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傍晚去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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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在姚清远家吃过饭晚之后,趁着酒兴与浓浓的夜色,姚清远便开着他那辆桑塔纳轿车将姚动生、姚四婶、李老蔫、姚清纯、吴登峰等人送往工地。

    临行前,姚清远考虑到一干人全是刚从庄稼地走出来的农民,对建筑行业一窍不通,不能一下子全安排在一个工地上去实习,那样会乱套,会搞砸锅。于是,姚清远便将父亲姚云轩和姚清明、李翠莲夫妇等作了另外安排,让他们先好好歇息几天,等逛完蓟州城之后,才安排到他们的各处工地进行分流,准备将姚清明、李翠莲安排到河北省武城市的时代大厦工地,慢慢地让他们适应北方气候,工地生活。

    蓟州市的夏天,天黑得特别晚,都傍晚六、七点钟了,天空还是艳阳高照。晚霞烧红了工地西南边的天空,在上面厚厚的云层上面绘有一群高大飞驰的骏马模样,也有在别处绘出零星的顽皮狗,还有在中空上画出几百只奔跑的桔红色老鼠。。。天空的云朵形态真是异彩纷呈,千变万化。

    随着车的逐渐加速,驶入一片田野当中。姚动生想起当代农民诗人写的诗,来衬托自己此刻的心情:农民工,农民工,出生山涧田野中。禾稻阡陌畔流水,明月晨星出岭峰,外出打工为致富,妻儿双亲留家中。

    路过蓟都东郊的和平农场,让姚动生的眼睛里充盈着满满当当的绿色,绿的苞米,绿的大豆,绿的野草和蔬菜。工地施工的民工很少见到这么大片的绿海,因为工人春天出门时,庄稼还没有播种,冬天回来时田野里不是遍野荒凉,就是白雪皑皑。在工地上施工,人们眼里看见的全是砖瓦石块水泥钢筋,偶尔在路边见到绿树和草坪,都要长时间看着它们,相当于用目光抚摸这些绿色植物。看着绿色,它们让民工想起家家,绿树和草坪正好又抚慰着民工想家的心情。

    蓟顺路的绿草坪上建起了一座座八角或六角凉亭,姚动生看见几个民工把身上的工具往地上一扔,就舒舒服服地躺倒到草地上,把路旁人行道上的过客吓得呜哇乱叫,还以为民工得了脑溢血之类,但当民工像牲口啃草一样用嘴贴住地面往下啃草,人行道上的过客便又惊喜得两眼泪流婆娑了。

    一路上大家都没话,姚动生痴痴地望着窗外,一点也听不到车外面的声音,房屋、村庄、树木、人群,都被飞驰的汽车一一抛闪。他再次把眼睛探到窗外,痴迷地向窗外看去,做出被什么景色迷住的样子。其实窗外没有什么景色,全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

    车子在蓟顺路上跑着,过了草场地、大望京之后,身边的城市也渐渐镜头一样被推到眼前,刚才周围还是安详、宁静的大地田野、村庄平房,转瞬就被推远,成为城市的背景,喧嚣、嘈杂的城市风景扑面而来。

    车窗外,蓟州城区高楼密密麻麻地凸显在眼前,高的矮的长的短的,凹进去凸出来的,马路两边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争奇斗艳,大山子的七九八厂,西八间房的社科院,丽都饭店、四海饭店,以及三元桥的移动电讯大楼,中航科研所,中旅国际大厦楼上霓虹灯缤纷闪烁,姚动生看得有些眼花燎乱,这些石子儿一样挤在一起的楼房,增添了城市的美感与繁华。

    沿着蓟顺路一直西行,过了一会儿,车便驶入东直门立交桥下,直奔北二环去。此时天气还是很闷热,工地围墙外树上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夏天像一个青年人,灼热的阳光是他灿烂的笑脸,迸发的热量是它蓬勃的气息,葱茏的草木是它厚密的头发。

    北二环路上的景观树,林木葱笼,浓阴荚道,人们陆续从家里出来乘凉了,马路上也热闹了,欢声笑语化解了阵阵暑意。马路上,一辆辆汽车快速的行驶着,好像一只只兔子奔跑在蓟州城妈妈的怀抱里。

