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暗星黑刀影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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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走出红崖镇,直向东南方行去。

    东南五里地有一座突起的山。红崖镇本就处于多岭多丘之地,这座山只不过是连绵起伏的群峦中起得最突兀,最具山姿的一座,尽管它并不雄伟,也不峻拔,但称其为山并不为过。山上有茂密的树,是其它土丘野岭所不具有的,虽是山,却也分有五座山头,高矮不齐地蹙在一起。

    四个人走到山脚下时,夕阳已尽没,晚霞尚余微许。

    四个人便找寻一地,坐下歇脚,各自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包袱里面的东西大致都是一样的,一把短刀,一套黑衣,一包食物。四个人取了食物各吃各的,食毕,解衣宽带,褪去所穿的衣裤,换上黑服,取刀别在腰间,然后将包袱反摊,将黑色的衫里翻在外面,裹了换下的衣物和余下的食物,缠绑在身。

    酒糟鼻显然是这四人中的头目,他审视了一遍众人的装束,道,“我刚才在镇子里过的话,需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三个人一齐摇头。

    酒糟鼻道,“好,我们上山。”

    此时,西边的余晖也已尽没,天是一片昏黑,山是一团漆黑,穿黑衣的四个人排一线前行,迅速溶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山风似是无端陡生出来的,忽然之间就萧瑟满山,在枝繁草密处还划出声声凄厉的尖鸣,整座山似乎被风摧搡得摇曳起来,在昏黑间愈显诡异。

    山有路,虽不宽,但也平整,自下而上曲盘缓升,最适行窄车辕。路继续延深入山间,即得一段平缓处,这里会见到山中唯一的一处宅院,占地不多,但屋舍紧密有秩,内中还起有一座二层楼,登楼可观眺院外及山间景致。这所宅院是杨家的一处别业,每到盛夏酷暑季节,杨规便会携家人来住上一段时间,以避暑热。平时也无人居住,只留下一老仆看宅,数日前,这宅子也是计划要卖掉的,只因这里偏远,难寻买主,就搁置下了。

    宅院被裹在深深的黑暗里,山风吹着怪异的哨音,自房檐屋梢窜来游去,黑暗中有一点亮光在战栗地晃,这是这所宅院唯一一处有亮光的地方,一间屋,摇晃的灯火就置在炕桌上,同置在炕桌上的还有一壶酒,两碟菜,一个老者正盘坐在桌前,独斟独饮,他正是看守宅院的老仆,在这空寂的山中,别无所好的老仆静守的是一份漫长的无聊与寂默,在一天之中,或应是一年之中,盘坐独酌大概就是他唯一的消遣了,此时,他的双眼已开始迷离,两颊也渐渐泛红。

    屋门好像没有合紧,此时正发出微微的响声,老仆似乎没听到,即使听到,他也并不为意,山风经常会把门推来推去的。然而,弄出声响的并不是山风,而是人,一张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这个人从推开门缝里瞧了一阵老仆,终于把门合紧了。

    刀疤脸拎着刀,快步走到一处房屋拐角,他的三个同伴正在这里等他。

    “解决了吗?”这是酒糟鼻在问。

    刀疤脸摇摇头,“一个没用的老头,快喝醉了,弄死也无益,反正也不碍咱们做事,就放过了。”

    酒糟鼻略一思,即一挥,四个人便一齐向后宅奔去。

    昨日,酒糟鼻和刀疤脸攀到高处,窥探了一整天院内的情形,几间房,几条路,几道门,都记得烂熟,但除了这些,唯一能看到的人,就只有看宅的老仆,这个慢腾腾的老仆,共去了后宅四次,两次响午,两次傍晚,都是将一个食盒提去,之后再去取回,食盒是送到后宅那座二层楼里的,毫无疑问,那里必然有他们要找的目标。

    现在,四个人已经站在楼前。

    酒糟鼻向三人比了个势,白纸脸就留在原地察看动静,刀疤脸和泥胎鬼随酒糟鼻一起向房门靠去,贴近房门向里听,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有动静,反使三人更加紧张,依常理,这里必然是要有人守护的,可是,漆黑的楼犹似上古遗墓,感觉不出里面有一丝人的气息,而白日里,老仆送来的食盒,就算只装粗饭咸菜,至多能盛装三四个人的饭食,里面,若是真有三个段高强的能人,他们即使再自负于从未失的骄绩,也免不得对即将相遇的未知对产生一丝焦虑和慌恐。

    门被推开了,是刀疤脸推开的,门本就没上插销,所以轻易就推开了。门里很黑,黑得什么也看不到,即使很黑,即使里面有未知的对,面对打开的门,三个人一定要迈腿进入,他们是绿林上人,这个时候若显露出怯意,哪怕是一丝犹豫,那简直就是可以死上百次的耻辱。无论里面是什么,他们都要坚定地进去,他们已经走里屋里了。

    今晚的月光并不明亮,大概是缺月,又被薄云遮掩,能透进屋里的光就更不多了。

    三个人横刀在身前,紧张地等待眼睛适应屋里的黑。终于,屋里的情形隐约可见了,屋是一座空屋,没有任何陈设,也许原来是有的,前几日变卖家产时,将陈设尽都扫去。视左右两侧,各有一内间,俱都掩着门,一侧有楼梯可上二楼。

