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等待
都城, 燕王府后院。
温佳禾揭开蒸笼,露出里面里面闪亮的各样百炼钢制手术刀具来。按照王允先生的要求, 只有这般上过蒸笼的,才算是彻底的干净。毕竟透明的水里也有许多肉眼不可见的活虫, 生食后肚痛生病不少见。
燕王非常同意王先生的态度, 赞赏他乃是九州医学第一人。
这第一人, 今日便要在猴身上进行开颅试验。待得开颅成功, 拿出脑中异物再缝合。若恢复得好,自然再去高复身上实践。
她心地将刀具夹起来, 放在同样蒸煮过的托盘上, 心地去了隔间。隔间已经被清空,只留中央一张木台;木台上方设了灯架, 几十根蜡烛点燃,照得透亮且无一丝影子落下来。那猴子已经被捆绑起来, 全身梳理干净,颈项以下套了布巾隔离, 只露出一张头皮。
王先生调弄一碗乌黑的药水, 道, “佳禾, 你来助我将它麻醉。”
麻沸散,王先生翻越许多书籍, 燕王也从宫中搬了不少的医案出来, 试验多次后, 终于出来的汤汁。这物使在活物身上, 可令其昏迷不醒,手术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不会阻碍开颅。
温佳禾放下托盘,自去帮忙。
燕王高复全身罩在白色的外袍里,用一张布巾捂住鼻子旁观。
王先生清点各样用具,拿起手术刀对着灯光看了一下,感叹道,“只有王爷这处才有如此完善的用品。即便没有,画一张图纸,几日便得了。百炼钢,当真名不虚传。”
高复看着温佳禾心地取了麻沸散,沾了一些在布巾上,然后猛然捂住猴子的口鼻。许多次实验,她已经能很好地把握住用量,处理猴子的动作也很利落。
“好。”王先生赞叹一声,“咱们也收拾起来吧。”
温佳禾立刻拿了两套特制的长袍来,从颈项一直包到膝盖,袖口窄。既方便活动,也隔绝了零散的布巾挂在手术台上。她自己穿好后,再包了一张布巾在头上,才去帮王先生。
高复似有些怀念,长叹一口气。
王先生拿起手术刀,比划了一下。
温佳禾却去将另外几个托盘搬出来一一摆好。柔软的薄布巾,用来吸血的;蒸馏出来的酒精,用来消毒;备用的麻沸散;和手术刀一般的各种钩子和凿子,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准备妥当,先生换了剃刀,将猴子头顶的毛发全剃光。
温佳禾却执了一只炭笔,在头皮上画出不大不的一块。
剃刀下,换手术刀上。一道浅浅的血缝出现,鲜血涌出来,温佳禾立刻用布巾去吸。
高复偏头,道,“先生是如何想起这手术之法?”
王先生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道,“时候养狗子,到处乱窜,跑出去被人将腿折了。里面的骨头脆断,哀哀地,极其可怜。下人见它可怜,便要将断腿斩掉。可狗成了瘸子,不好活下去,岂不更可怜?我便想,既然骨头断了,接起来不就好了?将它的皮子拨开,掰正碎骨,包起来等着恢复,自然长好了。畜生身上可,人为何不可?”
“好想法。”
“奈何此事过于惊骇,敢做的少;又兼关系人命,少有医者敢担风险。”
“先生如何——”
王先生笑起来,用夹子将猴子头皮撕开,示意温佳禾拿住了,才道,“我本学的是文章,奈何对辅佐君王争霸九州没甚兴趣,反而爱四处游走。到处走,难免生活不方便,若自己懂些医者之事,就方便许多了。路上遇着些病人,流民,难产的妇人,本就九死一生,也就不怕让我试手。如此来,也干过几桩。”
“结果如何?”
“一半生,一半死。”
高复沉吟,显然连那一半的风险也不愿承担。他看了一眼温佳禾血淋淋的双手,再看她有些苍白的脸,道,“脑中有何物?”
王先生用刀敲了敲,“颅骨之下,自然是脑。”
“脑中又有何物?”高复还问。
温佳禾奇怪地看他一眼,脑便是脑,还能有何物?
“经脉。”
“若不心动到经脉,会如何?”
王先生开了颅骨,将手术刀递给温佳禾,又换了银针,“我会用针探,尽量避开。”
高复叹口气,道,“若有甚物品能助先生看清脑中之物,只怕会更容易些。”
温佳禾再看高复一眼,心中默然。这燕王所想,着实奇怪,世上当真有那些物品?
“然。”王先生却赞同。
开颅顺利,王先生用银针翻捡了里面的脑,探明情况后,便开始恢复和缝合。
高复见状,自出去,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沉思。
王先生忙完后,命温佳禾收拾手术台,等着猴子醒来,再送出去专人看管休养。他跟着去外间,道,“王爷可是不放心?”
“若有人在先生脑中随意翻捡,先生不怕?”
“自然是怕的。”他道,“然更怕的是讳疾忌医。”
高复手托着下巴,沉默半晌,突然道,“这样,还是不行的。”
王先生脱了血迹斑斑的衣裳,放置一旁。
高复又道,“纵然王先生天纵奇才,然,也难凭一人之力拉近几千年的差距。”
“王爷?”王先生诧异地唤了一声,“你在甚?”
