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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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家人口并不多,姜老爷子、温茵彤,姜秦姜鸣两兄弟,姜环与常柏,还有姜甯早年收养的两个女儿姜琉与姜琼,再加上唐箐,一共也才九个人,甚至坐不满一张大圆桌。

    可即便人不多,姜家的这个年,也过得格外不平静。

    大年三十年夜饭,犹如硝烟滚滚的战场,即便是神经再粗的人,也能感受到这张桌子上尴尬而诡异的氛围。

    唐箐坐在姜鸣身边,偷眼打量姜老爷子。

    对于这位‘久负盛名’的商界大佬,唐箐好奇已久。而此时第一次得见庐山真面目,却反而让她觉得太过寻常。

    姜老爷子精神炯烁,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唐装,一头花白的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是个颇有威仪的老人。可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太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可下一秒,唐箐迎上姜老爷子的眼神,心中的那两分轻忽,就立马变为警惕。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果眼神也有力量可言,那姜老爷子惊鸿一瞥的一眼,带着审视,带着浓浓的居高临下的意味,令人莫名的不自在,唐箐甚至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

    温茵彤是这桌上,除了姜老爷子之外,唯一的长辈。她是个最为细致妥帖的人,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她也不愿吃得如同送丧,便抢先开口,先是问了姜琉姜琼今年的状况,又跟常柏闲话两句,最后才看向唐箐,神色很柔和:“既然在一张桌上吃年夜饭,那就是姜家的人了。”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咱们家可好久没有添丁进口了。”温茵彤问完这话,下意识看了一眼姜鸣。

    她对姜鸣的印象并不好,从她在姜甯死后,第一次与姜鸣见面时,她便觉得这个年轻人并非善类。

    即便在此之后,有限的几次见面时,姜鸣从未怠慢她,甚至得上是彬彬有礼,可他的眼神、他身上透出的气质,都让她忍不住提高警惕。就凭他掰倒宁家的整个行动,她就知道姜鸣并不是如同表现的那般忍让、温和。

    可此时的姜鸣,却与她曾经接触过的那个年轻人有着不的区别。

    即便如今这张桌子上,姜环正对着他怒目而视,眼珠子里的火都快要具象化的喷出来,可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他虽端坐着,神态却显得十分放松,看着他身边的女人,眼神中满是温柔,听到她询问婚讯,神色里甚至带着淡淡的羞赧。

    可这份羞赧,很快就被一声冷哼打断了。

    姜环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字,神色间带着轻蔑:“还没结婚,也好意思到别人家来吃年夜饭,脸皮也真是厚。”

    姜鸣将筷子放在了桌上,神色凝重:“有没有那张证,她都是我的人,我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呵也不知道你现在看到向芷清,会不会觉得脸红。”姜环甩开常柏拉着她的那只,看着姜鸣的眼神中满是怨毒:“怎么?你瞪着我做什么?我哪句话错了?你跟你那个贱货妈是一路货色,踩着人家往上爬!不过是她失败了,你成功了而已!”

    姜鸣感觉到自己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甚至有种想要掀桌子走人的冲动。

    姜鸣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叶妩的感情有多深厚,甚至在被追债、被追杀的某些瞬间,也在内心埋怨过她,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这么多的烂摊子。

    可是,过去了这些年,叶妩的尸骨都已经画作了一捧灰,他也从贫民窟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年少有为的企业家可听到姜环这样侮辱她,他心中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冲动,让他甚至想要不顾后果的将这个声音锤进地里。

    “姜环!”姜秦眉头跳了跳,在姜鸣出声之前抢先开口:“大过年的,把你叫回来,不是让你在全家人面前耍你的大姐脾气的!”

    唐箐没想到姜秦竟然会跳出来维护姜鸣,相比起先前在玄关处的狭路相逢,显然,此时的姜秦才是真的动了怒气。

    思及这位豪门大少爷的为人禀性,以及他今天下午当着姜鸣的面儿与背着姜鸣的面儿,对她截然不同的态度,唐箐很快在心中有了新的猜想。

    对于姜秦而言,姜环不痛不痒的刺她几句,他根本不在乎。毕竟以她与姜鸣的关系,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和睦相处,是不是会多一道枕头风,自然也不重要。

    可今天是大年三十,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是他亲自邀请姜鸣回来过年。

    姜鸣已经是云梦的实际掌权人了,而人丁稀少的姜家,也需要有他这般年轻能干的人撑起场面。为了让这出家庭和睦的戏码演出得更成功,这位大少爷甚至不惜折下身段,在姜鸣面前对她展现了善意。

    可这一切,都被姜环毁成了一堆渣渣。

    桌上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明白姜秦发怒的原因,只有姜环如同毫无察觉般,甚至还在天真的反问:“大哥,如果你没叫他回来,我哪里会耍什么脾气呢?”

