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指搡骂槐
大伙儿心里明镜儿似的,金叶芳大骂牛阴源,暗指的是伙房新来的这个姑娘。这种声音工人们以前早就领教过了,牛阴源有时候确实很顽皮,是得收拾一下。但是今天这个事儿,大伙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女人好像有点歇斯底里,还有点阴阳怪气,好像还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工人们才懒得理会呢,吃过晚饭早早地钻进被窝里躺着,能好好歇上一宿比做什么都强。大伙睡的这个简易筒子楼,白天四处透着光,夜晚蚊子咬可以自由出入。门框和门扇都已破旧不堪,几十年前的红色漆斑驳依稀,差不多都已掉光了,大门虽是木板镶拼的,但年久失修收缩严重,缝隙间大,下端被踢坏,漏风不止,整个房间密封性很差。
窗框倒是新换的塑钢窗,可窗户上的玻璃却不完整了,有的因刮风窗扇撞坏,有的坏掉了还未补上,工友们便用多层板或厚纸板封堵。如果赶上刮风下雨天,大伙儿只能自认倒霉了,有时连被褥也都叫雨水浇透了没法盖。
睡在里面的这些人,情况也基本都相似,没有谁比谁更特殊或更优越一些。同样是在外用苦力挣一份养家糊口的血汗钱,同样是白天埋头下力气干活,汗水变成一层又一层白的盐末将身体包裹,夜里累得东倒西歪,胡乱躺在潮湿闷热脚汗味冲天又异常拥挤的工棚里,呼呼睡去,任凭那些可恶的蚊子在身边飞来飞去。大伙的身体只要一挨床板,势不可挡的瞌睡,就把夜色染得浓稠起来。
一大清早,付岩杰就跟吞了一肚子炸药似的,站在工地上哇哇乱叫大发雷霆。他双叉腰,对王兵、李老蔫等人吼道:“你们都他妈的眼睛瞎了吗?这么多双眼睛都是黑窟窿!眼睛怕是都长到裤裆里了,瞧瞧你们干的活吧,线都是怎么吊的?墙砌得跟蛇一样歪歪曲曲的,我要你们干什么,吃闲饭吗?全都是些饭桶!”
付岩杰冲工人发火是家常便饭,不发火付岩杰好像就不是付岩杰了。发火时的付岩杰是个魔鬼,他若不发火就跟幽灵似的在工地上一闪身就没影子了。这会儿,他见大伙儿一双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而面无表情,行动上似乎无动于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等着看热闹,付岩杰气不打一处来,吼道:“都愣着干啥?还不赶快推倒重砌,难道要老子亲自动吗?你们不知道现在要赶工期,误了人家初验,你们谁能承担得起!”
站在那堵墙下或爬在高高的脚架上的几名瓦工被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木桩样僵在那儿,缩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里都无所适从地抓着水泥抹子瓦刀灰锹或正准备往墙体摞上去的一块湿过水的砖头。大伙当然不会故意把墙往歪里砌,工期赶得太紧了,付岩杰整天跟在后面催命一样叫唤,他们就是夜里做梦两只还在不停地往身上垒砖块呢。
“妈逼的!我看那些水泥沙子,还有误工费,都要从你们几个龟儿子的工钱里扣出来!下回再敢弄出乱子来,你们都他妈的给老子卷铺盖滚蛋,工钱休想拿到一分!”
尽管工人们当即就战战兢兢地开始拆那堵砌了一多半的墙,付岩杰依旧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还想对大伙点什么,一转脸,却发现金叶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了。
付岩杰冲金叶芳皱了皱眉头。每次看到这个女人,他都会这样皱眉头,心里哆嗦很害怕,这个女人可不像他老婆鲁初雪那么温顺,是个惹不起的女汉子,十足的母老虎。没等付岩杰开口话,金叶芳先陪着笑脸上前一步:“付班长好啊,我的事情你看。。能不能。。。再给涨两个?”
