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雨旸时若(2)
上辈子?
人终究是一场归无的前程。
但是,倘若有人信誓旦旦站在你面前和你谈上辈子,乃至上上辈子,你要不要信?
章郁云从无稽之谈的蔑视走到了眼前这般处境,因为什么?
仅仅因为想和她男欢女爱?
有,一定有这样的因素。但绝不至于被她操控到。
余下的就是真情实感的欢喜,到什么地步呢?
也许只有上辈子爱过你才能诠释得通。他。
听话的人,喜极而泣。
她往他胸膛里钻,他往她身体里钻。
……
卧室南窗边的五斗橱上,水晶瓶皿里养护着的白玫瑰在浓墨的夜里悄然绽放,骨朵到花开,遥遥似春秋般漫长,也短促在醒豁眼之间。
激流勇退,章郁云在紧要关头骤然撤离,梁京全不经事,少女情怀地依附着他,温柔缱绻地喊着“章先生”,
如同藤萝,缠纠地眼前人章法大乱。
章郁云终究狠心离开了她,梁京一直歇闸的意识在一片热烈的汀泞里得以复原。
“圆圆,你看我的床单……”有人成心招惹她。
梁京拿被蒙脸,整个人躲进黑暗里去,直到听到章郁云的脚步离她远一些,才冒头出来,像短憩浮面出来的鱼,勉强换一口氧气活命。
她又累又饿,没自个待上个几分钟,就昏睡过去。
被章郁云从被子里刨出来时,满头大汗,她恹恹得很,起码的羞耻心逼促着她:找她的衣服,
哦,在楼下。
但早就不能穿了,破了,坏了。
拜章郁云所赐。
始作俑者眼下在她的鼻息间喊她的名字,圆圆。
梁京不听,她继续掖软被来遮掩自己,未果,章郁云先她一步给她抛开了,一并拽着她的脚踝,稍稍用力一扽,拖她到身前。
捞起来。
“干嘛?”她两只手本能地去环他的脖颈,微弱的呼吸里能嗅到他沐浴后的香气,薄荷味。
“洗一下。”
“我自己去。”梁京拧眉、抗议。
“哦,”某人从善如流,“那自己去呀。”着放她下来,任由她软绵绵地踩在一团衣物上,催她上前,去呀,他眼睁睁地看着呢。
这人!
被逼无奈,梁京拣起地板上章郁云的那件衬衫,想勉强套一会。衣衫主人突然暴躁极了,一把给她薅光手里的衣服,重新横抱起她,“别闹,梁圆圆,我不想这么快来第二回合。”
章郁云抱她进套卫,洇她没进水里,梁京觉得浮浮沉沉的。
也看着他的一只手搭在浴缸边沿上,渐渐没进水里来,来够她的身体,梁京背过身去,逃离他,在最远的边缘线上。
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较劲了有几分钟。章郁云让她转过来,梁京死活不回头,某人抽出水里的手,他总有办法她,“那么,我进来。”
着,他要解身上的衣袍扣,梁京急了,“你让我自己洗,可以吗?”
“你洗啊!”
“你杵在这!”
章郁云坐在边上的置物凳上,高高视线看水中的她,影影绰绰,面对她的控诉,不置可否。
最后是外面行动电话响了,他才算放过了她,右手再次探进来,沾连些水,泼到梁京脸上去,“好好洗,有事叫我。”
头一桩紧急事就是,“我的衣服……”
“先穿睡袍。天亮了,我叫方秘书送过来。”
梁京对于章郁云这种万事倚仗秘书的性格很不满意,“……你叫方秘书送过来像什么话?”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的下属,发生了什么?
卫生间有两处镜面,两进出式,干湿分离。章郁云从干处台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包烟,重新折回来,点燃、深吸、浅吐,蓝色的烟雾渗透进水雾里去,他这才答她的话:“瞧瞧我们姑娘的慌张劲。像什么话?自然是人话。放心,方秘书这点工具人的意识没有,我也不会用她十年。”
他宽她的心。也提醒她主家的觉悟。
“会影响你吗?”
“嗯?”
“徐太太的存在。”口口声声赶章郁云出去的梁京,好不容易憋到现在,她还是盯不过,盯不过他随时随地都可以这么泰然处之的腔调。
她实在的焦虑。一来,她不想和前尘往事都算不上的人攀扯上交集;二来,她又不想单单因为她,章郁云在生意竞技场上失去起码的公正与公允。
她成为不了他的焦点,却也从不想作他的污点。
章郁云这才告诉她,徐家宴会上,徐太太问及章先生的女友?
