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游后园失魂丢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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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声音仿佛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在喊,“将军——”

    他不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喊谁,更不想理会那个声音,他要继续跟着那个女人,他怕跟得慢了,被女人甩去。

    “将军——”遥远的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是在撵着他喊,他犹豫了,将军?他并不是什么将军,官职不过别部司马,谁会用将军这个词来称乎自己呢,哦,是的,有一个人这样称呼自己,就是罗府的家仆罗十一,罗十一?想到罗十一,他的魂魄迅速就返回到他的身体里,犹如大梦初醒般,干草,枯树,冰封的池塘,卵石径还有这座亭,一切又都重新映入他的眼睛里。

    “将军——”罗十一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辛冉忽然发觉自己的双还仍拱在胸前,就忙垂下,又急背到身后,猛地扭过脸,狠盯了罗十一一眼,罗十一吓了一跳,慌忙退了一步,讪笑道,“刚才,刚才,那是我们家大姐,也就是李老将军二公子的夫人。”

    辛冉从罗十一一脸的讪笑里看出了,他已从刚才的失态中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其实,这种失态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更别善于察颜观色的家仆了,况且,这个家仆还别有用心地提醒他,那个女人已是有夫之妇了。

    “真是一个可恶家奴。”辛冉心里骂道。

    “哦——”辛冉一边快速思忖着,一边恢复着镇静,“十一啊,我呢我,早年学道,嗯,得拜七星真人为师,学过看相识之术,能开天眼,可见凡人不可见之事,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人不知。”罗十一道。

    辛冉故弄玄虚地微一沉吟,道,“其实,刚才我看到两位公子时,就发现他们面相不俗,将来必有大作为。”

    “哦,对对,”罗十一道,“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这兄弟俩相貌不凡,将来必定能封侯拜相,两位少爷也乖巧得很,老爷不管有多烦心的事,只要一见着他这两个宝贝外孙,就一定会笑逐颜开的。”

    听了罗十一话,辛冉的心里便有了底,略一点头,继续,“其兄气豪骨壮,将来必为良将。”

    “是是,我家老爷也是这么的,瞧他长的那个头,瞧他胳膊上的那些肉,就是一做大将军的料。”罗十一迫不及待地应道。

    “其弟嘛,眉清目朗,俊雅夺人”

    “对对,将来必定做得丞相。”罗十一抢急地打断了辛冉的话。

    辛冉微一簇眉,仍以悠悠口吻道,“非也,其弟相貌奇俊,有不可限量之富贵,刚才初见时,我便见其头顶上方盘绕着紫色祥云,一时不得其解,其母出现之后,却更令我大为惊奇,因为夫人头顶上也盘有祥云,却是赤色,既而,紫色祥云靠向赤色祥云,便融成五彩斑斓之色,祥云之中犹有光霞溢射,冉意欲探窥天,便迫神魂飞离肉身,入祥云中一看究竟,隐约中,我看到有一紫色龙旋飞,又有一赤凤蹁舞,我正惊讶间,不料云中闪出一黄衫力士将我牵出祥云,斥道,此非汝等所能来,不一时,那五彩祥云渐去,恰在这时,听到你呼声颇急,便只好元神归壳。”

    罗十一简直听得呆了,他木了半晌,才道,“紫龙?赤凤?这难道”

    辛冉忽面现惊惧,一拍脑额,道,“哎呀,不好,我因一时气忿那黄衫力士不恭,道出了所见,却也是泄了天,泄天可是天所不容的大罪,将遭天谴万劫不复,这可如何是好?”

    罗十一也跟着担心起来,“那怎么办?将军。”

    辛冉垂头沉思一会,叹道,“本来有一个办法,可解天外泄之过,就是——把你杀掉,断堵外泄之渠。”

    罗十一吓得急忙跪地,涕泗横流叩头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辛冉摇了摇头,伸搀起罗十一,“罢了,罢了,为了保全自己,却要枉害一条性命,我也做不到啊,不过,十一啊,你要记住,这件事你绝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罗十一不住躬身,道,“人记住了,将军放心,若是人泄了天,就让老天惩罚人,天打雷劈把我劈成灰。”

    辛冉这才满意地微微一笑,背起双,又打量着罗十一,道,“你这是来寻我的?”

    罗十一道,“将军您算得真准,人正是来寻您的,刚才受了老爷的训,我伺候将军不周,满怨人没能随在将军左右,人向老爷禀了,是将军您要独自出去走走,不要跟随,老爷这才没再追究。”

    “哦,罗公已经回来了?”辛冉道。

    “是啊,将军,罗公是陪同县令大人和官衙里的各位大人还有大户士绅们一起来的,大家都在大厅里喝茶,县老爷吩咐人来请将军您过去呢。”

    辛冉一点头,微微抬向前轻扬,罗十一立即意会,忙跨出亭子,躬身道,“将军这边请。”

    辛冉对刘县令还是挺有印象的,尽管那天傍晚辛冉已疲惫不堪,也记不得是怎样将席桌上的肉饭填满了自己的辘辘饥肠,但刘县令端着酒杯殷勤地劝他喝酒的一幕,他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原因是那一刻他对县令的殷勤生出了极大的困惑,他一时想不透品级高于自己的县令,为什么犹如谄媚上司一般的对他,在被强劝下两杯酒后,他的思路好像被酒力豁然疏通了似的,他自觉他已想明白了,县令殷勤的绝不是他的品级,而是他的来处,他是从长安来的,长安虽不是皇城,但却是王城,居于王城里的是扶风王司马骏,督管着雍、凉、秦三州,他辛冉虽是一位品级不高的武官,但却有地方官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他离王爷更近,特别是在这种偏荒的县城做官,就更要做得殷勤些。而这些地方官们讨好来自王城的官未必就是想得到照应,更多的是求得这些官吏们回去后不要乱坏话。想明白这些后,辛冉紧绷住的脑筋就松懈了,两腿随即开始发飘,就犹如坠入云雾中,然后,眼前的所有人就渐渐的模糊了,以至于他来不及看清其他更多的人。

