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嫂子
一声‘皎皎’,顾皎如坠梦中。
青天白日, 她没讨好他, 没勾|引他,也没和他亲热, 他居然毫无征兆地主动叫她‘皎皎’。
幸福来得太快, 她有些承受不了。一定要嘉奖勺儿和勺儿爹,他们这事办得好, 办得妙。当然,要奖励自己, 自己的主意也出得好。
顾皎一面胡思乱想, 脸红了,额头也出汗了, 心脏更是砰砰乱跳。
回东院的路上, 她差点没撞上柱子。
李恒一把将她捞起来, “你在做什么?”
顾皎两手捂着脸, 看看他,再看看柳丫儿,笑得没停。
柳丫儿见势头不好, 一溜烟跑走了。
李恒这才道,“是不是外面吹风, 又犯病了?”
犯病在别处是骂人的话,在李恒那儿就是关心的呀。
顾皎还冲着他笑, 没完没了。
李恒摇头, 真是个傻子。他牵着她进院子, 开了正房的门,直接推着去侧间。
她却抱着他的胳膊不放,近乎于挂在他身上,“延之——”
“什么?”他想脱出手来,将人安置去软塌。
可惜,她不如他的意,不仅缠得更紧了,还刻意凑他脸前去,“延之——”
“叫我做甚?”他又问。
顾皎‘嘻嘻’笑,看着他的眼睛笑,对着他的鼻子笑,对他线条完美的唇更满意。
李恒身后推开她的脸,她干脆往下一缩,扑到他怀里去。
他被缠得没法了,只好抱着她的腰坐去软塌,“你怎么了?”
她在他怀中抬头,“延之,你刚叫我皎皎哎。”
李恒笑了一下,整张脸都柔和了,眼睛犹如春日澄澈的湖水。
顾皎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爱在人前笑了,完全是犯规的。任谁见了这样一张笑脸,都绝对不会将他看成杀人的魔刹。只可能是一个好看到极致,甚至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王子。这样的人上了战场,该是被人护在中央,不忍他被伤害。怪不得他要用冰霜将自己裹起来,用那鬼面将脸挡起来。
“再叫一声。”她有些贪心。
他偏开头,“马上要晚食了。”
“对啊,趁她们还没来,你悄悄儿地叫一声。”她靠着他肩膀,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掰他的脸。
“你能悄悄的?”李恒是不信的。
“怎么不能了?”
“你觉得你话很声吗?”
“难道不是?”顾皎来劲了,“我一向都很斯文的呀,除了那次以为你被烧在灯楼才激动了些。”
李恒忍不住想逗逗她,道,“对我来,没差的。”
“你什么意思?”
“就是都能听见?”
顾皎缓缓睁大眼睛,吐出四个字,“耳聪目明?”
李恒点头,“你是丫头,还不认?人前人后两张脸,还挺会演的。”
她笑一下,拉着他的手盖在自己脸上,“延之,你摸摸看,我这是一张脸还是两张脸呀。”
他不摸,她偏要他摸。
他还不摸,她就有点委屈了,“那你还冤枉我?我哪儿演了?我对着你的时候好,那是真情流露。跟丫头们闲话,那是女孩子表示亲热。你懂不懂?懂不懂?”
他忍不住又笑了,可顾皎就喜欢看他笑的样子,特别是眼波盈盈,一下变得温柔极了。
她直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怔了一下,她却含着笑,又亲一下。
“延之,你不叫我皎皎就算了。总之,我就是喜欢你的呀——”
李恒的眼睛又变得深了,他看一眼半开的院门,起身。顾皎不放他,他哄道,“且等我去关个门。”
正房门关上,顾皎整个人被按在榻上动也不能动了。
这样,就对了嘛。
暮色四合,青山欲坠。
龙口城城门半合,只能太阳下山便要关上。
因灯楼被烧毁,城中暂时执行宵禁,入夜后也需关城门。
眼见得太阳只在山尖留下一轮淡黄色,城门的兵丁开始下锁。
不想,两匹骏马踏碎夕阳,冲着城门的方向而来。
一马上有人,手执一面黑旗,显是青州王的信使。
“八百里急信。”城门兵丁吓了一跳,何尝见过这玩意?