一见金叶芳在众人面前开口,付岩杰便被惹恼了,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突然地就火冒三丈,气更不打一处来:“你的眼睛也瞎了吗?没看见我忙得要死啊!现在哪有工夫。。。你的事,我昨天不是已经给你解决好了吗,你到底还想咋样?你快回去做你的饭去吧,我不跟你扯淡。。。这里眼看都快火烧眉毛了,你瞧瞧你们几个瞎麻逼干的好活,我真想把你们一刀刀剐了!就是一刀一刀剐了你们,老子也解不了恨!。。。”
“好我的付班头哩,你先消消气,活儿干岔了,他们可以改嘛,发那么大火干吗?气大伤身。”金叶芳
付岩杰没好气地回道:“少在这儿扯闲蛋,各人滚回食堂去!”
“我们两口子在外也确实不易呀,老牛至今还没康复,也没有工资,你就当照顾我们娘俩吧。”
“不是跟你过一千遍一万遍了吗,你不长耳朵吗?这里是工地,不是慈善行,你家的那点儿破事我懒得听,再,你男人被砸折腿责任也不在我,别人的腿脚咋都好好的?谁叫他拉屎不挑地方,偏偏猫在墙根子后头,墙倒了能怨我吗?你别动不动就找我哭酸哭穷,动不动就让我给你工资,那是孩子过家家的事吗?你倒,凭啥给你涨工资?我要不是看在大老板的面子上,能把你留在食堂做饭?而且还把我自己的老婆给挤出去开卖部?你仔细想想呀,我也算是够照顾你了,知足吧!”
“我是,以前你们食堂不是两个人么?现在我一个人都应付的过来,你只要给涨一点工资,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你还省一半的工资呢。”
“话虽这么,可新来的唐楚楚我往哪儿搁?那可是大老板他爹爹拧来的主儿,我有权下放她么?你也不想一想,自己的工作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姚动生给你争取来的,呵呵,自个儿脚根还没站稳,就想撵唐楚楚走?真是妇人见识!”
“付班长,话别的那么难听!我并没有撵谁走的意思,我只是给你提点建议而已,采不采纳是你的事,你愿意多花钱,开两个人的工资我也管不着!”
“那还废什么话?!哼!给你一个人涨了,别的人怎么看?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实在不想干了就干脆跟我句痛快话!两条腿的驴找不上,两条腿的人可多的是,我去劳务市场随便一抓一大把,一个个干得比驴都欢快。”
付岩杰完,将一直拎在他里的那只砖头块大的黑皮包紧紧夹在胳肢窝里,然后快步绕过一堆横七竖八的砖头,急着朝另一堵正在赶砌中的墙走去了。金叶芳稍微愣了一下,急忙紧走几步撵上去。
付岩杰再一次对砌墙的工人发话道:“你们都把眼睛给我睁大点,脚放麻利些,别腰来腿不来的,我们的工期眼看到了,不能耽误了人家来验收,否则,老子倒扣你几爷子半个月的工资,不信的话,你几个狗日的拭一拭,看我下不下得了死!”
金叶芳又觍着笑脸凑过来:“付班长,你再听我一句,伙房那点活儿,我一个人也能对付下来,就是你再多少给我涨上两个。。。”
“哼!你想得倒美,涨两个!谁给我涨两个?你上次不是跟姚老太爷诉苦,你一个人死活忙不过来吗?现在姚老太爷把人都给找来了,你又跑来跟我扯这个淡,你把我当三岁娃娃耍吗?”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姚老太爷这那,我那是跟他老人家笑话呢,付班长,你大人不计人过,就当我放了个屁,你就发发善心还是让唐楚楚那个女娃娃回去算了,伙房就我一个人足够了,我不要添帮,你多多少少再给我加上两个辛苦钱就成。”
付岩杰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现在早已怒火万丈了。对金叶芳大声吼道:“我最后再一遍,你再敢缠着我,今天就给我滚蛋!即使大老板来了,我也不开面,你这个娘们怎么这样难缠?!”
金叶芳的嘴巴空空地张了张,本来还有一肚子话要的,而且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只要付岩杰肯答应她的请求,肯给她多涨二百块钱,哪怕再让她多煮一二十个人的饭她也没有二话。
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刚才的那堵歪墙被工人们三下五除二推倒了。金叶芳着实吓了一跳,她回头看那里腾起了很浓的一股子灰尘,她看不清站在那里的工人的脸,她跟他们仿佛隔着一个世界,所有人都被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烟尘中了。金叶芳仿佛看到了一片血光,看到自己的男人躺在灰尘弥漫的砖块堆里,奄奄一息。她简直不敢往下想了,鼻子眼睛又呛又涩,禁不住干咳了起来。
等金叶芳好不容易省过神的时候,再找付岩杰,人家早就没踪影了。这时,她听见吴登峰站在脚架上冲她:“你就死了心吧,除非你真的不想在这里干了,跟他那些还不是对牛弹琴,除非大老板发话,有事儿找姚动生给你调解去!”
