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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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朦胧,星光零落, 站在暗影里的人身后是夜幕星空, 宁茴眼睫微微颤动,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发光的裴郅真好看。

    裴郅不知道在宁茴心里已经给他加上了八毛钱闪亮亮发光特效,轻咳了一声破了庭院里的莫名安寂。

    宁茴回过神来有些恍惚, 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叫脑子清醒些,然后万分真诚地给他道了谢。

    裴郅冷厉的眉眼泛染上了月光, 上挑了挑, 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他侧过身眼见着她乖巧和顺脸泛红晕的样子, 背在身后的右手轻捻了两下袖口, 他从来就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心中有想法手上便也有了动作。

    手落在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轻轻揪了揪, 手感极好,实在是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揪了人裴郅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迎着她有些迷蒙的目光点了点头,轻抿着唇转身走了。

    宁茴捂着脸,自己又捏了自己两下, 茫然的很,偏头问青丹青苗道:“我是错了什么话, 哪里惹到他了吗?”

    上次他捏她是因为她把安陵郡主推下了河??这次是为啥?

    青丹青苗对视一眼,笑道:“少夫人怎么会这么想呢?”

    宁茴头晕晕的,她们再这么一笑觉得更晕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她叫了春桃先把梨花树照看好, 半靠在青丹身上进了里屋去,被硬逼着喝了半碗极其难喝的解酒汤方才卸妆沐浴。

    裴郅不疾不徐地回了西边儿院,月光填满了窗棂,透彻明亮。巴掌大的青瓷碗里栽种着的白色野花在清光沐浴下显得格外娇怜弱,他搭在窗台上的手往右移了移,端起院里厮叫人特质的滴壶,轻晃了两下,水滴浸落进去,泥土的颜色随之渐渐变的黑亮。

    裴郅垂眸凝了会儿,取了书来坐在榻上。

    ……………………

    因魏成晚久病不愈,昭元帝已是许久未见她,转头便留她多了几句话。

    她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轻嗅了两口紫宸殿中的山茶花淡香,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昭元帝一身酒气,被张公公伺候着喝了杯解酒茶,有些闲散地靠在龙椅上。写满了佛经的纸张堆叠在御案正中,他取了几张细细翻看,纸上的字迹叫他目光一顿。

    “安陵的字是越发好了。”昭元帝声音平缓,叫人压根儿品不出里面的味儿。

    魏成晚弯唇笑了笑,“都是时候姑姑教得好。”

    昭元帝看着她,语气有些冷淡,“你倒是还念着你姑姑。”

    魏成晚细长卷翘的睫毛飞快地上下煽动了两下,回道:“姑姑疼爱安陵又费心教导,安陵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她这副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魏云暖,昭元帝瞧了半晌又不由想起红绫河蛇袭和文嬷嬷上报回来的那些话,他心中微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然而你却有负于你姑姑当年的教导。”

    魏云暖当初喜欢极了这个肖似她的侄女,未免不着调的兄嫂带坏了孩子,特意将她接到身边亲自教导,当年还曾当着不少人的面这个孩子与她亲女无异,时候的魏成晚也确实乖巧。

    可是……

    “随着年长,你这性子是越发乖戾了。”

    魏成晚抬眼望着坐在上首的威严帝王,若是旁的晚辈听见这样的话只怕早就跪地请罪了,她却是波澜不惊仍旧安坐在椅子上,很是平静地道:“陆叔,安陵一直都是这样的。”

    从到大,所有加在她头顶的名声都是外人自以为是地给她安上的,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也没过她是他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昭元帝气息微滞,他是没想到这孩子会直这样的话来,心中五味陈杂,目光更是复杂难辨。

    紫宸殿陷入了沉寂,张公公半弯着腰换了杯热茶,昭元帝轻抚着沾染着热气的杯沿,半晌才开口缓缓道:“早些启程回江都去。”

    魏成晚哪里能愿意,起身站在殿中间,屈膝跪在地上,她道:“陆叔,您一向爱护安陵,这一次也求您成全。”

    昭元帝刚拎起的茶盖又砰的落了回去,声音微有些发冷,“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魏成晚挺直了脊背,精致的面容上表情执拗,“安陵喜欢他。”她顿了顿,幽幽道:“很喜欢。”

    昭元帝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裴卿已经成婚了,难道你还想以郡主身份为妾?”