    酒糟鼻抬上指,泥胎鬼会意,攀梯上楼去了。

    此时,刀疤脸推开右间屋的门,向里瞟一眼,空荡荡没有一物,即抽回身向酒糟摇头,酒糟鼻便去开左间屋的门,门乍开,一股酸臭味就扑到脸上,便知屋里有人,细看时,见屋里也同样是空荡荡的,略有一同的是,这屋里多了一块门板,门板上似是铺了一层薄草,亦或是一张席子,上面有一个人,背靠墙坐着,在酒糟鼻向里望去时,那人的眼睛也同样闪了几下。

    酒糟鼻和刀疤脸先后闪进屋里,借着透过窗纸映进屋里的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屋里的人。

    “你姓薛?是吗?”酒糟鼻问。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反问。

    “如果你姓薛,我们就是来救你的人。”

    “你们?”那人的眼睛闪动了几下,“你们来了几个人?”

    酒糟鼻一怔,“你究竟是不是姓薛的?”

    刀疤脸一扯酒糟鼻的衣袖,道,“大哥心这人,这屋的门没锁,窗也没封,不像是关押人的地方。”

    酒糟鼻急将刀向前一抵,欲做捅刺状。

    那人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冷冷的笑声,“我的双腿已经废掉了,这门,锁与不锁门又有什么不同?”随着话声,双微动,即发出一阵铁链的声响。

    酒糟鼻看那人双,见那人腕上联着一根铁链,便不再疑,收回刀,问,“回答我,你是叫薛松吗?”

    薛松悠悠道,“即使你们找对了人,但你们想做的事,恐怕是做不成的。”

    刀疤脸焦躁道,“大哥,这个人阴阳怪气的,太讨厌了,我们不是有图嘛,对一下不就成了吗?还跟他费这么多口舌。”

    酒糟鼻恍悟,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展开,纸上画着一个人的头像,昏暗中,却看不清晰。

    “打开窗,透些亮时来。”酒糟鼻对刀疤脸道。

    刀疤脸就去开窗,只开了一扇,屋里的亮光就增了不少,酒糟鼻仔细瞧了瞧里的画像,又对比了一下坐在门板上的薛松,点头道,“没错,是他,带他走。”

    刀疤脸却没有回应,酒糟鼻回头去瞧,见刀疤脸立在窗前,正愣愣地瞧着窗外。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酒糟鼻问。

    “他,一定是看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出乎他意料的事。”这话是薛松的,得很从容镇静,似乎他正在完成一个他亲设的局。

    “究竟看到什么了?老二。”酒糟鼻也不待刀疤脸回话,急蹿到窗边,向外一看之下,不禁也愣了。

    窗外正是楼的正庭院,这里本留有一个人在把风,是那个脸如纸白也如纸一样没有表情的人,这个纸脸人仍留那里,只是,他现在不是立着,而是倒在地上。

    “你们的兄弟已经死在外面了,”薛松语气平和地道,“我刚才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我就是要盘算一下,你们有多少胜率,现在,外面悄无声息地死人,想是留在外面的应该只有一个,看来,你们总共来了不过四五个人,四五个人——”薛松摇了摇头,“我的兄弟,一个可以顶你们两三个。”

    闻得薛松的话,酒糟鼻和刀疤脸都面显惊恐之色,即而又转为一种恐怖的凶恶,两人相对一视,刀疤脸便迈步走向薛松,薛松一副并在意两人的样子,他的眼睛似是半合着,嘴里仍然喋喋不休道,“可惜呀,可惜,他们都因我而死,他们本不该死,该死的是我”

    刀疤脸已走到薛松近前,忽地起刀,刀头直刺薛松的咽喉。

    突然,刀疤脸“啊——”地一声,脸向天一仰,身子随之向后弹出,弹出的身子倒撞向门口,而这时,门外伸来一柄雪亮的长刀,刀尖正迎到了刀疤脸撞来的身体,于是,随着刀疤脸又一声惨嘶,有半尺长的刀头自刀疤脸的胸腹刺了出来,刀疤脸的身子忽地又踉跄前倾,自胸腹间突出来刀头瞬间不见,一股鲜血却从刀头消失处强劲地直射出来,竟一直射在了薛松的脸上。随后,喷射着鲜血的刀疤脸的尸体就仆倒在薛松面前,刀还紧握在中,刀上有血,不过,那是他自己的血。

    刀疤脸的倒地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虽然只是一瞬间,酒糟鼻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他的反应是,挺刀向门口那柄长刀的后面刺去,他虽然看不清刀的后面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是一定这柄刀的主人,他的判断当然不会错,他的刀刺出的得也很快,很凶狠,只是,门口的那柄长刀在他的刀刺出的同时,突然就消失了,而他的刀仍在瓣刺,于是,刀刺进了黑暗里,他的人也被刀带入了黑暗里,黑暗中,他竟然看到了那条鬼魅般的刀影,刀影正迎他而来,此刻,他没有想任何事,也来不及想任何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