牛阴源早已经淡忘了那晚的事。相反,牛阴源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活。以前伙房里就牛阴源跟母亲两个人,进来出去都很无聊。现在,毕竟又添了一个姐姐,而且这个新来的姐姐对牛阴源很友好。活闲下来时,她会主动跟牛阴源话,问他年岁多大?老家在什么地方?想不想去上学?渐渐地,牛阴源能感觉到姐姐是个好人。
只是,牛阴源似乎也觉察到一些不妙,他的妈妈金叶芳好像不太喜欢新来的这个姐姐,从来不主动跟姐姐一句话,遇到啥事姐姐问他妈妈,金叶芳也装作听不见,或者,随便支吾一声了事。
还有,自从姐姐来了以后,妈妈再也不趴在案板上咣咣当当地揉面了,那么一大团面都叫姐姐一个人去和。牛阴源好几次都注意到,姐姐和面的时候,两只脚在地上用力地一跳一跳,好像不是揉面,而是在极力去够案板上的东西。
晚上姐姐也跟牛阴源住在一起,而母亲金叶芳却回到筒子楼宿舍,照顾牛天菱去了。伙房里就住他俩,睡在里面显得空荡寂寞了。牛阴源睡觉还算老实,躺在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唐楚楚听着他细细的鼻鼾声,给他压好被子后,就缩进被窝里打着电筒看书了。
夜里牛阴源被尿憋醒了,发现旁边姐姐的被窝卷里竟然还亮着灯,其实不是灯,是一把电筒。便悄悄好奇地问姐姐:“为啥要在被窝里点灯,是不是害怕黑?”
唐楚楚就笑着抚摸牛阴源的脑门,轻轻在他耳边:“我睡不着,想看看书。。。”牛阴源还没有看过一本象样的书呢,所以,他不能理解这件事情,夜里不睡觉却要点灯熬油看什么书,但他还是觉得唐楚楚比妈妈慈善,妈妈很凶,而这个姐姐很可爱很亲和,有点与众不同。
到了白天,金叶芳跟唐楚楚在伙房叮叮当当做饭的时候,牛阴源照样出去玩耍。他最爱去空地草丛里捉野花蝶和蓝眼睛细身子蜻蜓,去沙子堆跟前掏老鼠洞,还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埋进沙子里玩藏宝游戏。
赶在午饭前牛阴源就早早跑回来,馒头刚出锅,正冒着香香的热气。牛阴源想吃,眼巴巴看着,唐楚楚就给牛阴源拿一个塞在里。不想,牛阴源刚想张嘴咬一口,被一旁的母亲看到了,金叶芳一把夺过去,并张口就骂他:“饿死鬼转世投的胎吗?给我滚到外面去!”
牛阴源咧着嘴本来想哭,一看金叶芳正用眼睛狠狠剜他,被唬住了,急忙扭头跑出伙房。这时候工人们已经下工了,老远就看见台子上摆着一筐子白面馒头,纷纷上前抓一个先垫垫底。
第一个吃到馒头的吴登峰突然大叫起来,好像在馒头里吃出了一只死耗子似的,嗷嗷地叫着,低下头把嘴里已经嚼烂的一团东西吐到地上。吴登峰嘴里还没吐尽,王兵又接着呸呸叫着蹲在地上吐起来。
接着,李老蔫、龚良智、罗丹等人,凡吃过馒头的人都开始骂骂咧咧起来,纷纷拿着咬去一口的馒头来到伙房打饭窗口,朝里边的炊事员嚷嚷:“蒸你妈逼啥馒头哟,二锤都砸不烂,还涩得人下不去嘴!”
“两个娘们都干啥去啦?是不是把碱当面粉和了?这么涩口?”
“肯定是把卖碱面子的当嫖客打死了!”