    此时的刘县令依然如前日那样殷勤,辛冉已不会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些此次可以看得清楚面孔的其他人,如罗公,这位长须宽额的士绅有一股江湖英豪的霸气跳跃在两眉之间,这竟使辛冉的心里生出几分忌惮;还有县尉,那位每每表现怯懦的地方统兵者,辛冉自是很瞧他不起,冷冷地给个礼就不愿多去理会;其他的人,诸如县丞和当地高门士绅虽然并不十分记在心里,但也都客气见了礼,不过,他更留意的是东羌猎将李慕是否也来赴宴,然而李慕并没有来,他的五个儿子却一个不少地来了,李辅特意走到辛冉面前怀着歉意,家父腰腿不便,不能赴宴,请辛大人见谅。李慕是陇西名将,辛冉不过是一名别部司马,不敢有过奢的企求,更没有可以谅与不谅的资格,他便在脸上堆满了惶恐,拱道,“辛某不才,久慕李老将军威名,理应登门拜谒,以尽仰慕之怀,只因伤疲困身,未能成行,何敢担此见谅二字,实折煞辛某了。”又与李特等见了礼,并留意多瞧了李庠和李骧几眼,李庠并不多话,也不见得是冷淡,中规中矩地一礼之后,就自去座中坐着了,李骧是辛冉第一次见着,自罗十一口中知晓他是李慕最的儿子,时下个头并不高,还仍是一脸的稚气,总是跟在李特身后,像是怕被甩丢了似的。

    在辛冉看来,罗府远不及长安城里的富家大户气派,但搁在这偏穷的西北地域,可算是凤毛麟角的富甲豪门了,酒宴就设在罗府的大堂,罗十一在一旁悄悄地对辛冉讲,罗家的这个大厅堂,略阳城里唯此一处,能容得下上百人共席,就连李老将军府也没这么阔绰。讲完,脸上便浮满了得意的神色,一旁的刘挺却冷哼了一声,刘挺和辛冉的几名属下也被邀来赴宴,刘挺自是要紧跟在辛冉的身边,总不离两步范围,辛冉侧回头向刘挺狠瞪一眼,刘挺便低下了头。

    辛冉的心里还一直怀着对叛军退兵的疑虑,但见着县令及众人一脸喜气兴致高扬的,也不好意思急于向县令询得释解,只好应酬着来慰贺的众人,统是言道一些场面上的客气话或相互奉捧的辞,待与乱哄哄的众人都见过了礼,无趣的客套话也已得嘴唇发干,这才就席坐下。

    辛冉坐的是客首的位置,与刘县令最近,端茶间,自然就问起叛军突然败退的事来。刘县令则先是咧开大嘴笑,又觉这种笑在王城来的官员面前很显不雅,就忙收了收,却仍是笑,只不过又故作斯文地轻捋了一下稀疏的短髯,算是维护了官体,悠悠道,“贼兵大退,皆出我等意料,猝不及也,猝不及也,全赖吾皇洪威远播,挫此强顽,殆非天忿神怒,纵凡夫用命,何能耐之?”

    辛冉知这县令是酿酸水卖斯文的主,直问他话,他会故作洒脱地绕出百里外再慢慢地回,不应承几十句话是问不出底的,辛冉虽然很烦这种人,却又不好当场驳人家的面子,只好回了几声干笑,也不再递去话,只等着县令继续。

    县令未得到辛冉的应话,面上颇有些尴尬,揣摸辛冉是武官,文彩自然差了许多,想是自己的话得太文,辛冉听不懂,故而不应,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时贼兵退去,我等也是心怀疑虑,惟恐是贼兵的诈计,幸而玄序果决,才不至丧失战,之后审问贼俘,才知贼兵大退的缘由,原来数日前,马隆将军与树能叛军在金州以西大战,树能战败枭首,余众请降,城下贼兵今日方得迅信,即刻瓦解而溃,此即贼退之因。”

    辛冉长吁了一口气,道,“树能叛军为祸西北数载,凶悍难制,为平灭此逆贼,我朝三位刺史先后死难,至使朝堂上下无不闻之色变,其畏怯犹如仓鼠惊闻猫鸣,幸有马将军于困厄中统军西征,破贼平叛,终未负朝野之望,国家得以安宁,有马将军如此,实仍我朝之幸也。”

    辛冉的一番话,引得刘县令及左右众宾客并一班僚佐频频点头应和。

    座中单有县尉神色并不喜悦,他捻须略思,道,“辛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望赐教。”

    辛冉本就对这县尉十分反感,碍于场面,不好冷下脸,就微一笑,道,“请讲。”

    县尉道,“马隆将军率军西征讨逆,上月渡温水,进逼屯居武威之贼,迫贼逆窜至金州以西的荒芜地带,距此地有近千里之遥,本地已无兵患,为何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叛兵紧追辛大人而来,即使大人入城也不肯舍弃?”

    县尉的问话显然是告诉辛冉,他对辛冉同样没有好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