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新来小姐姐
牛阴源好奇地盯着姑娘一步步朝食堂走去。姑娘的背影在牛阴源的眼中显得很单薄,可不知什么原因,牛阴源觉得这个背影很亲切,也很好看,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姚云轩让他感到惧怕。也许,这里除了牛阴源的母亲和少数女工之外,大多数都是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灰头土脸的男人。。。牛阴源可能都看烦了。
这时,牛阴源发现母亲被姚云轩从伙房里唤出来,俩人就站在伙房门口,姚云轩像是在跟母亲训话,声音很大,指画脚牛皮哄哄的架势。很快,母亲的情绪也好像有点激动了,她一边忿忿地解掉身上系着的围裙,一边也提亮嗓音跟姚云轩理论着什么,拿着围裙的也不停地跟他比划着,像是要极力证明什么。
就在母亲跟姚云轩话的时候,那个姑娘已走到他们跟前了。牛阴源依稀听见姚云轩好像又跟母亲和那个姑娘着什么,姚云轩的一会儿指着母亲,一会儿又指向那个姑娘。他还看见姑娘好像一直都在不停地冲姚云轩点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而母亲似乎一直没有点头或摇头,脖子僵硬地挺着,听姚云轩呱啦呱啦讲个不停。
最后,姚云轩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才头也不回地撇下她们,径直朝工地那边去了。牛阴源看见母亲又愣了一会儿,才低着头无奈地走进伙房里。然后,那个姑娘也慢腾腾地拿着自己带来的行李,跟着母亲进去了。伙房前水池里的龙头正滴滴答答流着一线银亮的光。
见姚云轩真的离开了,牛阴源才放心地端着脸盆继续朝前面的沙子堆去了。沙子堆很大。这些沙子是用卡车从河滩里一趟趟运送过来的,堆得有一人多高,底盘庞大,仿佛一座人造假山。还有比沙子堆稍一点的刚筛过的碎石子,石子被筛过后发出很精细的白光。再就是摞得跟鬼子的碉堡似的几垛牛皮纸袋装着的水泥,水泥上蒙着红蓝白相间的彩条雨布,风一吹就扑啦扑啦地飘飞着。
在沙石堆和水泥垛之间,有一台高大的搅拌。庞大的器从头到脚都让水泥浆覆盖着,一身惨灰惨灰的颜色,一点也看不出它原来的面目。搅拌身后立着一根光秃秃的水泥电线杆,在距离地面半人高的位置,歪斜而又很不讲究地临时安装了一只漆皮剥落的铁皮配电箱,箱子两扇门中间挂着一把铜锁。现在搅拌处于停止状态,但这两样东西,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上去跟一对默契的帮凶差不多,有点狰狞的样子。
牛阴源才不搭理这些,那都是工人们干活的器设备。但他很喜欢独自一个人来这里玩耍,这儿没人管他吼他,可以任由自己玩儿。他在紧挨着沙子堆那里找到一个阴凉地,放下里的脸盆,蹲下来,用两只从最边的地方着刨下一堆沙子,又在这个堆里刨出一只圆坑,再端起身边的脸盆,很心地将盆里的水倒进坑里一些。沙子遇到水,模样仿佛一下子瘦去了一圈。
这时的牛阴源就是一名能干的工,他开始执着地用自己的双和起沙泥来。牛阴源的嘴里好像唠唠叨叨的,谁也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没多大工夫,牛阴源的脸蛋鼻尖脖子和臂上到处都沾满斑斑沙粒,看上去又顽皮又可笑。
外面黑得基本上什么都看不清了,工人们才疲疲沓沓晃着腿脚回来。照样嘻嘻哈哈,照样有气无力地敲打着里的坑坑洼洼的饭盆底儿。偶尔也有人用乡音很重的嗓门,哼一支老掉牙的歌子,也是没头没尾的,叫人听不太清楚。
大伙儿在经过伙房前的水池边上时,都要停下来,一个个乌鸦似的将嘴巴凑到水龙头上,争先恐后地喝几口凉水。自来水真是清凉解渴,又不要掏一分钱,天然的冷饮,工人们都喜欢灌上一肚子。爱干净的也会不失时地把两只粗糙的掌并拢了,满满掬一捧水泼到自己的脸和脖子上,随便抹一抹上面的灰尘汗泥,好清清爽爽地去吃晚饭。
牛阴源就是这时出现在大伙的视线里的,家伙正黑乎乎的跟一只乌鸡崽般蹲在水池边,屙屎样地始终耷拉着头,两只交叉起来压在腹下,看起来蔫头蔫脑。工人们一旦发现了牛阴源,就麻雀样七嘴八舌聚拢过来。这个问牛阴源咋一个人在旮旯猫着?那个问牛阴源是不是又捣蛋了挨你娘一通好打?嘻嘻。哈哈。
可是,不论大伙怎么问或怎么逗弄他,牛阴源就是一言不发,一味地将脑袋垂得低低的,眼看要埋进自己的裤裆里去了。也有人上来用脏兮兮的大摸弄牛阴源的后脑勺,甚至拿笑话开逗他,可牛阴源就是不声不响地蹲在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就是不肯搭理旁人。
伙房门口传来一声吆喝,开饭喽开饭喽。声音轻轻柔柔的,喊第一声的时候大伙都没在意。往常这时候都是金叶芳在喊,金叶芳是农村出来的女人,那种亮嗓门吼一声,往往是她不用再喊第二遍,大伙儿准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今天,这吆喝声明显跟以往有所不同:那声音乍一听有点怪,有点生怯和害羞的味道,听起来也有些底气不足,好像三天没有吃饭似的。
