头：“宝贝儿，别怕。”他轻哄：“雨过天晴了。”

    这天之后，久路返回救援队。

    那天险情是大家共同经历的，陈哥从医院回去，早把收获的信息讲给其他几人听。

    曾倩恍然大悟，一拍头，脑中某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竟没觉得多意外。

    Kane反应相对要浮夸，见到久路时，一把抱住她，脸上表情丰富，直自己没戏了。

    大家嘻嘻哈哈，花招不断，愣是押着久路去餐厅，狠宰两人一顿才肯罢休。

    半个月后，恢复潜水训练。

    这天久路换好潜水衣，站在俱乐部的游艇旁边等Kane。

    没多久，Kane夹着配重袋，满面春风地跑过来。

    “等多久了？”

    久路：“刚到。”

    “你知道吗？一个人潜水有多孤单。”

    久路笑：“这不来了？”

    她今天扎了满头辫子，中间穿插彩绳，一缕缕顺到脑后去。身穿纯黑湿衣，这种合成橡胶材质的潜水料弹性极好，能够紧紧裹住身体，把她每一分凹凸曲线完美勾勒出来。

    Kane看着她，感觉她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同了，笑得那样耀眼，积极又真诚，好像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一种魅力，令人陶醉。

    Kane摊摊手，夸张的：“没追到你，真是半生遗憾。”

    知道他不是来真的，久路竟然开起玩笑：“我对你的遗憾表示抱歉。”

    Kane哈哈大笑，背地里讲驰见坏话，幼稚得像个孩子：“我应该告诉你，他那天简直逊透了，一个大男人在海里大哭大叫，样子有多丑，你都没看见。”

    久路心口一缩，能够想象出他那时的样子，不禁抿唇淡笑。

    Kane撇撇嘴，“其实他没我有味道。”

    久路点头，朝他竖起大拇指。

    “所以，你要不要改主意？”

    “就不了吧。”久路：“他逊透的样子，我好像永远也忘不掉了。”

    “好吧。”Kane装作勉强的点点头，“不过幸好，我还能和你一起来潜水。”

    她不明所以。Kane平时作风开放，一个没忍住，掌着久路后脑，脸颊贴近她轻碰了下：“你潜水的样子，他见不到。”

    久路下意识朝旁边看去，蹭蹭鼻梁，顿几秒：“事实上，他能看到。”

    “什么？”

    “他今天也来了。”

    Kane：“……”

    驰见靠着不远处的铁栏杆，微绷着唇，目光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他穿一身分体潜水服，颈肩和腿侧是深蓝，其他纯黑。长腿随意交叠，显得笔直修长，胸肌腰腹轮廓紧绷硬朗，这么看去，高大壮实。

    他旁边地上还放着面镜、脚蹼和氧气筒等装备。

    水肺还没学，一身行头倒是挺讲究。

    Kane干笑着隔空招呼，遮住额头：“他不会以后都来吧？”

    “有可能。”驰见已经在叫她了，久路回头拍拍Kane：“时间到了，走吧。”

    Kane看着两人亲昵的背影，“还真是闲。”他酸溜溜的，提步跟上。

    来到特定区域，驰见并没扰她练习，俱乐部配有潜水Buddy，他从基础开始，认真学习。

    在水里偶尔能捕捉到她的身影，那身躯异常柔软，像鱼一样自由。

    驰见忽然想起零八年的夏天，在齐云海底世界，他们看到一条红尾“美人鱼”，那时他对她，如果里面的换成他媳妇儿，准比她游得还好看。

    想想也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分开时觉得很久远，现在回忆又极短暂。

    如今亲眼见到，她就像海中精灵，一静一动，都让他着迷。

    返回的时候，驰见将她拢到身前，靠着坐在甲板上。

    海面微荡，夕阳正浓，天空接近粉紫色。

    久路看着前方，突然：“我那儿有个潜水奖杯，是周克的。”

    驰见低头看她一眼，没吭声。

    “他和我爸私交很好，那年相约一起参加比赛，但我爸遇险没能回去，周克拿了名次，把奖杯送给了我。我一度觉得那奖杯很珍贵，虽然是周克得来的，却总感觉是我爸的旨意，让他把它带给了我，所以一直都心保存着。”她完没得到回应，转头看他：“在听我话么？”

    驰见垂眼，哼着：“所以呢？”

    “你以前不是逼问过我？”

    “以前怎么不？”

    久路想起以前，那段日子实在太混乱，他见到证词以后浑身充满戾气，像一只愤怒的刺猬，眼神能杀人。吵架时口不择言，什么难堪伤人的话都敢对她。

    她一时负气，甩手离开，不肯解释半句。之后她早产，便没了机会。

    那时的他鲁莽冲动，她又固执倔强。

    四年的分离，好像是未经磨的他们所必须经历的，谁都没有错，又错在太年轻。

    驰见：“好端端提他干什么。”

    久路没有接着讲下去，知道他听明白了，回过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下：“爱你。”

    驰见蹭着她鬓角：“我也是。”

    安定的幸福来之不易，两人不再交谈，望着面前画一样的美景，享受这份静谧。

    接下来时间过很快，转眼就到四月初。

    这夜驰见噩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呆坐半天，蓦地反应过来是在岩崇岛的家中。醒来再难入眠，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清五点钟。

    驰见想了想，给久路发信息：早安。

    没隔几秒，那边竟然回复：早啊。

    后面还加了一颗心。

    驰见挑唇，也回复一颗心过去，扔开手机，到院子去健身。

    天色完全开的时候，沐公子起床了。

    家伙儿起床气很严重，别别扭扭，什么都不太顺他心。

    驰见耐心快耗尽，忍着脾气伺候他，差一刻钟八点的时候，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动身去幼儿园。

    驰见拎着他的书包，站门口催促。

    驰沐阳还在往兜里塞糖块儿，抽空安抚老爸，“好啦好啦，一下就好！”他慢悠悠的语调，挪着步子往外走。

    驰见蹙眉：“你拿那么多糖干什么？”

    “我给妈妈呀。”

    他最近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五个字。

    驰见轻嗤：“你妈不吃糖。”

    “没有呀。”沐抬头看老爸：“她明明很喜欢。”

    “什么时候喜欢了？”

    “就上次……”

    “我不吃就不吃。”驰见心里不太平衡，凉飕飕的：“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是你认识她时间久，还是我久？”

    沐眼珠咕噜噜一转，笑着：“可能是沐的糖比较甜吧。”

    驰见：“……”

    两人出了门，沐紧紧跟在他旁边：“爸爸。”

    “嗯？”

    “妈妈什么时候能和我们一起住呢？”

    “快了。”驰见拉住他的手，向上提了提：“妈妈也有妈妈要照顾，所以暂时还不可以。”

    “那我有点想她了怎么办？”

    “昨天不是刚见过？”

    沐步子没他大，歪歪扭扭的跑着：“可是还想啊，吃饭睡觉和拉臭臭的时候都有想。”驰见冷哼一声，又听他：“要不你给妈妈，沐想她了，今晚来陪沐睡好不好？”

    “不好。”

    “爸爸!”他瘪起嘴儿，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手：“爸爸！”

    臭子赖赖唧唧央求他半天。

    驰见认输，叹了口气。

    他弓身把他抱起来，掏出手机编辑：你儿子今晚想要你陪睡。

    发送出去，想了想，又加一句：我也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