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荣成公主看中了秦嘉琋, 这显然是已经得到皇后的默许后, 才来找茴娘听消息的——之所以没有明着问,恐怕是因为这事在隆宁帝那里还没有得到保票。
而这里面的缘由,就更不好猜度了。或许是因为隆宁帝舍不得女儿, 想要选择一位家世更好、和荣成公主看上去更相配的驸马。或许是朝中大臣有人反对——例如首辅赵晖沉, 秦嘉琋是他任主考下的会元,在外人看来,自然是他的得意门生——就算其实不是,有了这样的成绩, 也自然会得到赵晖沉的看重,此后不准就能得到赵晖沉的栽培和扶持,甚至成为赵晖沉的嫡系学生都有可能。如果赵晖沉真的看重秦嘉琋, 不愿意让他当驸马,给了隆宁帝软钉子碰,也不是没可能。
隆宁帝虽是皇帝,但是这个皇帝从少时起接受的就不是帝王教育, 为人天性也不够勤勉, 对内阁的依赖较大,在很多事上都没那么随心所欲。虽然一般来大臣不会管皇帝给自己女儿选夫婿的事, 但是涉及到首辅看重的得意门生,那可就不好了。
只是,秦嘉琋在赵晖沉的心中未必有如此高的分量,值得他为了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子去驳回隆宁帝的决定。毕竟,他虽然身为内阁首辅, 但是如果真的惹怒了隆宁帝,还是有管帽被夺的危险的。
王彦表现出来的,他对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看得比茴娘还要更重许多。吃晚饭的时候也一直沉这个脸,匆匆用过晚饭后就回了书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一晚上就没回来,怕是直接就睡在书房了。
第二天早上茴娘醒来,摸着边上并不温暖的床褥,叫了半夏进来,“王爷起来了没有?”
半夏从丫鬟手中接过手巾,一边为茴娘擦手一边回答:“王爷一大早起来,早饭都没吃就出门去了。”
“王爷昨儿晚上几时休息的?”
“听前院的厮,书房的灯过了三更还亮着,王爷也不叫人进去,就自己一个人在屋里闷着。”
茴娘叹了口气,王彦这般看重秦嘉琋,她也是真没想到。就连她自己,虽然也为了秦嘉琋的前程忧心,却不至于到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的地步。
而且,就算夫妻两个再担心,做决定的终归还是隆宁帝,身为一方的表妹、另一方的异母兄长,他们两个的身份是最微妙的,不极力促成,更不能直言反对。他们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等罢了。
***
不想,这一等就直接等过了正月——正月里宫里事多且繁杂,隆宁帝和皇后都没可以提起这事。但是,一点话风都不露,就让茴娘心里有些鼓了。她也不敢直接去问王彦:腊月里,不知怎的,亲近王恒一派的大臣忽然开始攻击王彦,鸡蛋里挑骨头地寻出很多他的错处,连天地换着人上折子。虽然隆宁帝没有理会这些空穴来风之言,但是王彦也少不得心翼翼起来,生怕再被人抓到把柄。
茴娘自然也就夫唱妇随,连家门都少出,只差人去接了三、四次珊娘过来——而这三、四次中,又有两次遇见了荣成公主忽然上门……
荣成公主虽然爱到郕王府来做客,但是每次都会提前让人送信支会一声,一声不吭就上门来的事以前从未发生过。茴娘第一次就生出些疑惑,但是因为没有证据,这疑惑也就只能被压在心底了。
而当第二次发生这样的事的时候,虽然荣成公主极力压抑自己的愧色,但是茴娘又怎么会不生出更多的疑心?她几乎当时就可以肯定,秦家之内一定有人往外送消息了。至于这个消息是送给了谁,王恒还是别的什么人,亦或是直接送进宫里,这就不是她能凭空断定的事了。
秦家这是有人,或许还同别人联手,想要操控秦嘉琋的婚事啊!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茴娘心中就忍不住生出恨意:这人的人选,很有可能就是魏氏,她同贵妃、王恒一脉联手,想要压秦嘉琋——至于秦孟远,他虽然也不是没有嫌疑,但是秦嘉琋是他的族亲,比起当上驸马,走仕途其实对秦孟远的益处还要更大一些。
毕竟当上驸马,也不过就是个富贵闲人罢了。而走仕途,叔侄俩在朝廷内外可以互相呼应,就不显得那样势单力孤了。
茴娘怎么想,都觉得和外人通消息、把她请珊娘到郕王府做客的消息透出去的人是魏氏。而和她通消息的人一定是贵妃或是王恒!至于贵妃一派为何要极力促成这份亲事……这也没什么捉摸不透的,或许就是防着秦嘉琋和王彦之间师兄弟、连襟的双层关系,生怕日后秦嘉琋成为王彦的股肱之臣,对他们的大业造成妨碍,一心想着要把秦嘉琋逐出士大夫阶层,这是其一。其二,荣成公主到底只是个姑娘,女孩子不能继承大统,他们母子二人借着这件事讨好了皇后,对日后自然也有好处。
这方方面面,无不从旁印证了茴娘的猜测。而这,还不算上荣成公主对珊娘那带着一点笨拙的讨好的表现——也不知荣成公主是怎么看上秦嘉琋的,如今表现得就像个情犊初开的寻常少女,她自己固然无知无觉,还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但是以茴娘对她的了解,在茴娘眼中,她那点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不过,不同于荣成公主的蓄意拉近关系,珊娘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和心外,待荣成公主十分客气疏远。虽然没有什么失礼的事,但是……就是有一种不出的冷淡,似乎并不太愿意同荣成公主扯上关系。
