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的人
因为这些稀客的到来,方圆三五里的地界就跟过大年初一似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曲宁他们生产队的走路都带风,面上挂着喜色,好些人还特意换了新衣裳。
热闹劲儿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不过这对曲宁的吸引力不大,她就站在门口那里望了望,之后就忙着处理郑叔送来的羊了。
这羊是早上才被送过来的新鲜货,吃青草、秸秆还有粮食长大的,肉质最是细嫩,杂味也少。
曲宁当下就做了决定,烤了!
她从上午就开始忙活,调香料、选配菜,然后抹在处理干净的嫩羊身上,不停地摩挲,为的就是让各色香味融入其中。
后半晌的活儿倒是不重,等,就这一个字。
大概三四点的样子,她家的大门咣咣咣连着响了好几下,同时有人声传进来。
“请问,有人在吗?”
在乡下,青天白日的,少有封门闭户的人家。像曲宁家这种时时都有人在的,更是会从天亮敞到天黑。
在院里的曲宁稍微走了两步,就瞧见站在门边上的人是啥模样了。不过问还是要问的,“你是哪位呀?有事吗?”
“妹妹,你好,我是甘南日报新闻部的主任,姓苟,她是我的下属郭——“
后面那人这时才显出身形,一开始,她是站在苟主任后方的,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苟主任?”曲宁顿了顿,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叔叔,你们报社有几个姓苟的呀?”
苟主任下意识回了句,“是一丝不苟的苟。”
可能是觉得自个儿有些反应过度,他尴尬一笑,“我这个姓比较少见,在报社,就我一个。”
那行,确定了,之前退稿信是他写的没错。
曲宁记得很清楚,那封信的落款是苟行健,如果甘南日报社只有一个姓苟的,那除了他可就没别人了。
这可真是缘分呐!
曲宁微笑。
苟主任打着讨水喝的名头跟曲宁搭话,没两句,就开始往别的地方拐。
他好像就是随口一,“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家院墙外面贴的那些,很棒,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主意?”
曲宁指了指自己,笑着:“我呀!”
“妹妹,你很有enefr,哦,就是——”苟主任没把曲宁的话当真。
“幽默感。”曲宁轻描淡写接话道。
不就是装逼嘛,她也会啊!
苟主任是真吃了一惊,愣了下才干笑起来,顺嘴夸了曲宁两句。不过他的目的可不是这个,“那天的阵仗不吧?新闻都登上华国工农日报,还配了照片,这事你还不知道吧?”
“我知道。”曲宁净大实话,也净拆台,简简单单三个字就把苟主任给噎住了。
都这样了,苟主任一点都不气馁,紧接着再战,“辛苦吧,那天,想拍出那样的照片来可不是件容易事,折腾了很多遍吧?”
来了,来了,他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听听,这话里头,暗示还有诱导的意味有多重!
曲宁反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折腾了很多遍?”
“一回两回排练不出那个效果来吧?”瞧苟主任那样,好像还挺兴奋的。
曲宁问:“您那天亲眼看见了?”
苟主任:“啊?没!”
他没料到,曲宁又不按套路来,以问代答。
“那您凭什么是经过排练的?您调查过?有证据吗?”曲宁正气凛然道:“做记者,不是应该要客观、公正、真实报道吗?”
苟主任哑口无言,脸色忽青忽红,变幻莫测。很快,他的脑门上就冒出了一层汗珠子,头发软塌塌地趴了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他的下属郭咬住了嘴唇,硬是把笑声憋了回去,不过她悄悄朝曲宁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个姑娘,真是牙尖嘴利得很呐!”苟主任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个调调阴不阴阳不阳,怪气得很,“呵,看样子,没白跟着斗这个斗那个啊!”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作为将来华国的接班人,我们这些少先队员当然得发扬斗争精神,学习斗争本领!”
不是我牙尖嘴利嘛,那我就牙尖嘴利一个给你瞧瞧。
“有的人,明明端着国家给的饭碗,人模人样,可实际上呢,对自己的祖国动辄批判,永远没有一句好话,可起国外来倒是无一处不好,是吧,苟主任?”曲宁的嘴皮子利索着呢。
“你!你!”苟主任脸上的肉都在颤。
“哎,您可别误会,我没是您——”曲宁笑眯眯的解释了句,然后接着:“用我们老百姓的土话就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骂娘,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苟主任?”
“哎,您可别误会,我不是在您,我是有的人。”曲宁的辞都没怎么变。
这时候郭刷了一波存在感,“对对对,主任,她的是那种人,不是指您。”
“郭!!”苟主任都破音了。
神清气爽的曲宁总结道:“我们当然得提高警惕,随时准备同这种精神外国人斗争!”
