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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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边休息也不是不行,但这是龙蛇混杂的桃花里,不是三环内,附近有两家98块钱一天的旅店,老板雇人整天在医院门口和火车北站举牌揽客,你带糖糖去?”

    天色渐暗,迈上杂货铺大门的台阶,参朗将孩放在门口,侧身请商宇贤带孩子进店。

    老爷子已经从麻将馆回来了,正坐在柜台前招呼买东西的一对母女,见到外孙进门,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朗啊,听街坊,你有挚友登门拜访?”

    “呃,挚友……吗?”

    参朗咀嚼着那个词,转身给商宇贤和孩让出位置,“那位七旬老人是我外公,那只橘猫太太叫招财。外公,这就是您的那位‘挚友’,在旁边国道上车坏了,我帮他叫了拖车,随便把人也捡了回来,来店里避避风。”

    商宇贤站定,身姿颀长,颔首行礼道:“您好,晚辈姓商,商宇贤,这是我的女儿,扰了。”

    “嗐,做生意的地方,什么不扰哒,人多热闹,晚上留下吃饭吧,”老头冲孩招了招手,“朋友,你叫什么呀?”

    “糖糖,”躲在父亲身后的孩探出头来,见老人笑眯眯的,手里拿着一大盒色彩斑斓的蜡笔,身边还有一只肥猫,感到父亲的手在背后推了推自己,当即迎头扑上去,“外公?外公!我认得这个猫咪,我们幼儿园也有,是的,大哥哥,是它的孩。”

    老人乐呵呵:“是呀,是呀,你养着了,这是缘分啊。”

    参朗:“……”

    这孩子真的孤僻?

    参朗侧过头,疑惑地看向商宇贤,发现后者正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自己。

    参朗做了个口型:“怎么了?”

    商宇贤移开视线,严肃道:“商言叶,不应该叫外公,外公是爸爸叫的,你该叫祖祖,招呼呢?”

    参朗愣了愣,称呼罢了,用这么严肃么?

    糖糖立正站好,仰头看着老人,“祖祖好,我叫商言叶,在向日葵班上学,今年五岁惹。”嘴上软糯地着话,大眼睛却往一边瞟,走神地看着老人手里的大盒子。

    老头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开柜台上横着的木板,“糖糖快进来,这里有太阳,暖和。”

    孩回头看向商宇贤,得到了父亲的应允,迈着短腿钻进去,在老人揽住她之后往上爬,然后坐在老头子的腿上,看了看对面正在买东西的朋友,又摸了摸柜台上的大盒子。

    老人见怀里团子神情异样,就问:“喜欢这个?祖祖送给你当礼物,好不好哇?”

    糖糖不吭声,不摇头,也不点头。

    老人心下了然,以为是大人不允许孩子拿别人东西,笑呵呵道:“这孩子,还挺有规矩的,拿着吧,一盒蜡笔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糖糖:“……”

    老头:“怎么不话啦?”

    糖糖:“……”

    商宇贤眉心紧拧,沉声:“商言叶!。”

    参朗一惊,生怕把孩吓哭,撞他的肩膀:“你别瞎参合,长者赐不敢辞。糖糖,祖祖不是外人,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糖糖:“……”

    参朗:“宝贝儿,话呀。”

    糖糖:“……”

    又来了。

    闷油瓶子,拧巴劲儿,参朗无奈地搓着额头。

    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反应,难免让在场的大人们有些尴尬。正犹豫着该怎么哄劝,却见糖糖回过神,十分苦恼地想了一会,露出忍无可忍的纠结表情。

    就在参朗想问她“是不是想上厕所”的时候,孩突然抬起头,拍了拍柜台上的蜡笔盒,对老头子:“祖祖,我想了想,还是想跟您一下,这个蜡笔是呀呀的,我有好几盒哒,比那个姐姐手里的好用多了,她的那个画着画着就会断掉,但是我们这个不会。祖祖,您让姐姐买我们这个吧,这个画得可好了。”

    参朗:“???”