    她神色凄楚到了极点,眼泪唰的落了下来:“不过是瞧着我无依无靠,云梦也没有留给我,都作践我罢了。我爸死了,我妈被判了无期,我却还要在这里,跟他”她指着姜鸣,抬起的甚至微微颤抖:“跟他同桌吃年夜饭,承认他与我是一家。”

    “哥,你我耍脾气,可你心里有顾念我半分吗?”

    饭桌上鸦雀无声。

    姜琉姜琼是不敢出声,而姜秦则是在内心大骂姜环愚蠢!明明他二叔是个那么精明,那般会审时度势的人,怎么就养出了姜环这么个女儿?

    而坐在一旁的唐箐,只是有些担忧的握着姜鸣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她是这桌上最应该理解姜环的人。就如同当初,她能理解,为什么唐芸那般讨厌叶鸣一般。

    因为站在她们的立场上,叶妩与姜鸣都是她们家庭的破坏者。

    可但凡是人,就必然会有偏见,而唐箐的一颗心早已全偏到了姜鸣身上,如今是姜鸣受了刺激、受了委屈,那还什么公平、谈什么理性?她只觉得心疼。

    “姜姐,你的委屈能与这全桌人哭诉,可姜鸣这些年受的委屈,又该找谁呢?”唐箐沉着一张脸,坦荡的看向姜环。

    她这番话不仅是给姜环听的,也是给姜老爷子、温茵彤还有姜秦听的。这些灰色的过往、这些挫折而苦痛的曾经,姜鸣的高傲与自尊让他无法开口,那就由她来。

    “他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受尽嘲讽与冷眼长大。后来念完了书,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了些,又被牵扯进你们姜家的这一大摊子破事里。不是他要回姜家,是您父亲的临终前,希望他能认祖归宗。”

    “何必得这么冠冕堂皇?如果不是念着我父亲的财产,他会回来吗?”姜环嗤笑道:“他根本就是个不择段、利欲熏心的人!认祖归宗?我看是想要侵吞财产吧?!”

    姜环趾高气昂的看着唐箐,却见她满脸嘲讽的表情。

    “姜姐,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你一样胸无大志且无所事事的。”唐箐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男人,安抚般的挠了挠他的掌心,语气不卑不亢:“当时他大学毕业还没多久,做了一家公司,势头正好。施长林来找他时,我也在场,他拒绝签署那份协议,也不想要什么姜家的财产。实际上,当时我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不上大富大贵,却也算得上稳中有进。”

    “再后来,是因为你母亲欺人太甚。”唐箐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臂:“她知道了姜鸣的存在,将上一代人多年前的恩怨情仇,蔓延到我与姜鸣身上。她丧心病狂到找人引发车祸,在我出门的时候,撞了我的车,这一大片痕迹,都是当时出车祸的时候,车窗玻璃被撞碎,划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

    她臂上的伤痕经过了祛疤术,其实已经变得很淡了,但是还是能隐约看出痕迹。

    姜环一言不发,显然不知道里头还有这层关系。

    唐箐也不曾理会她,自顾自往下:“再后来,姜鸣怕我继续跟他在一起,也会被宁溪针对,所以跟我分了。姜姐,你嘲笑我今天凭什么坐在这里,我也想反问一句,这是被谁害的呢?如果没有你母亲丧心病狂的迁怒与抱负,我和姜鸣应该已经结婚了。”

    “至于你母亲入狱,那是她违法犯罪,而不是姜鸣有意诬陷她。上百亿的走私大案,涉案人数百余人,有完整的国内国外走私线路,姜鸣有什么多大的本事,能伪造得天衣无缝?”

    “那我爸的遗嘱呢?你敢他不是联合苏子云改了我爸的临终遗嘱,从而拿到了云梦?”

    听到这话,唐箐才隐约明白了过来。

    贺子青与贺子云是嫡亲的两兄弟,而这两个人,与姜鸣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两人一个查办了走私大案,从而更进一步,一个是姜甯的律师,为他拟定了最后一份遗嘱。

    姜甯的遗嘱在最后一个月里有重大变更,从姜环的角度来看,那是姜鸣从云梦里找到了多年前的内账,从而打开了宁家走私案的缺口,给贺子青送了一份封官进爵的大礼。而作为姜甯私人律师的苏紫云,投桃报李更改了姜甯的遗嘱,将姜甯的财产送到了姜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