    雍和宫、地坛公园、太白楼、安定门一一闪过,从安定门立交桥西北口上去,奔六铺坑大街之后,渐渐的听到工地的声音了。工地上搅绊的声音、吊车的声音、拉土车和挖掘的声音倒是越来越近,城市本来和做民工的姚动生也许毫无关系,这个要去的工地却就不同,即将与他日夜厮守,是他生活中的惟一,也可能是全部。

    建筑工地的大门做得还算漂亮,大概七、八米宽,高度近五、六米,两根四方形的门柱托起长条形的横粱,正面蓝底白字有标语及建筑工地的名称。工地大门框上亮着灯箱,两边门柱上还有一幅对联:“以精立业,满足使用需要,以质取胜,建设安全工程。”

    大门口有少许车辆和工人出入,有的民工已在远处树林深处散步,隐隐约约地露出几幢正在建设的楼房模样,那桔黄的塔吊迎着灿烂的晚霞而耸立云宵。

    进入工地大门内,姚动生看远远的架子高处有几盏大镝灯,将工地照得明晃晃、亮堂堂的。抬头仰望,数十米高的脚架上,民工们的身影仿佛在半空中飞舞,隐约看到五颜六色的安全帽在跃动,这是工友们在夜间辛勤地工作,每一处的施工现场都能看到他们忙忙碌碌埋头苦干的身影。

    姚清远在一处工棚前停下车来,刚钻出车门,就扯着大嗓门朝工棚宿舍旁边那个冒着炊烟的大棚吼道:“付岩杰、鲁初雪,你两口子出来!”

    立刻,从伙房大棚里陆续跑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姚清远就指挥着那两人从车上把姚动生、姚四婶、李老蔫、姚清纯、吴登峰的行李卸下,吩咐其中一个约三十多岁左右的包工头模样的人:

    “付岩杰,这是我堂侄、妹妹、妹夫和四婶一家,今儿刚到,给他们几个安排个住处,然后抽空进行一下班前安全教育,安排在你班里干活,帮我看着他们的人身安全。”

    付岩杰点头哈腰,唯唯是诺:“行啊,姚老板,我马上就去安排。”

    然后,姚清远转过脸来对姚动生介绍:“这个是工地上的砼工班班长付岩杰,那个是他媳妇儿鲁初雪,在食堂给大伙儿做饭,姚动生,你就叫她鲁姐吧,还有,你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会,就跟着付岩杰先做工吧,都是蜀汉老乡,大家相互照应着点。”

    交待完毕之后,姚清远抬看了看表,便开着他的车走了。

    姚动生看那付岩杰也就三十来岁,中等个子,但身体结实。头发粗糙,两眼昏浊而布满血丝,前额、脸上、脖颈等处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嘴唇干燥泛白皲裂。满是混凝土灰垢的衣服上有好多皱褶,裤腿上挽,穿一双水泥灰覆盖的灰色旅游鞋。

    在付岩杰伸帮姚清纯和姚四婶他们提着蛇皮袋子那一瞬间,姚动生看见他的掌上布满了老茧,姚动生和吴登峰、李老蔫等人跟在付岩杰的后面往工棚走去。

    工棚是一栋四层待拆而未拆的旧筒子楼,墙上是刚刷过的白色涂料,每层楼的相交处和每间屋的承重墙立面,都有一长条形的后加构造柱及圈粱,形成了一圈圈方形的醒目线条,浅条上喷有灰色涂料。

    就在工地的旁边,在姚动生去往筒子楼的安全生产通道中,姚动生看见远处工地槽里正在挖地基,几台大挖掘和十几台拉土车轰呜地干着,基坑内尘土飞扬,在拉土车开过的地方,尘土遮天蔽日。

    筒子楼的每个楼层有十几个房间,中间是两米宽的过道,两侧墙壁墙皮有些斑驳脱落,每个楼层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卫生间,卫生间的前面是上下楼梯口。姚动生抬眼望去,卫生间的门已损坏,斜靠在墙边,从外往里瞧,可以看见卫生间是两用的,一半做厕所一半做淋浴室。