“先生的医疗方案或者是好的,然手术条件过于简陋,实践案例太少,成功率也很不乐观。若此等方法发展数百年,许多和先生这般能干的人加入其中,再制出许多能看清经脉和肌肉的物品,能保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手术成功率,或者能令我放心。”高复摇头,“可惜啊,当真是可惜。若先生生在千年之后——”
不待完,高复扬长而去。
温佳禾从里面出来,轻声道,“先生?”
王先生抬手,阻止了她要下去的话,道,“佳禾别怕,他只是不信咱们能治病而已。你继续收拾东西,将猴子看好。除此外的事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可懂?”
温佳禾点头,复又进去。
王先生叹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费心费力,拖了高复近一年。可高复确认他本事有限,非异乡人后,耐心尽失,再等不下去了。
高复出了后院,等在外面的玉夫人迎上来。两人没开口话,只缓缓前行,直到抵达正院。
玉夫人将他请去软塌坐了,上香茶,又亲自为他揉捏肩膀。
高复拍拍她的手,道,“你等了许久,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王爷,我愿陪你。”她道。
“走吧。”高复道,“别让我不开心。”
玉夫人起身,略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却没再甚。
人走,室内寂静。
高复在软塌上躺了一会儿,手用力地揉着太阳穴。自王允来后,每日银针和精油按摩,又辅以各种药物理疗,虽然确实缓解了疼痛和呕吐感,但它还在。他能感觉到那玩意儿在他脑子里作乱,仿佛是为了讨要过去几十年的欠债。往日,他如同生活在美梦中一般,不必考虑以后,不必担心未来,可脑中的瘤物却将梦撕碎,露出狰狞的现实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死也无法回去。浪费了大半年时间验证,王允连异乡人的边也沾不到。
他起身,高声道,“来人!”
管事进来,躬身等候吩咐。
“把我的铠甲和剑收拾出来。”他整了整衣裳,“联军阻在万州,既不进也不退,我且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爷,可你的病——”
高复挥手,“我的病,希望不在府中,乃在战场。那些诸侯既要勤王,怎能停在万州?他们不进,咱们就得进了。否则时间拖延,不利天下。”
总是天下太平的日子太久,那些贪图安逸的同乡才龟缩起来了;若人人日子都过不下去,他便不信那些吃好穿好,没见过流血死人的同乡,还能憋得住?
如此,便大乱吧!
河西郡下了第一场霜,中央大街上的五栋青房子点燃了壁炉,烟囱上冒出了青烟。
所谓青房子,乃是郡守夫人所建,用了农庄上烧出来的青砖,和本地的黄土屋舍不同。那砖石经历石炭灼烧五日,水火不侵,坚固耐用,修筑起来直上五丈。
四层大楼,河西人还是第一次见。
第一栋,从侧巷进郡守府邸后院,有卫兵守卫,乃是郡守夫人的私宅。
第二栋,正对了中央大街,乃是郡城新公所,郡守日日去那处点卯,要求各级官员也去。公所顶层设置了几个套房和一些宿舍,以供招待士人或轮值的官员所用。
第三栋,乃是四栋中最大最长的,是龙口商行。一层做了展场,展出各样红薯、大米、白面、茶叶等货物,又有从北边来的皮货等等。二三层则是商行各项事务办理之所在,四层为员工和客人的简易住处。
第四栋乃是如脂的居所,屋子落成后便将她挪出去住了。她现在有些迷惘,虽住着新房子,但房舍大,人少,既寂寞又不知该做什么。她便日日早起,从后门新修的廊道去顾皎的私宅请安,也算找个定心的锚。
第五栋就有些厉害了。它单外表便比前三栋花俏了许多,梁柱和墙面上有专门请工匠雕刻了雅致的图幅,更不用内里的装饰。可是雕梁画栋,沾金带银。它的第一层分了两个门,一门接待各位士人老爷,另一门只供姐们出入。分了两个厅堂,透过琉璃窗,隐约可见里面各样绸缎帐幔和矜贵摆设。这栋楼,设了二十四套房,只供有钱的士人们长期租用。落成后,李家的少爷和姐立刻搬了进去,言谈之间颇为满意,且有照样在自家庄上修一栋的架势。
“那是当然。”
顾皎只穿了中衣,站在壁炉前,等着含烟给她找外出的衣裳。楼中的壁炉从一层直达四层屋顶,层层设置,温暖整个冬日。
“河西冬天可冷,烧炭既难闻又不够暖和。这般既有壁炉,又有琉璃窗密闭,可不比老房子好了许多?”她见李恒还坐在窗前看书,道,“延之,赶紧穿衣服啊。校场上只怕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去点火。”
李恒放下书,“我倒是快,只你太慢了。”
换衣裳,带水壶,捧火炉,再化妆和梳头。
夫妻两个正要笑,楼下魏先生却在催促,“李家的车在门口等着了。”
看来,李昊和李端早等不及了。
含烟已是抱了衣裳出来,赶紧给顾皎穿上。杨丫儿却就着壁炉上的镜子,将她的头发给梳得服帖。
李恒走过来,端详了一会儿,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给捋了上去。
顾皎冲他一笑,“今日试验炮车,希望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