    老头:“……”

    老头子回过神,惊喜道:“哎哟,不点成我们家掌柜的啦,这边挑半天了,老头子我也不懂啊,这孩子是老张家的孙女,你给姐姐参谋参谋?”

    商宇贤不悦:“糖糖,别乱话。”

    参朗忙扯他的胳膊,将男人拉到自己身后,对柜台前的一脸迷茫的年轻女人,“是这样的,这位糖糖朋友在剑桥国际幼儿园,刚获得了绘画一等奖,她的蜡笔画我也见过,画的太棒了,我觉得,糖糖的意见,您可以参考。”

    这么着,参朗上前,拿起柜上的那套蜡笔,和另一盒对比了一下。

    也不知和糖糖怎么沟通的,两大盒,包装都很精美,数量和颜色也都差不多,两人咬了半天耳朵,糖糖一板一眼地讲,参朗连连点头。

    然后参朗转过身,对那位年轻女人:“价钱相差二十六元,差价之所以这么大,我想,贵的肯定有质量和口碑的优势,这方面我也不太懂,不过呀呀童趣的商品都很不错——其实,我们店里的文具都是供货给剑桥国际的,不瞒您,这两种,我卖您哪个都一样,我这边的利润都是五块,赚您个运费,但我建议您给孩子买好一点的,至少要结实耐用。如果在课堂上自己的文具坏掉了,看着同学们都在画画,孩子可能会很难过,这也是糖糖朋友的建议。”

    糖糖声喃喃:“那天,丝丝的画笔断掉了,她哭得可伤心了。”

    那位家长一听剑桥国际幼儿园,有点讶异地量那个眉眼如画的女孩,又扭头看向孩子的英俊父亲。

    本市最有名的幼稚园,公认的学前教育首选,上流社会挤破了脑袋,想方设法要送自家的孩进去。

    听上一届招生考试的时候,园长租用了整个话剧院,考生站在舞台中央答老师问,并要进行九十秒的抽签命题演讲,观众席上坐着黑压压的家长,当时就有个孩子吓尿了。

    这么看来,那位先生能把女儿成功送进去,想必也不简单吧?

    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年轻女人当即点头:“既然这样,就买八十八元的那套吧,我公公特意推荐我来这买文具,这里是不会糊弄我的。”

    朋友又在糖糖的建议下,选了一大盒“就这个牌子的有橡皮粉色”的彩色铅笔,一堆各种型号的素描铅笔,一摞“纸张不那么脆”的速写本,以及两块“擦得特别干净”和“擦得不能太干净”的橡皮。几个大人一脸懵逼地看着团子给姐姐出主意,根本插不上话。

    客人离开之后,招财懒洋洋地抬爪,压住柜台上的收银盒。

    参朗站在柜台外边,对糖糖挑了挑眉,又比出大拇指,孩一下会意,两人默契地两手交握,用大拇指印了个章,又熟练地手心手背击了三个掌。

    老头子抱住团子,满脸都是满足和欣喜,稀罕得不行,不停地夸赞孩聪明伶俐,话有条理。

    商宇贤形容间露出疲态,抬手揉压着眼角,对老人道:“孩不懂事,刚扰上门,就给您添乱了。”

    “哪里添乱了,糖糖帮了祖祖的大忙呢!”老头子连连笑赞,扯来两张面巾,忙不迭地给孩子擦汗,“孩子才几岁,话就这么清楚明白,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也是你带得好啊,爹妈是孩子的镜子,不像我们家朗朗,从……”

    “老头,差不多得了啊。”参朗断。

    老爷子笑了笑:“唉,对对,不提这个,来糖糖,祖祖帮你把羽绒服脱了,太阳照得热。”

    “带得好?哪好,运动会迟到,放学不接,晚饭吃食堂,还是把孩一个人扔在车里?”参朗没忍住,还是适时地插了几把刀,斜睨一眼略有赧色的商宇贤,朝杂货铺后面的货柜走,“我的房间在楼上,开着门的那个,你等下带糖糖上去休息,孩一天两觉身体好,阿嚏……我去厨房炒几个菜,对了,大……那个什么,大商,你家在哪?”

    商宇贤:“……”

    又想叫“叔”?