茴娘心下猜测,恐怕是珊娘已经从某种渠道——或许就是秦家上层某个人漏了嘴——已经得知了隆宁帝和皇后有意让秦嘉琋尚公主的事,甚至知道了人选就是荣成公主,而且也已经了解过当上驸马的后果。她心里向着哥哥,又不稀罕那份天大的荣华富贵,只盼着哥哥能一展所学,实现自己的抱负,自然看着荣成公主就有些别扭了。
不定,姑娘的心底,早就把荣成公主看成了妨碍兄长前途的恶人了。
原本在茴娘看来,珊娘同荣成公主之间,一辈子都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疏远一些也无伤大雅,反而对双方都好。但是,虽然茴娘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们两个成为姑嫂的可能还是太大了,若是一不心让荣成公主看出来珊娘对她的不满,日后很容易生出麻烦。
为了避免这样不美的事发生,茴娘只好减少了邀请珊娘上门的次数,也很少往秦家跑,只在正月里回去了两次,又趁着宫中事多,请珊娘到家里来了一次。
这样一来,这个新年珊娘就在京城呆得十分无趣,茴娘看着心疼,只好拉着她问:“是不是离开舅舅、舅母心里难受?也是我想浅了,你就快出嫁了,还能再同舅舅、舅母一起过几个除夕?你若是想家,等出了正月,就送你回去,同舅舅、舅母多团聚些日子。”
提起秦孟章和邹氏,珊娘眼中露出热烈的想念,但是她却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我不回去,我就留在这里,帮哥哥分担——我倒要看看,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她没有明“这事”是什么事,但是茴娘不至于听不懂——正因为听懂了,她的心情才更复杂:珊娘这肯定是觉得她哥哥被人欺负了,还没出理去。而恰好这欺负人的一方还是茴娘的婆家,她现在连安慰的话都不好出口。
珊娘看了看茴娘,却“噗嗤”一笑,“姐,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和姐夫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话的余地都没有……我不怪你们!我只是……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怎么就这么看不惯我哥,一心想着压我哥!”她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见茴娘意欲张口,又道:“我知道,我能看得出来,她……公主应当是真心喜欢我哥的。虽然这不合规矩,我也想不出来她是怎么看上我哥的,她和我话的时候,一点架子都没有,我回应冷淡,她也不生气,她是个好人。”
茴娘想要开口,也是想着替荣成公主分辨几句。荣成公主或许任性,但是心肠不坏,珊娘要是一直对她心存偏见,日后做了姑嫂,关系处不好,为难的还是秦嘉琋和舅舅、舅母。
好在珊娘虽然对这门亲事有些抵触,却并没有迁怒于荣成公主的意思——就连秦嘉琋自己,恐怕都是如此。
“咱们做女子的都不容易。”茴娘就拍了拍珊娘的手,“就算是国朝的公主,也少有像大长公主那般好命的,咱们这一代,好歹是没遇上和亲的事,这才容得下荣成公主挑一个自己喜欢——再有,也是因为延平太子去得早,皇上心疼这唯一剩下的嫡女,就因为这样,才少不得被人拿来做文章。到底,都是那群眼里只有利益的人太该杀,什么事只要有一丁点能被他们利用上的,就非得翻腾出浪花来。”
“是啊,公主也是被人利用了……”珊娘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玄妙难辨的神色,“可是,她就算被人利用,那也都是她爹、她哥哥。她享到了荣华,眼看着又能心想事成,受这点委屈又能如何?我只心疼我哥——这事也不知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大哥现在在翰林院,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没人支使他做事,也没人肯私下和他来往。他们早就认准了大哥日后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连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都不留……”
“还有这样的事?”茴娘一时也有些听住了。她紧蹙起眉,秦嘉琋一得了功名,就按惯例进了翰林院,这是历届状元最正统的路子,若是没有公主这件事横插一缸子,最快三年后外放,慢慢往上爬,顺利的话等到四十岁上下就能回京了,倒时候少不得是个侍郎,必定是同年中最出息的一个,周围人还不从现在开始就竞相巴结、和状元郎好关系?这般客气疏远,不过是看准了秦嘉琋要尚公主,日后走勋戚的路子,和文臣自然就不在一个圈子里了。这群进士,大多从一心苦读,没怎么见识到世道的艰难,又刚入官场,未曾见过官场黑暗,是最天真、清高的那一群人,还不屑于同勋戚们混迹在一起,自然不会同秦嘉琋亲近。
文臣们疏远他,勋戚们也还未曾接纳……恐怕对于现在的秦嘉琋来,无论这事成与不成,尽快有一个结果,摆脱这不尴不尬的现状,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