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回首向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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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飞一把托住这妞的下巴,“哟呵,还挺横!到底是有金主撑腰的。”

    梁京拍开这人冒犯的手,她自顾自锁车,再从地上捡回自己的手机,屏都摔裂了,“因为不关我的事,你没有权利伤害我,包括我的手机。”她举着手里的残次证据,警告对方。

    关望亭听清梁京的话,急急从地上爬起来,拦在她面前,求她帮他这一回,他是被人算计的,“章先生给我的钱,全被他们骗下水了,……我不按期还钱给他们,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的懦弱话混着血的腥气。

    章郁云因为和徐起屾的生意需求,从关家姐弟的关系曝露出来,他就笃定地跟梁京,这人留不得,于公于私都是。

    他一向看人很准,梁京即便心里有些不该有的唏嘘,到底也是认清现实。

    于他关望亭是生计差事,但章郁云也有不得已的生产大局要顾。

    眼下,她她谈不上愧疚,也别拿从前的羁绊来绑架我。“我到底从哪里来的,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关师傅,你知道我姓梁的。”

    她拨开关望亭,理智劝她不要管,这种烂泥人生的事,没有尽头的。

    白了就是贪,贪得无厌。

    她很想问问他,如果没有遇上你姐姐,你预备怎么做?是过好自己的人生,还是也这般作歹自己。

    一失足酿千重恨的百态,偌大一个人间,装得满满当当。

    阿飞是不敢动这妞,但今晚跟踪关望亭,也想拿回自己的业务。他关望亭不是吹嘘攀上大荣光了嘛,才区区二十万就把他怂得像过街老鼠一般。

    甚至不敢回家,怕牵连孤儿寡母。

    阿飞恫吓他,你最好记着你还有孤儿寡母。着,扪着他的肩,往关的下半身,狠踹几脚。

    时下近夜里九点,老衖弄里的赁户多老人家,歇寝的也早。一静一动之下,那些人的拳脚,像尖刀划玻璃般地在梁京耳边难以耐受,那句“孤儿寡母”更是击中梁京心思。

    因为关写意,害关望亭没了工作,她多少有点看在眼里。

    先前还断舍离,直到梁京知道了章郁云因她担上那么大的资金风险,她才明白,难断的。就像走钢索的人,一环套一环,你每一步的脚下,都牵连着身后的无数步。

    “够了!”她踅回身来,“是想报警还是要钱?”

    *

    高架下来回城,进市区的时候,章郁云醒些酒气,拨正腕表,九点过一刻。

    司机见章总人在黑暗里坐起身,忙问他,“您好些了?”

    “嗯。”后座上的人,勉力撑起身,拧开一瓶矿泉水,稍稍口渴地灌了几口。

    晏云给他电话的时候,后者还在酒桌上,老二口吻很急,要大哥天大的生意都放放罢,“父亲不好。”

    章郁云在席口上,面上依旧无可挑剔的从容色,抄起二钱杯,酒潮了潮唇边,仰头烈烈地吞服下去。

    酬酢再行进了半个时,章郁云以公司总部临时起变卦,得即刻改行程回S城讬言,三巡酒没马虎,只是急急压缩了他消受的时间。

    留许还业善后,许陪章出来的时候,问什么情况?

    章郁云脱了西装外套,“章熹年,心源性晕厥,这次我得回去一趟。”

    “好,随时联系。”许还业不比秦晋,这厮越难捱的关口,越数落人,大抵也是知道章郁云的心结在哪里,才敢浑话几句,“孝不孝放旁边,真出点闪失,哀思还是要尽一尽的。”

    “离冬至还有多久?”章郁云不紧地随口问。

    还有个把个月呢。

    车子来接他的时候,他一身酒气钻进车里,人是瘫着的,不省人事的迷离口吻,关照司机,紧快地开。

    两个时的车程,司机全程卡在超速的越境点内,起码回到城内了。眼下路况有些堵,章郁云揉揉太阳穴,给梁京拨电话,一直到系统语音提示对方无人接听,他才收线了。

    起初没当回事,想着她可能一时没看手机,或者在老太太那儿,或者洗澡磨磨蹭蹭。

    他暂时没闲心去想她,父亲那头,他确实得到场。

    等车子越过交通淤塞,安全抵达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章郁云进特护病房的时候,会到晏云,第一句话是,“情况如何?”