    里面的墙上甩出十几个塑料水管和水笼头,以供工人们洗澡使用,地上到处污迹斑斑,有洗发液瓶,洗衣粉袋,塑料瓶和瓶盖,甚至还有卫生纸堆等物,散发着一股不出的臭气。

    进入民工宿舍,满眼望去,应该什么人都有,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真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工种。屋里还有两排看不清内容的连体大通铺床,上面有灰蒙蒙的布单遮着,大概是睡在里面的人们担心晚上起风帘子“跑光”,布帘中间留出的缝隙,还夹上了几个塑料夹子,屋里好像有几个光膀子大汉胡乱地睡着。

    此时此刻,姚四婶李老蔫等人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连走路都是轻脚轻,生怕惊扰了那帘子里躺着一对对夫妻。帘子外面路过的姚动生也有点儿紧张,也许那帘子里的人比他们还紧张,这样住着,大家每夜都要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了左邻右舍,那该多别扭呵。

    几乎每个床头前,都挂着一根粘满水泥灰浆的塑料围裙和一个比脸盆一点的饭碗,通铺床下满地乱甩一地的是劣质塑料拖鞋,男女各式都有,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各处。甚至还有五颜六色的蛇皮袋和雨靴、铁锨、杂物,通铺下面狭的空间飘散着混浊的气味。

    在宿舍的尽头,姚动生意外地发现那对叫木嘎奢哲的彝族夫妻,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他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姚动生和姚四婶李老蔫象征性地与那对少数民族夫妻俩打起了招呼。那个叫木嘎奢哲的,也起身点头表示了响应。

    “床位紧缺,木嘎奢哲与其他四对儿夫妻混住的一间房间,对于工地的工人来讲,两口子能在一起是很幸福的时刻。”付岩杰幽默地解释道。

    姚清纯听后脸儿一红,觉得这样生活下去太尴尬了,整间宿舍看似一家人,实际是几家人,只是这两对夫妻床与床之间不足两米。夫妻生活是件大事,有多大?轻则破坏两口子感情、家庭和谐,重则影响企业生产力。床铺都用布帘子隔成夫妻的二人世界,虽白天大家在一起聊天吃饭很开心,可能一到夜晚就会显得很不自然,将来怎样度过这大杂院的夫妻生活?

    付岩杰叫李老蔫和姚四婶优先挑选床位。李老蔫一时拿不定主意,而那位木嘎奢哲就建议选靠墙的东头。

    “为什么选择东头?”付岩杰不解地问。

    木嘎奢哲狡狤地笑着:“这样的厚墙外面隔音,如果另一边用硬纸板或布帘将5瓦电灯泡遮住的话,光线就不那么太刺眼了。”

    付岩杰和屋里的工友当然知道木嘎奢哲的用意,也就没话,大伙儿只是在莫明其妙地窃窃私笑。

    付岩杰开口骂道:“妈的逼,建筑公司没有哪家重视过咱们外来民工的‘性福’生活,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工地一派繁忙景象。咱们农民工夫妻们为了儿女、老人不得不外出打工养家糊口,虽然他们每天生活在一起,却难以享受正常人的生理需求。”

    付岩杰那么一骂不要紧,关健听着的姚清纯和姚四婶就觉得非常难堪,“性福”这么神秘的字眼在工地都能随随便便挂嘴边,将来这种混居的确有些尴尬。

    “在家千日好,出门世世难,既然出来打工了,那就顾不了许多了。都是老夫老妻的,没那么多‘性福’事儿,忍一忍、熬一熬,日子就过去了!”李老蔫在一旁打马虎眼,轻描淡写地道。

    “话是那么讲,长期憋着还不得憋出毛病来?再啦,同一宿舍,你夫妻俩享受性福时光,旁边紧挨着的单身民工咋受得了?”

    “我,付班头儿,你咋来去,净聊些私生活,难道就没有正经事可做了么?我们又被安排在哪儿睡?”姚清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付岩杰的话。

    “姑奶奶你别激嘛,我早就给你计划好了,隔壁宿舍有一个靠里的床铺,以前也是一对夫妇住过的,布帘和隔板都在还,可以拎包入住,你们放心吧!”完,付岩杰还不忘又骂了一句:

    “操他妈的!年年都有专家学者叽叽歪歪呼吁重视民工夫妻生活,可就是他妈的无法转化到实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