那信使驭马前行,直到城门处拉缰绳,马起前蹄昂立嘶鸣。
“李恒将军可在城中。”那人道。
城门兵丁道,“将军扎营西府。”
那人便要去西边,不想城门兵丁又道,“这会子入了龙牙关口,在顾家过年未归呢。”
“哪儿?”
“顾家庄。”
“带路。”
城门兵丁待要回绝,然那人甩出马鞭,一卷而拖起放到另一匹空骑上。
“走。”
剩下的兵丁面面相觑,只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事那么着急找李恒将军?李恒善战,找他除了仗,还能有什么好事?
可见,龙口这边恐也要乱起来了。
顾皎要自立,不想事事靠丫头,头件事便是学梳头。
此间已婚妇女需挽发,用发油牢牢地定在头上,再插许多簪环。可她很不喜欢发油的感觉,从不让杨丫儿使用。因这原因,头发十分蓬松,也很难成形。每日梳头,杨丫儿都要想尽办法令头发服帖,不然只半日便要散。
她对着铜镜,用头绳左右绕,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李恒捡了跟银簪,拨了拨灯芯,房间亮堂了许多。
她在镜子里看着他,“梳头怎么这么难?延之,你的头发怎么弄的?”
李恒坐在脚踏板上,已经看她折腾了许久。他道,“挽起来,塞入冠中便好。”
“有那么简单?”她不信,“你做给我看。”
他起身,坐过去。
顾皎伸手便要去拆他的头发,他偏了一下,道,“你能帮我复原?”
“能。”她信心十足,“一定做到复原为止。”
“大话。”他笑一下,拔掉簪子。
她顺手将冠取下,便见一握黑发流泻而下。一个男人,连头发都这么美好,也不知道该什么了。她放下冠,伸手拢了拢,发现一些异样。她的头发比较硬直,因此总是难以成型;他的头发虽然黑亮,但却有些细软,只手一握便如丝绸一般,再动手腕一挽,便要成结。
“不一样。”她道,“你连头发都比我的规矩。”
“你坐下,我帮你试试。”他道。
顾皎从善如流,坐到镜前。
李恒站她后面,拆了她的头发,放到后腰的位置。他道,“是长了些,多了些。”
“是吧?”她摸了一下,“剪短一点,再弄薄一些,怎么样?”
他看镜中的她一眼,“我倒是没意见,只怕你爹娘有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边还是讲究这个的。
顾皎叹口气,“迷信。”
“你什么?”他没听得太清楚。
她内心咂舌,溜嘴了。便有些撒娇道,“你管我什么呢,不是要帮忙做头发吗?”
李恒便要去取梳子,不想院门被敲得山响。
今夜是柳丫儿和杨丫儿守夜,只听杨丫儿出去应了一声。
“谁呀?这么晚了。”顾皎冲外面喊了一声。
杨丫儿‘不知’,然后开院门。
魏先生的声音传进来,“将军呢?青州来信,八百里急——”
李恒一把甩开顾皎的头发,抬手挽起自己的头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只有寝衣,径直往外走。
顾皎还有些懵懂,跟着起身,“延之,怎么了?”
“军情,你不用管。”他留下一声,出了正房。
顾皎左右看,赶紧捡起自己的外袍披上,又抱着李恒的大衣裳和披风追出去。大约是她动作太慢,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魏先生和李恒已经不见了影子。什么军情如此着急?