    “问你话呢。”

    参朗歪在柜台上,一身慵懒,即便是在以杂货铺为布景,家长里短为BGM,菜市场style的画面里,因着他颜值高,身形线条漂亮,看上去十分的吸人眼球。

    商宇贤也不避讳:“世纪龙庭。”

    参朗“哟”了一声:“世纪恒商的楼盘,就在恒商斜对面,豪宅啊?”

    商宇贤:“你对那里很熟悉?”

    参朗:“离幼儿园不远,我和咱家大白去批发市场,常路过世纪恒商,不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商超,人山人海,生意可真好。”

    商宇贤:“等下借我个电话,我叫人来接。”

    话题转移得有点快,参朗懵了一下,点头道:“行,之前报了今晚要下雪,你家大辉也拖走了,如果没人接,就只能网上叫车,要是堵车,得两三个时才能到二环……先别折腾了,让糖糖在这跟我吃一口。”

    商宇贤下意识想婉拒,顾及到孩子便歇了心思,顿了顿,透过货架空隙,看向对方泛红的脸,“你吃药了?”

    “用不着,感冒,硬抗。”参朗选了一大一两套牙具,还有毛巾拖鞋和洗浴用品,“上楼洗洗,你不洗也给孩子洗涮一下,在外面折腾大半天,不卫生容易生病。我屋里有浴室,毛巾用开水烫一下再用;一会我烧两袋醋,里外都喷一下,不然传染你和……阿嚏……”

    商宇贤有点发愣,看参朗一边在满屋子的货柜间转悠,一边事无巨细地交代,没多久就抱了满怀的东西回来。近了,参朗将购物筐递过来时,整张脸也突然跟着靠近。

    商宇贤只觉身前来人逼近,本能地往旁躲了躲,伸手按住对方的胸膛。

    对方的身高比自己高半头,他感到参朗一倾身,贴近了自己的耳朵,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有话要,虽有点排斥他人近身,却也不再唐突躲开。

    参朗倾身向前,声:“这位‘挚友’,外公问起,就我们工作认识的,大辉和大白之间的恩怨,别让老人家知道。另外,我叫参朗,朗朗乾坤的朗,记住了?”

    商宇贤想起那张“大百货”的名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今天麻烦你了。”

    “客气,老夫和糖糖友,乃是忘年之交。”参朗直起身,往厨房走,“你先上去吧,把房间空调开,今天晚饭我包了,糖糖,等着大哥哥给你大显身手。”

    糖糖两眼泛光:“我要吃好多好吃哒。”

    “是,公主殿下。”

    *

    一家老屋铺子,木质楼梯陈旧却结实,二楼左边应该是用作了库房,右边尽头的门前挂着厚厚的棉帘,想必是怕老人受冷,估计是老爷子的房间。

    眼前这一间,房门大敞,商宇贤没犹豫,抱着孩进到房内。

    卧室三十平左右,宽敞明亮,装潢简约,没什么隔断,靠墙一张两米x三米的大床,应该是自家找私人的高丽炕,近来北方流行,恒商六楼也卖这种电热材料。

    远处是创意书柜和电脑桌一体的木质家饰,绒脚垫是动漫龙猫,桌上有一些手工的竹艺品,墙角有一盆大仙人球,墙壁上钉了个街头风的篮球筐,还贴了两张马龙-白兰度年轻时的黑白海报……这个混搭风也是醉了。

    房门仍然敞开着,商宇贤没有触碰房里的东西,只开了空调暖风,给糖糖换上拖鞋,外衣也脱掉,进到浴室给孩子洗了个热水澡。

    从淋浴间出来时,发现卧室的门关了,想来是参朗刚才上了楼。

    床上放着一把女用的梳子,一个吹风机,棉被已经掀开,大约是因为地热的温度不太好,还细心地连床上的电热板也开了一档温。

    商宇贤垂眼笑了笑,觉得自己又从青年的身上发现了别的什么有趣的特质。

    事实上,车抛锚后,无论如何也是有办法联络拖车或助理的——如果从心里真想解决,商宇贤又怎么可能使自己陷入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窘境?