    魏成晚闻言自然而然地想起宁茴,道:“我和他才是天生一对。”他们才是这个世上最合适的,宁茴那样的人和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这话真是相当的不中听,人家一个有妇之夫怎么就和你天生一对了?

    昭元帝沉下脸,抬手拂袖将案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江都。”末了又道:“安陵,朕不想再第二遍。”

    魏成晚跪着不肯起,昭元帝翻涌着火气,广袖一甩丢下一句送郡主出宫就直接回了后殿。

    魏成晚还是一动不动,张公公摇着圆滚滚的身子跑下去,道:“时候不早了,再晚些宫门就该落锁了,郡主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起就赶快回江都去,陛下也是为了你好。”

    张公公还要伺候昭元帝,又举着腿跑去了后殿,魏成晚垂下眼睑遮敛住内中的阴寒,瘦弱的身子在烛火灯光里轻晃了两下。

    文嬷嬷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她一站稳立定就将扣在她腕儿上的手落下去。

    好似覆了冷霜的面颊上浮现出几许看不大清的嫌恶,“别碰我!”

    从紫宸殿出去魏成晚一行人就直接回了府邸,她坐在府中湖边的六角亭里半趴在美人靠上。

    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亭中只留下了一个莺儿。

    凉风从湖面吹来携裹着些许水汽,魏成晚将掐在手中的橘子扔了出去,很快远处便传来咚的一声响。

    不,她不回江都。

    裴郅在这儿,她为什么要回去?

    想到那个人魏成晚有些恍惚,从到大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地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她怎么可能回去,怎么可能放弃?

    很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姑姑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她是她唯一的侄女儿,因为有姑姑在,她从就享受到了许多荣光。

    他们都她乖巧懂事,聪明剔透,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事实上她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她阴暗,偏执又凉薄,从始至终都是个疯子。

    上辈子她活了十几年,就像是在淡水里走了一遭,无滋无味儿,直到那年春夏交替之际,江都的海棠开的正艳的时候,郡王府里就如同残花破落,哀声遍地。

    她看着大门外走进来的裴郅。

    他一路走来,鲜血濡湿了衣角,阳光渐染了黑发。无论是眉目间的阴戾狠辣,还是手中长剑上的鲜血淋漓,甚至于是鞋面儿上沾落的几粒尘埃,每一点每一寸叫她从里到外连头发丝儿都颤抖了起来。

    这个男人和她一样,他们都一样地活在阴暗里,一样的凉薄偏执心狠手辣,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才是良配。

    原本如淡水无味的人生好似突然涌进了一片烈火,那种感觉美妙极了,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她也压不住心神摇曳。

    父亲身死,郡王府被抄家,她的心绪毫无起伏,本就是活该,也没什么好的?

    后来她被拘在道观里出不得一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人看得太紧叫她连个外出的机会都没有,再后来的某一天外头传来了陆叔驾崩,定王继位,裴郅被斩的消息,她坐在石阶上可惜了好久。

    真可惜,真是太可惜了,这个世上她唯一惦念着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可是没想到上天恩赐,一闭眼一睁眼她又回到了年华正盛的时候,这样的好事竟是叫她遇上了,这明什么?这明他们的姻缘天注定,这明正如她想的那样,他们是天作之合。

    她喜欢他,她真的是喜欢极了他,就像是喜欢着自己一样。

    魏成晚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平视着前方出神,到最后眉眼之上泛着冰霜,唇角却是不自觉地上扬。

    莺儿被她诡异阴冷又暗藏着兴奋的表情吓的身子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暗搓了搓被秋风吹的发凉的手,很是心翼翼地道:“郡主,湖边风大,咱们还是回屋去。时辰不早了,是时候歇息 了,明日、明日还要早起回江都去呢。”

    “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呢?”魏成晚好似没听到她了什么,幽幽启声问道。

    莺儿两只手紧紧扣叠在一起,有些犹犹豫豫地回道:“准备好了,只是……那种东西郡主要着做什么?”

    魏成晚幽深的眸子冷睨着她,开口道:“莺儿,你的话太多了,你只需要照我的吩咐办事,其他的别管也莫要多问。”

    今日只不过是要办一件事罢了。

    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回江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