顿时,伙房门前怨声载道,吵骂成一团。牛阴源靠墙站着,他看见那些工人嘴里吐东西时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想笑。这个时候,金叶芳假惺惺地闻声跑出来,询问大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就把里的馒头狠狠摔到她面前,愤愤地:“你是不是装疯迷窍?馒头都变腊黄了,楞是瞧不见?金叶芳你安的啥心?还让不让人吃了!”
“金大姐,平时我看你的‘馒头’不是挺酥的吗?今儿个怎么缩回去啦?该不是新来的那个妞弄的吧?看样子,她的。。发育还未正常哟,要不,咋这么个儿呢!”
“矮脚虎,你娃子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馒头就馒头,少在那儿人身攻击!”
牛阴源看见他妈妈骂完王兵之后,先是把馒头凑在鼻孔前嗅着,像条警犭似的,接着又朝伙房里面的人吼道:“你还不赶快滚出来?这祸都是你惹出来的,出来给大伙出个子丑寅卯,好好交待一下涩!”
唐楚楚顿时诚惶诚恐地从厨房里走出,她身上扎着围裙,两只和臂上还沾着厚厚的面须子,像戴着一双白色的套。来到门口,露出一脸的无辜和迷惑,诚惶诚恐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
只见金叶芳怒气冲冲地把那半个馒头伸到唐楚楚跟前,牛阴源的心不由地一阵颤抖。金叶芳像一只发怒的母狮,对唐楚楚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我不是给你交待过多少遍么?要少使碱,少使碱,你懂么?教不会的猪!”
唐楚楚的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地变换着,嘴辱嚅动着想什么,但憋了半天才崩出几个字儿来:“我。。我。。我可能碱放重了!对不起大。。大。。。大伙儿。”
“一句对不起就完啦?你到底会不会干?碱弄这么大,你自己看咋办吧!”
牛阴源心里好一阵莫名的慌张,好像面里的碱是他偷偷放进去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掉头回伙房去了,却把唐楚楚一个人撂在大伙眼前。牛阴源很想走过去跟姑娘站在一起,他想向大伙儿解释是他调皮搞的恶作剧,可又怕大人们不相信他的话,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妈妈未必饶他,因此他妈妈正妈借此事打击和羞辱那个姐姐呢。所以,阴源的两只脚只在原地移了移,最终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满脸疑惑的姐姐。
渐渐的,牛阴源似乎发觉姐姐脸上的疑惑低沉下去了,变成了另一种难以清楚的东西,她好像还拿背连着抹了抹眼睛。然而唐楚楚突然抬起头,脸儿堆起好看的微笑,恭谦地对大伙儿道:
“请大家容我一会儿,我给大家下面条吃,如果下午饿得快的话,晚上我给你们加餐,加餐的钱从我工资里出,大家好不好?”唐楚楚怯懦地征询道。
众人一听,忙不迭地欢呼:“那还磨蹭什么,快点煮面条吧,记倒多打几个鸡蛋做卤哟!”
王兵还不忘补了一句:“晚上加餐的时候,别忘了捎点老白干回来!”
吴登峰嘻哈地假意骂道:“狗日的得陇望蜀,能给你加餐就不错了,怎么?还想猪耳朵下酒?美的你!”
不料,唐楚楚却在卖饭窗口高兴地应道:“王哥、吴哥,猪耳朵办不到的话,炸花生米管够!”
“好嘞,妹妹,谢谢你!”
自从唐楚楚来了之后,姚动生有时候看她忙得不亦乐乎,借着看望金师娘的会,有空余时间就会去帮她捡一些废旧的木料当烧饭的柴火。为此,唐楚楚在分菜的时候,总会有意的给他多打些,或者挑一些瘦肉给他碗里。很显然,唐楚楚还没搞懂姚动生是大老板的侄儿这层关系,更没搞清楚金叶芳是姚动生师娘。
过了几天,唐楚楚才逮了个会告诉姚动生自己的姓名。姚动生一听,惊呆了,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为什么这个姑娘偏偏也叫这个名字呢?这个唐楚楚的名字,怎么跟他在初中时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同名同姓呢?这引起了姚动生的兴奋与好奇,他想抽空或找会多了解了解这个唐楚楚,到底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