“好,得好!”郭跟做捧哏的似的,巴掌拍得呱唧呱唧响,把气氛都给炒热乎了。
“没错,得好!”
附和的人可不止郭一个。
从大门两边一下冒出好几个人,有脖子上挂着相的,有上托着笔记本的,看行头应该是苟主任他们的同行。
他们后来者居上,把苟主任还有郭都挤到外围去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姑娘,你很棒。”
“少年强则国强,我们华国未来可期啊!”
“姑娘,伯伯可不可以采访一下你?可以上报纸的。”
“嗨,慢了一步!”
一群人围拢在曲宁周围,目光如炬,热切得好像一团团火。
“苟主任,我们呢?不采访吗?”郭怪不甘心的。
“采访个x,她也配?!”苟主任气得爆了粗口,他的扶了扶在胸前晃荡着的相,脸上露出了迷之微笑,“我们走!她,呵,我倒要看看她还能风光多久!”
可惜,他走得早,没看到曲宁风光了多久。
几个记者都是有大毅力的,为了篇采访稿在曲宁家软磨硬泡,呆了足足一个多钟头,这样一来正好快到饭点。
曲宁心想,采访的事儿肯定是没办法让这些人如愿的,要不就留他们吃顿便饭意思意思?
她这一问,几位记者同志就把背后的意思摸得透透的,采访嘛,肯定是不成了。
“这怎么好意思”
他们没打算蹭这一顿。
勾人心弦的香气飘飘袅袅,在此刻,彻底轻而易举夺去了他们的注意力,吸一口,再吸一口
几个人循着香味望过去,嘴不自觉地就吧嗒开了,口水咕咚咕咚往下咽。
正悠悠转着烤架的宋吉祥扭头问曲宁,“乖宝,什么时候可以转中火?现在成吗?”
“我看看。”曲宁来到烤炉旁边,拿特制的铁筷子戳了戳羊排那片,这才点头。同时,她拿刷子在盆里蘸了三蘸,带足了酱汁刷在羊肉上。
此时火转中火,烤架翻转,高温烘烤之下的香料滋味与羊肉本身的香气碰撞融合,更甚之前十倍百倍。
“那我们就厚着脸皮,不客气这一回了!”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
“这是我们两个的肉票和粮票,还请收下。”
不就是改口嘛,多简单的事儿!
这一等就是俩钟头以后的事了,不过绝对值,太值了。
他们每个人都分到了扎扎实实一盘子羊肉,那个香气随着热气熏得他们都快醉了,夹肉的时候胳膊都有点抖。
一口咬下去,最外头那一层酥到发脆,不过里面却是软嫩多汁,每嚼一下,都能品出点不同的滋味来,辛香鲜美,不腻不柴,真的,绝对当得起一个绝字。
这时候再来一口酒,嘿嘿,快活!
不过这羊肉再多也是有数的,吃一块就少一块,眼瞅着盘子就见了底。
别看几位记者同志来自不同的单位,还挺有默契,都把最后那一两块肉当成是瓜子在嗑,嗑着嗑着,眼睛就湿了,呱唧呱唧还能挤出几滴泪来。
一想到吃了这顿没下顿
心里难受!
当然,想是一回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也是要面子的。
这天晚上,他们回招待所洗洗刷刷完就九点多了,不过稿子还是要写的,毕竟是工作嘛。
哪怕是对照着笔记本,他们脑海里冒出来的也多是‘外酥里嫩,唇齿留香’之类的,还带着画面,口水一下子就多了。
“我想写什么来着?”
“军民鱼水烤全羊真香啊!”
“哦哦,我本子上记了的,我瞅瞅。”
“群众自发踊跃烤全羊真嫩啊!”
唉,写是写不出来了,烤全羊太好吃了!!
几位记者同志的魂儿都被烤全羊勾了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第二天,曲宁家的早饭省了事,烙了一笸箩巴掌大层层叠叠的酥饼,掰开来往肚里塞上昨天片下来的烤肉,滋味甚美。
援朝和援疆从县城过来,正好赶上趟。
“我俩特意留着肚子呢!”援疆一口下去,圆溜溜的酥饼就缺了一个大角。
“我妈让我和援疆接乖宝过去住两天——”援朝到底稳重些,先把正事交待了,“这不是乖宝就该开学了嘛,等她回了帝都,又得有几个月见不着面,我妈想得慌。”
曲宁很乐意的,她也想姑姑了。
要不怎么无巧不成书呢,在县城,曲宁又碰上苟主任了,这回他身边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