    再一句:“通知爷爷了嘛?”

    傅安安第一时间通知晏云的。用过晚餐后,你爸爸想泡个澡,你知道的,他那个身体,如今过高的温汤都不能够的。

    好在一切都还好,入睡前,药也是按时吃的。

    等傅安安在洗漱回来,人就不省了。

    眼下还是没醒过来,今晚是度危期。

    章郁云一面听着细枝末节,一面在傅安安面前踱步,他消声片刻,“晚饭吃了些什么,药又在哪里?”他的问话没有主语,声音也透露着十足的耐人寻味。

    晏云属于职业病范畴,没听出玄机,给大哥解释,我都问过了,饮食和药物都没有问题。

    章郁云背着手,稍稍仰仰头,目光从傅安安肩头风一般地收回头,“那就好。”

    他还是冷峻人的态度,知会晏云,“今晚熬过来,算是又一造化;熬不过来,明朝请去通知爷爷,没什么瞒的必要,生老病死,终究是大事。”

    晏云对父亲的身体情况及余量都有比较客观的态度,乃至超过兄长的理智。他要大哥回来,一方面同为人子,他觉得这是应当应分的;另一方面,也是他到底捉襟见肘些,父亲真挺不过去,身后事及章家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他全然不会。

    不知什么时候起,从爷爷那里,约定俗成地,碰到拿主意的事,晏云从不和兄长争。

    他也清楚自己,不是争的那块料。

    晏云把心里的话告诉大哥,郁云拍拍他的肩,“远不至于。老二,你只是躲懒罢了,信不信,父亲这桩事,我撂挑子,你照样办得成。”

    “到今天为止,你依旧没有原谅他?”晏云没忍住,他自幼在父亲的庇护下成长,多少要为父亲鸣几句。

    章郁云从外套里翻烟出来,想起是医院,又不合时宜地揣回去,兄弟俩为这份原谅攀扯多年了,从前没结果,现下还是。

    晏云了解大哥的脾性,也知道父亲两个儿子,没一碗水端平过。

    可是意气地,你占了爷爷的恩宠,何尝不是一种携私报复呢,你终究报复了他呀,他知道的。

    “他知不知道,找时间,我单独和他聊。以及,他不知道的事,我也要一件件和他清楚。”章郁云找个位置坐下来,“晏云,你我都清楚各自脾气,谈不拢的事,一次足以证明百次。”到此,章郁云终究拿了家主的派头发话,今晚他留守,不必都杵在这儿了。

    叫他回来,不就是为了有人拍板嘛!

    *

    晏云这头再一次吃了败仗,连同母亲要一起先回去的时候,傅安安没首肯,要留下来陪你父亲。

    儿子也看出母亲的焦虑,大哥那头也没什么,他再不济,不能剥夺母亲是他长辈的事实。

    晏云回去替父亲取点衣物再过来,直到老二去了许久。

    特护病房里都静得出奇,病人没动静是应该,傅安安今日这般嘴瓢,真真叫章郁云涨见识了。

    前些日子他的那本账存着,他有他的算,存着不代表不计较了。

    别他没给长辈机会,他要她走的。且看在晏云的颜面上,章郁云从前受过的侮辱,他不想晏云也受一回。

    可惜有人不识抬举。傅安安很明显有话朝章郁云,似乎长篇大论得很,不知从何起。

    他不妨作个歹人,四平八稳地落座在继母面前,拿手撑腮,“阿姨今日免不得要熬夜了,咱们母子俩,叫点咖啡来喝?”

    傅安安这个浅薄的女人,即刻就耐不住章郁云的架势了,惶惶倒塌感,她急急否认,“见梁京是你父亲的意思,你大可以去问你父亲。而那丫头脑子不灵光的,些颠三倒四的话,郁云你最好慎重,没影的事,你别最后白搭了梁家姐的淑女教养。”

    对面的章郁云一秒凝眉,随即拨云见天的明朗神色,“圆圆什么颠三倒四的话了?”

