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亭亭如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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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不记女人的喜好。”

    章郁云再正经冷酷的神情不过,“她们也很明白我的德性,要么我干脆问她们要什么,要么她们干脆问我要什么。”

    “圆圆,你是头一份。我上赶着讨你的欢心。”

    “也因为你年纪,我待别人三分好,就想着该待你三十分才对。”

    因为什么呢,“因为你的明日还未真正开始,就被我自私地拽在手心里了。我很清楚,相比你需要我而言,是我私心重地更需要你。”

    “章先生,这里是不是有什么camera逼着你必须讲一些违心且造作的话,来保全你万人迷的矜贵形象?”梁京纯属受不了他这样,不腻歪的话他还不讲。偏偏总有这个本事,把这些酸溜溜的话得一本正经、信手拈来,“是的话,你就眨眨眼呢!”

    “眨你个头!”他伸手过来,真真有力的那种,狠推了把她的额头,再一秒破功地暴躁,“不是,你当真不喜欢这个牌子?”

    或者,章郁云认为,她该是喜欢的。

    有迹可循呀。世故的章先生认为他的留心皆学问该是无懈可击的。

    才搬进去崇德巷的某个早,章郁云捡到了梁京信手丢在洗手台面上的一对耳夹,该是她摘下来忘记收纳进盒子里去了,是香家的。

    梁京闻言这出后,赧颜,“是假的。”是乔开网店的朋友送的。

    “我知道。”某人傲慢拆穿她。

    她也就顺着学他的不近人情。两手背在身后,少女姿态但刻薄口吻:“嗯,章先生女友前赴后继的,自然对女人的东西了如指掌。”

    被揶揄的人不动声色地弹弹她额头,今晚他和她额头过不去了,“掂在手里就知道呀,称头不足。”

    “我有真的。是二十岁的时候,斯嘉送给我的。不过丢了。斯嘉是香粉,她好多佩戴都是香家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

    梁京不无尴尬地静默下去。温驯地试图跳过这个话题。

    某人也明白了,不去为难她,为难这些年矮人檐下的蹇促:“没所谓。以后我给你买!”

    姑娘不置可否,对于章郁云殷勤奉送到眼前的琳琅饰品倒也受用,但不过分欢喜。

    “奶奶从前过,体面的人从来是里子比面子多一点。好的缎子都是翻面没差的,你们男士的西服也是,越好的,里子越称头。”梁京着,正色应对章郁云所谓的买,“嗯,章先生给我买东西,我自然是开心的。收礼物没人不开心,但那终归是礼物。礼物天天由人送,会连累人的,不累到那人的经济,也会累到那人的心。”

    所以,梁京很认同Eine的话,矜贵体面的人,要做到里子相当衬面子。

    “上学的时候,我看过一个剧。剧中的女主角有句话,我记到现在。前男友要谢她一回人情,替女主角付一个包的钱。女主骄傲如斯地:我要用我自己的钱,买我自己的包包,装我自己的故事。”随后,女主自行去付账了。

    梁京想成为这样的人。她着,从黑丝绒托盘里挑中一个黑色金边带着香家logo的耳夹,摊在手心里,表示她选好饰品了,

    “章先生,你信嘛?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但是遇到你,只会比那样的预见多点……颜色?”她一时拿不准贴切的词。

    “什么颜色?”某人轻佻问。

    姑娘不理会他:“黑白到彩色。”

    章郁云冷哼一声,问,“今天什么日子,有人嘴这么甜!”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分明是绿色!”

    对面的人自行戴好一对耳夹,左右亮相着半张脸,要他帮忙检查可妥,再劝退他的闲情,“可惜这里面没有绿色的,不然我一定戴。”

    章先生被K.O.了。

    慈善会下半场到时刻了,秦晋上来催章郁云的时候,顺便跟后者更新了与会嘉宾的情况。章秦二人耳语完,章郁云重回梁京身边时,问她,也提醒她,“徐先生今晚原本没女伴的,……他太太临时过来了,你OK嘛?”