她有些心慌,杨丫儿道,“夫人,将军和先生去前院了。我拎灯笼,送你过去。”
顾皎点点头,“走。”
夜风呼呼,烛火飘摇。
魏先生面色严肃地展开一封信,递给李恒。
李恒快速扫了两眼,“五牛道大营,被烧了。”
青州王攻京州,必先取与京州接壤的河西。他现将河西收入囊中,虽还未治理得安稳,但也没有人敢明显地举起反旗。因此,他便一心一意积攒粮食,为明年京州做准备。只河西的粮还不够,得从青州调集,因此将大营和辎重扎在河西和京州之间的一个城五牛道。
“怎会被烧?”魏先生想不通,“那处乃是志杰把守,他一向最稳妥不过。”
周志坚坐另一头,道,“义兄平日稳妥,喝了酒就不一样了。只怕营中进了细作——”
“龙口距五牛道最近,咱们先去,先助他收拢残部。”李恒起身,“现在就出发,事不宜迟。”
周志坚跟着要起身,魏先生却道,“志坚坐下。”
周志坚不解,“先生,将军要出行,我自该跟着。”
“你不能走。”魏先生双目炯炯,“龙牙关内,咱们好不容易才稍稍理顺了一点。将军走,你也走,再带走一大半的人马,剩下的还有哪个能得过那些地主家的私兵?”
李恒道,“我和先生去,城中人带走三分之二,余下三分之一,连同这处的,都归你统管。”
魏先生起身,“这般最好。志坚,你只记好一条,护好夫人,看紧顾家。余下那些,谁要是实在跳得欢,你便直接——”
手起刀落。
周志坚点头,年轻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犹豫。
魏先生便和李恒要出门,走得三步,又回来,“志坚,若是连杀人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你便去找夫人。”
烛火飘摇,光晕乱移,显出周志坚诧异的脸来。
顾皎何时,竟得了先生的信任?她虽是女子,但也是顾家人。
院门口一些喧哗,是守夜的子在吵闹。
李恒推门出去,“谁?”
顾皎从黑影里走出来,手中抱着许多衣服,她道,“延之,你走得好着急,衣服忘拿了。”
她将衣服递过来,慢慢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魏先生笑了一下,道,“夫人,我和将军得去接个人。老王爷实在好奇龙口如何富庶,派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将军的义兄志杰来。”
李恒点头,“是的。”
顾皎笑一下,“真的?。”
魏先生道,“自然是的。夫人不必担忧,若有事,找志坚便是。这子虽然年纪,但实在可靠得很。只要是你的吩咐,他必定帮你办得妥妥的。啊,别愣着了,志坚赶紧出去备马,咱们要是晚了就不妙了。”
志坚点点头,直冲了出去。
李恒接了衣服,也待要走,不料却被顾皎拉住。
魏先生笑一声,走开两步,“夫人舍不得将军了?
顾皎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松手。
李恒看了一下魏先生,道,“先生,只耽误两句话。”
罢了,两句话便两句话,魏先生径直走开。
先生走开,李恒却要扯掉顾皎的手。
顾皎先放开,尔后直接抱着他。她道,“我晓得你们骗我,肯定不是接个人就马上回来。我也不问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可你要知道,我在这边等你。你若是不在,我一个人会害怕。你想着我害怕,会不会回得早些?”
天上明月,照得李恒目光炯炯。
他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道,“乖乖地,等着我回来。”
庄门口马嘶鸣起来,应是在催促了。
李恒终于扯开顾皎,头也不回地走掉。
顾皎追出去两步,“李恒,你可要好好的啊。”
千万不要早死,若他死了,她怕是真活不了多久。
李恒没回头,但却抬手挥了挥,要她回去。
出得庄口,十来骑已然阵列。
李恒冲一旁侍立的周志坚点点头,接了缰绳,翻身上马。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庄高耸的石头仓库。
魏先生也上马,道,“走吧。”
儿女情长了,英雄便志短了。
李恒低头,看了一会儿周志坚。
周志坚道,“将军可有吩咐?”
李恒缓缓道,“志坚,顾皎是你嫂子。”
此去万难,家便交给你照顾,愿不负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