    当他注意到导航上的地点,一下想起了青年的铺子就在附近不远,当即下决定亲自上门,一探虚实,哪怕只是认个路,或者对他道句谢谢。

    私心里的确不太信任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换句话,他谁也不怀疑,谁也不轻信。句不好听的,没出事就谢天谢地,以后孩子一旦在幼稚园里出点什么事,所有接触过孩子的陌生人都是线索。

    但随着事情的发展,没想到真成了“登门拜访”,不但进了人家卧室,连淋浴间也用了,甚至还要在这里用饭,和青年与老人家的几句话下来,之前的目的竟然已经慢慢淡化了。

    感到怀里穿着秋衣的团子直哆嗦,直接把孩塞进了被窝里。

    商宇贤拿起梳子摆弄着,拎起孩揉成一堆的长发,刚梳一下,糖糖就喊疼,理了理还是乱的,竟然还了结。

    商宇贤:“……”

    不得不败退,他为团子盖好棉被,长发散在枕头上,吹风机通电,对着头发一阵吹……

    *

    厨房里,参朗准备了几道简单家常菜的食材,已经洗完切好,最后的松仁玉米是给糖糖的,因为太甜,是家中平日的禁菜,今天也解禁了。

    听见身后脚步声,参朗回过头,看见商宇贤走进来。

    参朗:“睡了?”

    商宇贤:“嗯。”

    参朗:“吹了?”

    商宇贤:“嗯。”

    参朗:“拔了?”

    商宇贤:“嗯。”

    应完又想了下,商宇贤补充:“吹风机电拔了,电热板没关。”

    “行,我屋里不暖和,孩子别着凉了,”参朗完,静了一会,忽然扭头,盯着商宇贤的眼睛:“头发梳了?”

    商宇贤略微怔愣,声:“没有。”

    参朗点点头:“知道了,一会我弄。”

    商宇贤环视整洁干净的厨房:“在做什么,用我帮忙么?”

    参朗连了八个鸡蛋,唇角笑意轻飘飘的:“不用,蛋包饭和鸡蛋卷,简单,漂亮,实惠,有营养,哄女生必备菜色。”

    商宇贤端详着他的脸,意味深长道:“看来你很拿手。”

    也不知是在哄女生,还是做家务活,参朗也不搭茬,斜睨他一眼,转身往厨房外走:“过奖了,跟我出来一下,厨房油烟味大,你那身衣服要遭殃。”

    两人来到店铺角落的双人折叠椅边。

    参朗在一个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之前随手丢进去的手机,递给商宇贤,“充电器在楼上抽屉里,忘了给你拿出来,你不是要电话?”

    商宇贤:“多谢。”

    “谢就免了,一会多吃点,把一个车大灯吃出来,”参朗调笑着,“emmm……挚友?”

    然后背过身,避开对方通话。

    “挚友。”

    商宇贤轻声应,按亮手机。

    手机没上锁屏,也不是桌面,点开就是邮箱的一封来信。

    本想回避,但还是一眼就看见“世纪恒商”四个字,寄件人显然是自家人事部的邮箱地址,他不由自主地快速扫了一眼下方的群发回复。

    商宇贤凝视着青年挺拔的背影,轻声道:“你收到一封人事部的退信。”

    话音刚落,那个背影先是一僵,随后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外力击溃,他的双肩无力地瘫下,连腰身也弯下了,浑身仿佛虚脱般地松懈下来。紧接着,参朗又深吸一口气,很快地挺起胸膛,恢复到以往的挺拔身姿。尽管这一连串的变化只是一眨眼,但商宇贤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冲击。

    参朗背朝着他,笑喃:“淘汰就淘汰呗,还有回复呢,果然是正经企业。”

    商宇贤略一踌躇,递出手机:“你看看?”

    “不用,你你的,直接把邮箱退了,不碍事。”连头也不回,完扬了扬手,大步往厨房走,与商宇贤擦身而过时,参朗停下脚步,低声道:“每一封淘汰信,都是我未来成功的勋章,大辉它爸,想必你连一枚勋章也没有吧?”

    商宇贤微微一愣,颔首道:“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