    梁京犹记得一周前,秦晋起章爷爷这个慈善会,徐起屾所在银行也有捐赠,徐赴会也在情理之中。她既然答应了来,就不会捉襟见肘地再逃什么。

    昨日回去探望Eine,歇在家里,祖孙俩入睡前,照常了些体己话。Eine劝圆圆,不见也别一味声张。尤其你父亲那头又知道了,这要是闹起来,别人损失、收益都随他们去。只一条,

    你身份捅开了,对你不好,对郁云更没得意之处。

    日子安生地过,是最求之不得了。

    你母亲那里也难做人,她不来我这里低一次头罢,没得由我看轻了,凉薄;来了也进退两难。圆圆,她如今的家庭才是正经的为人妻为人母。

    你看不上她如今赎罪的情意,情有可原。但你要是听神过来她如今的处境,一边温馨稳固的丈夫儿子,一边从前卖女儿的罪过。就该明白,有些人,你不去惩罚他,由他熬着,已然是最大的刑罚了。

    Eine,无论如何,圆圆生母终究还是比她父亲讲些良心的。

    做人还谈留一线。遑论亲缘。

    旁人这番话,梁京或许还会顶真些,不受用。但奶奶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她人还未将养地过来,梁京到底体恤些,只得乖乖地应下受教。

    这其中不能不承认,还有些软肋。因为奶奶提及了,也许圆圆和生母的事闹发开,会影响章郁云的名誉。

    *

    坐在会场第一排,章郁云的右手边。梁京其实心里直敲边鼓。她很踟蹰,一方面不想让章郁云觉得自己孩子气,连起码的社交都不能陪他应付;一方面,见或不见,不过是她口头逞的孤勇,那个人真来到她面前,嘘寒问暖些什么,她没准毫无应对的能力。

    “轻松点。她再不济,不会跑过来强行认子的。”

    章郁云和奶奶一个看观。负疚之人不外是求个心安罢了,她要的是饶恕。所以,梁京才是这场赌局的庄家。

    “矜贵点,梁姐。多少男士盯着你呢。”

    “盯着我干嘛?”反而,梁京被章郁云得更不自在了。

    她推推眼镜,一身黑色通勤装。肤白貌美,端正秀气,手里拿着块平板,里面是今晚竞拍的所有拍品的细节资料。

    必须承认,老太太把这姑娘规训地很沉静。章郁云同秦晋过,她哭哭啼啼在表面,里子里很固执,固然地一套世界观。

    你轻易闯不进去,她也轻易不会出来。

    秦晋坐在梁京右手边了,他先前的座位让给她,由她挨着章郁云。

    眼下,她变相也挨着秦晋。后者犹记得,不久前,乐姐冒犯到章董面前,秦晋观棋不语般地冷嘲过,老章要贤要慧,章要骨要皮。

    眼下,没准,她是章家的两全。

    “你会日语是吧?”秦晋看穿了梁京的慌张,冷不丁地来分她的神。

    “啊,”翻阅平板的手停下来,人转脸过来看秦,她耳朵上戴着章郁云为难了方秘书许久而来的战利品,“会一点。”

    “私活想不想接?”秦晋他朋友在做代工,日方的沟通缺个懂行的翻译,他问梁京愿不愿意帮这个忙,顺带捞点外快。

    梁京下意识看章郁云,秦晋喊她回头,“你看他干什么,你自己的生计呀!”

    “不是,我是在想一个问题……”

    “!”

    “许总那边会不会告我哦?”梁京坦诚,入职前签过保密协议的。

    秦晋竟然笑出了声,形容意外地温和,“那你再想想,想好了给我答复。其实,……你也可以不告诉许还业的。”

    “我愿意!”

    “愿意什么?”

    “技术沟通的活啊。”

    哦,又答应了。果真孩子气。“好。”秦晋一字答复她。

    然后,二人当着章郁云的面互换微信。

    某人面上绅士宽容得很,一掉过头来,他没好气地问梁京,聊什么了?

    “钱。”

    章先生再一次被K.O.了。

    他们这隅角落,一直交头接耳。章郁云身边的女伴更是出众点眼极了,因为利落的OL风,轻声细语地在章先生身边毫不掉梯队的气度。

    不明就里的人,甚至以为是章先生聘来的专业拍手。

    章郁云今晚只拍一件藏品。这是章氏布好的公关任务,老爷子把那套尖足盏拿出来捐拍是没错。但章郁云个人名义的慈善也得出,索性老爷子高价出,他再高价收,挣个至善至孝的名头罢了。

    他父亲近日身体不大好,没能出席。

    但继母那边,她一向是圈子里太太会的头目。今日许多捐献都来自傅安安的酬酢。她原本就是明星名媛挂的,这样的风头,岂能由别的女人奔到前头去。

    *

    傅安安的手帕交连女士和她咬起私房话起来,“噢哟,你那大儿子又换新人了呀!”