    傅安安愣在那里,她不信,不信那丫头不和他告状什么。

    方才章郁云和晏云的话很刁钻,他,他有他父亲不知道的事要清楚。

    有人不和她绕圈子,也提醒她,别乱攀诬别人。“我不屑从别人口里听是非,圆圆也不是那种人,管你信不信。而我,敬告你傅姐:既有能耐拿钱扔了听响头,就该知道,你撒的钱是谁挣回来的。”

    章郁云和她点到为止,这一手消息,他压在手里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主意的,这是我对我父亲最后的孝道,以及,“也是对我去了的母亲的公平。”

    傅安安瘫在坐处,她终究动容了,声音软但恨,她恨自己还活着,出口的话也不是求情,是控诉,控诉他们章家的活死人墓,“郁云,你知道在你父亲身边讨生活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嘛?”

    “他并不爱任何人……”

    傅安安的话才开了个头,章郁云没多少心神听,行动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他正想拿这串未知来电发掉这女人的牢骚眼泪,

    不成想,接通后,章郁云光听了两句,额角就直跳。

    *

    棋盘室里,破面褴褛的一个铺面光景。

    眼下暖气去停了,门窗洞开,都驱赶不掉这经年沉闷的烟味,和一股子泡在里子的发霉发腐的气息。

    天花板上有根日光灯的管子一时亮一时灭,招得人无端心烦。

    梁京,她可以替关望亭还这笔债,但她要当事人立的字据。

    阿飞被这妞的端正惹笑了,她未必是这里面年纪最的人,但绝对是最单薄的,还是个女的,他恶劣地朝她喷口烟,“妞,你当真不怕?”她也许是不怕,怕就不会跟他们来。

    “怕。”梁京冷峻自嘲,“谁能不怕拳头呢。”

    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关被死,或者由着你们去为难孤儿寡母。

    “而我之所以愿意帮他,理由也许你们比我更清楚。”梁京着,把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推到阿飞跟前,“我手机坏了,也转账不起来。把卡押你这儿,明日再来付款,他欠你们的收据给我,我单独给你们立字据。”

    听到这,二楼栏杆处有一男声兀自笑出声,好大的动静,随即那人从楼梯绕身下来。

    梁京听到阿飞恭敬喊了声对方,“生哥。”

    那男人没睬手下,而是大喇喇地往梁京对面一侧坐,四十开外的年纪,形容清瘦,身条中等偏下,搁在市井气里多点出世感,但又不足够算得上斯文类。

    举手投足间,其实很是老道深沉。

    “姐,您逗我玩呢,卡押我这儿?街角摆地摊的娘鱼也没这么欺侮我陈某人智商的。”自报姓氏的男人手里拈着的正是关望亭签的字据,他缓缓递到梁京跟前来,试探的眉眼,后者无动于衷。

    好像没等到她的伸手,陈某人有点不满意,侧着身和她笑,“我们见过。”

    梁京眉眼里起了些许波澜,是被这人的话惊到了。

    陈生不在乎帮她回想回想,“章家的拍卖会上。”

    梁京即刻会意了,“是你!”抢了她请柬的那个男人,她下意识错愕,一面之缘的人竟然是操持这样营生的。

    她面上很难不晦涩。

    陈生不以为然,继续可有可无的寒暄,“不才,也只是爱好摆弄点古玩。且上回,是章家正经下的商会帖子。”

    他继而再夸梁京腕上的表好看。

    后者错悟,“要钱可以,这块表不行!”

    陈生笑意更浓重了些,继续不置可否的神色,“不过,主要还是人的骨相更好看。”

    言尽于此,男人把字据揣回外套内衬口袋里,还钱暂缓,“姐,我陈某是要好生送回去的。”

    “章先生的人,我吃罪不起。倒也不是卖他章的颜面,是章老,我们前面那条大道,叫什么名字?”

    仲英道。这是梁京自就知道的事。

    陈生微微颔首,章家是真正做实业的人家,老先生当年出资捐了这条主干道,才养出了这四四方方多少人和路来。

    盗亦有道罢,别管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总之,商会里叫得出名号,叫不出名号的人,都晓得章老是个值得竖大拇哥的生意人。

    “我要的钱,我自会讨。但是姐这尊佛,我得给你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也奉劝你一句,恩惠的好人别做,做就做这大恩惠的主。”

    “否则,姐今日遇不上我这样识相的,也许会输得很狼狈。章先生也不会痛快的。”

    “……”

    罢,陈生给章郁云去电话。接通前,他快慰点拨梁京,“咱们互相成全。没你过来,我还未必能叫章家盛我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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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03.28/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