人总是看清前路,了然后路,才更为豁达些。他感谢梁京关键时候闹了这出脾气,才免于章郁云囫囵掉进不知名的社交圈套里去。
他回复徐太太的话很务实,临来,二人起了点冲突,于是,他被放鸽子了。这才落了单赴会来,叫徐太太看笑话了。
那位徐太太闻言良久未出声,大家都是聪慧人。晓得借力力的痛处,也晓得公私不分的弊害,自然更晓得,起起落落的人生里,从来不只有拿起与放下两笔选择。
而梁京问章郁云的问题,他只有八个字回答她:
但行前路,无问东西。
要问他百分百的得与失,他都保不齐。
“连你奶奶一辈子这么骄矜的通透人,也有看窄的时候。这大抵就是人心,圆圆,不是嘛?”
“我不允许你这么Eine。”梁京全揽错来,她全是自己的逼仄心思。
章郁云拱火,“圆圆,你信不信,你奶奶是怕临了,她的圆圆要‘完璧归赵’了!所以这才,关心则乱。”
梁京也有不愿受教的时候,她不愿听,就整个人淹没到水里去。章郁云眼见着她闭气地全身心躲进水里,乌墨色的长发乱浮在水面,半分钟都不止,她愣是还能坚持着。
再等了几秒,章郁云喊她,水里的人依旧没动静。
他终究被逼动身子,掐了手里的烟,俯身双手去捞她出来,梁京破功前呛了口水,连番地咳嗽,脸也是潮红的。
她重新挨到章郁云,才老实告诉他,她不舒服。
“哪里?”章郁云即刻就脸色阴郁起来。
摸到她的身子是微微发烫的。额头也是。
“有点低血糖,又好像有点低烧。”梁京再告诉他,笼沙公馆这里追尾兰舟那次,她第一次见章郁云,回去夜里她也发烧了。
时候那次,奶奶在章家落水那次,她高烧不退,也是。
“也许都是因为你。”梁京湿漉漉的两条手臂不管不顾地来环章郁云,后者由着她闹,够着一块干毛巾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擦干身体,抱她回床上,听她继续絮叨着“胡话”:
“老天爷好不公平,明明那么早就遇到你了。可还是叫我等了足足二十年,章先生,你是属于我的嘛?”
“是。”章郁云无由郑重答复她。
那日在光华寺,大雄宝殿佛祖前,沈阅川问梁京,他和章郁云的差别是不是仅仅在于章信圆圆的前世记忆?
梁京正色答三哥:不。他和三哥一样,不信。
信不信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是不是那个人。
梁京再言:哪怕我也不记得他了,没有前世那些线索了,我也相信,他还是那个人,这就够了。
三哥,对不起,我纯粹喜欢他那个人;
也谢谢你陪伴我漫长一个岁月。
对不起,我不能以同样心情回复你。
再杂糅的逻辑回到眼前,抱歉徐太太的事,也替奶奶的多思量,给他赔不是。但请章先生不要怪她,“错宗还在我。”
“还有吗?”章郁云调高了冷气,拿暖被给梁京裹地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头,像对待襁褓婴孩那样轻声细语,盘问她还有吗,还有什么不曾告诉他的话吗?
软被里的人摇摇头,想起什么,补充道,“我想我也不会梦魇了,我明白了……”
叫她痛楚难当、喜悦难抑的从来不是那栋老房子,而是和这栋老房子有关联,在不远之处又叫她触手难及的某个人身上。
十二岁那年,原该是遇上章先生就能化解的。偏奶奶带她去了江北,这一错开,足足等了十年。
章先生那年回国的。
“好了,别了,歇会。”章郁云拿额头试她的温度,很烫,这让他很懊悔。
“你不信对不对?我知道。”梁京愈发地迷糊起来,不知道是烧得还是困得。
“改天给我听,现在闭上眼睛歇会。实在不行,我叫医生来给你退烧针了!”
姑娘一心记挂着她还没穿衣服,“我想回崇德巷。”她要穿衣服。
完,梁京挨着章郁云,又一次昏睡过去了。
*
于是乎,外面未至。章郁云招来了司机,他要即刻回崇德巷那里。
司机关望亭接到电话呵欠连天地赶过来,公馆门楼外,看着一身正装的章总抱着那梁姐坐进后座,二人喁喁细语,梁姐还穿着章总的男士睡衣,全程恹恹不睁眼的精神。
一人俯首去,一人贴耳来。
无限风月遐想的一幕。
关望亭是个粗人,他心眼直,视线痕迹也就明显。冒犯了别人也浑然未觉。
章郁云闲散靠在后背上,拿手盖蒙梁京的眼睛。也从内后视镜里堵司机的探究目光,冷冷发号施令,“开车”。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
流感还没好利索,先写这么多吧。
特殊时期,大家都要保重身体。
.
2020.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