    傅安安已经多日没见章郁云了,老爷子自从被章郁云挪出了郊外休养,那头也轻易不召唤。

    他们做儿做媳的,比不上一个孙子来得有用偿。

    傅安安气得在家跺脚,要晏云去爷爷那里请安。晏云那浑子,拿医院忙脱不开身来支吾她,

    最后拉锯下来,总是那一句窝囊话,“有大哥在就行了。”

    行行行,行什么!章家要变天了。这对窝囊父子还蒙在鼓里呢。

    眼下,傅安安傲慢端坐着,对场上的竞拍也兴致缺缺。左右,章郁云在,压轴的风头自然还是他代表的章家。

    “他这回昏头了。相中个娘鱼。还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弄不好,疯癫起来出人命的那种。”

    连女士不懂了,“什么意思呀?”

    “就是那妖精精神上有问题。和章家原本就有来往的,去江北精神病院治了十年呢。”

    “这么不来事的一个人被你们老大带在身边哦。”连女士继续八卦,“我可听来往很久了。连你家老爷子都惊动了,恁是没劝回你们家这位爷。”

    “谁知道呢?被下降头了吧。”傅安安无边地嘲讽,她巴不得呢,巴不得章郁云可劲地折腾呢。

    连女士到底和傅安安一个鼻孔出气,提点她,“这没龙头的马一旦勒不住,可就任由他跑哦。你家老爷子如今这个样子,章熹年又病秧秧的,老大真由狐狸精迷着道了,登堂入室也不是没可能哦。这娶娇妻的路子,咱们见得还少嘛!”

    傅安安不受用了,细长眉毛稍稍一挑,红唇口一咋舌,“瞎什么八道。”

    连女士且笑不语,她知道傅安安吃心了。从前傅怎么登堂入室的,她没忘。娶娇妻的路子,是没少见,她傅安安就是一枚最典型的例子。

    台上拍卖行落锤成交了一款经典收藏级腕表,下一个进程是连女士夫家捐献的。

    今日她先生没来,她作为代表,到底要观摩一下,这物件能拍出个什么价位。

    也就一时收声了。

    *

    这头,梁京一旦融进一个场合里,她就会是那类认真倾听的人。

    或听课,或听会,

    抑或眼下听藏品介绍。

    与她而言,不参与或者参与不起的活动,她本该极力边缘化的。好在各色藏品介绍得都很有趣,比如刚刚成交的春.宫三问表。

    她听得入迷极了。

    章郁云趣她,好感兴趣哦,姑娘!

    梁京不以为然,她反驳他,我为什么不能感兴趣啊,很神奇啊,工艺及审美都很绝妙啊。

    “嗯,确实很绝妙。”某人尤为收敛的口吻,

    长出气地叹,“我们姑娘一夜就长大了。”聊春.宫都不怕了。

    梁京被章郁云欺侮到了,局境里,她也懒得和他辩驳什么。

    红一张脸,息声听藏品介绍,也翻页手里的平板。

    图片上,一枚翡翠扳指,内镶金里。光泽温婉,翠色通透。拍卖人员近景镜头阐述藏品,会场屏幕上切过的细节披露是,扳指金里上细细镌刻着一圈梵文。画外音解释,经专业人士译化,可能是物件主人的生辰八字。

    —

    身边的人微微地瘫下去了点,没了先前端坐的礼数。章郁云察觉到,再侧首过来时,梁京面色不大好,起初他还以为是刚才逗趣的难堪没消。

    才挨近她些,徒然,梁京不合时宜地站起了身。她的站立,引得现场许多人的注目。

    章郁云下意识地拽住了她的手,“圆圆、”

    梁京本能地想辩驳拍卖行的这一点。“不,不是主人的生辰八字。”

    她突然胃里翻滚得厉害。

    “不是的,”话再出了这一截,她整个人被跟着起身的章郁云扪回怀里,昏惨惨里,

    她勉力扬起头,试图纠正这个错误观点,

    但最后目光只撞进了阴郁色的一人眼里,只有他听得见她什么,“不是主人的,

    是椅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