这是大伙的第一印象,待仔细一听,根本不是,金叶芳的嗓音根本没有那么温柔好听。今天的这种吆喝声确实很容易入耳,听着心里有那么一股子舒坦,就像刚过门没几日的媳妇喊自己的丈夫回家吃饭那样亲切。大伙听惯了金叶芳的高声大嗓,所以,乍一听到这种慢声细语,都不由地愣了一下,好像下工以后走错了吃饭的地方。
与此同时,大伙立刻变成一群羊,无形中被饥饿驱使着,更让那柔声慢气的吆喝声所牵引,呼噜呼噜只顾朝前涌去。伙房门口挡着一面木头台子,台子上摆着两只大铁盆,都有洗澡盆那么大,里面分别盛着刚煮出来的面条和汤菜。站在台子后面的也不是金叶芳,真的换了一个人,并且是个很秀气的姑娘。由于刚出锅的菜和米饭的水气很大,白茫茫一片,大伙一时半会儿还看不清姑娘的脸,只注意到姑娘戴着眼镜,镜片上也镀了一片白雾。
打好饭以后,工人们多半都不走开,随便蹲在墙根下、水池子边或空地上直接坐下,忙不迭地往嘴里扒拉饭菜。吃完不够再去盆里捞面,或者,饱了,打着响亮的嗝,只去舀几勺面汤趁热喝下去解渴。这当间,大伙终于看见那个嗓音好听的姑娘,从伙房门口的台面下钻过来,里端着一只搪瓷饭盆,里面好像盛了饭,径自朝水池子这边走来。
借着伙房里亮起的灯光,大伙儿依稀可以看到这个姑娘的模样,一双又大又可爱的眼睛,清澈明亮。巧的鼻子,巧的嘴巴,两个酒窝分别嵌在脸的两边,更添加了一份可爱。她的年轻程度超过了大伙的想象,宽大丑陋的劳动布围裙扎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更加瘦弱却又显得不俗。简直就像个学生娃嘛,刚才蒙着水气的眼镜正一闪一闪发着亮光。
姑娘就从那些蹲坐在地上吃饭的工人们当中灵巧地穿过去,几步就来到水池子那边。
这时,牛阴源正偷眼朝伙房方向瞅着呢,牛阴源想确定一下自己的母亲出来没有,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或者,母亲会不会亲自来这边找他,而姑娘却猛不丁地站在他眼前了。
姑娘把里的饭盆端到牛阴源面前:“来,弟弟,吃饭了。”
牛阴源看了看盆里白米饭,又抬头盯着姑娘的脸看了一会儿,但他最终没有去接饭盆。牛阴源觉得嗓子眼一酸,嘴巴里水滋滋的滑溜起来,他忍不住使劲吞了几口口水。
姑娘一见,不解地问:“弟弟,难道你肚子真的不饿吗?”
牛阴源木讷地摇了摇头,脑袋再次低沉下去了。但姑娘却仿佛听见牛阴源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下,像滚过一阵闷雷。于是,她笑着对阴源道:“弟弟,你过来,姐喂你吃饭。”
阴源还是不理,姑娘噗嗤一声,笑了。道:“弟弟,我们谁也不能跟肚子生气,乖,快过来把饭吃了,待会儿姐姐好带你去外面玩!”
着,姑娘便蹲下身子,把饭盆和筷子挨个塞到牛阴源的上。牛阴源的指冻僵了似的,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拿稳了饭盆跟筷子。
一路跟过来看热闹的王兵和吴登峰看在眼里,笑在嘴上。吴登峰嘿嘿地笑着对牛阴源:“你个龟儿子,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呀,还叫人家姐姐伺候到嘴里才肯吃?”
王兵接着骂道:“要换着金叶芳那个母夜叉在,非给你屁股打肿不可!”
“嘿嘿,你子好有福气,这么好看的姨喂你饭,连我都羡慕呀!”
“这要在旧社会,就算是童养媳喂丈夫了。狗日的肯定走了桃花运,不然者谁有那么好耐性伺候你个逼崽儿?”
王兵和吴登峰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调侃和嘻哈打闹,尤其吴登峰最后的那一句,让正在给牛阴源喂饭的姑娘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儿羞红到了脖子根儿,她急忙把牛阴源从地上扶起来,往怀里一揽,咱们还是回伙房去坐着吃吧。
牛阴源显然还没有考虑好,虽然犹犹豫豫地跟姑娘一起回去了,但他的两眼还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直不楞登地盯着王兵和吴登峰看呢。就在牛阴源和那姑娘路过工友人群的那一刹那,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很响亮的呼哨声,也不知是哪个年轻工人发出的怪声,夜幕一下子就被这突兀的呼哨声扯得低沉下来。
姑娘刚进伙房不大一会儿,里面便传出咣当一声响,大概是碗盆之类的东西突然砸在地上,紧跟着便是哇地一声长号。
外面站着等热闹看的工人不用听就知道是牛阴源在哭。他的哭声比刚才的那声呼哨嘹亮多了,尖锐而惊恐,仿佛把天都要刺破似的。伴随他的哭声,大伙儿还听到金叶芳那副戳人耳朵的大嗓门:
“谁叫你吃的饭!羞先人哩,你还有脸吃?!你给老娘滚到外头嚎丧去,老娘这里不缺你这吃闲饭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