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可惜
“三长一短选最短, 三短一长选最长……”
离着程彦中住所不远的一处院子内,吃饱喝足睡不着,正背负着双手仰望星空的四阶术士郭嵩焘, 脑海不其然闪过这么一句,随即摇头失笑起来。
他辨不出李流光话的真伪, 但不妨碍他记住这段话,每每思及都失笑不已, 夸赞一句想出来的人是个妙人。至于靠着这么一段口诀能否拿到圣域权限, 那是高运明要考虑的事, 他的任务已完成,余下时间倒是要好好看看霍林河, 看看李流光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到煤气厂和屋内的煤气灯, 他心中生出了浓浓的兴趣。
“老师。”
弟子郭向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断了郭嵩焘的思绪。他也不恼, 只随口道:“十六郎来了,莫不是吃太撑了睡不着?”
郭向明一脸无奈,正想给自己辩解几句, 郭嵩焘似已回想起今晚宴会的吃食, 满脸回味地啧啧两声, 赞道:“今晚的吃食颇有几分曲家天厨的味道,到不想远离圣域也能吃到这种美味。十六郎你觉得如何?”
“确实美味。”郭向明实话实。
来这里之前他还曾担心安北穷苦老师吃不好,特意从家族带了几名庖奴,一应吃食更是齐备。不想霍林河繁华远超想象,虽食物种类不如圣域繁多, 但胜在新鲜可口,烹制精美,细究起来跟圣域也不遑多让。
念头闪过,郭向明惊觉自己又被老师带歪了思路。眼见老师有继此话题发挥下去的意图,他赶紧道:“老师,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望……”
不待他下去,郭嵩焘已轻笑道:“十六郎是想问为何要在圣域架设路灯吧?”
郭向明松了口气,赶紧点头应是。
郭嵩焘心中叹息,嘴上却是笑道:“十六郎觉得路灯如何?”
“设计精巧、构思奇妙,在照明方面也颇有可取之处。”
这个评价倒是公允,郭嵩焘点点头,继而道:“那十六郎又为何质疑呢?”
郭向明愣了下,想这笔交易无用且多余,而且付出四艘飞空艇的代价也让他觉得不值当。他心中承认路灯设计不错,如他所在照明方面颇有可取之处。但圣域哪里用得到路灯呢?架设到内域?郭向明自个先摇摇头。内域日夜轮转光亮自起,种种神奇难以描述,路灯的存在不过是多此一举。外域?他想到圣域家家圈养的仆役奴隶,似也根本用不到路灯。如此他很难理解老师的做法。
不需要他多什么,郭嵩焘已猜到他的念头,仰望着星空怅然道:“圣域绵延数百年,自黄金一代乱起,、极光分裂,剩下固守圣域的人早些时候还想着勤勉奋起,恢复黄金一代的荣光。但时间长了,所有人都沉迷于圣域营造的高高在上的虚幻中,如井底之蛙般望着巴掌大的天空,满足于现在的一切。今日你觉得路灯无用,改日又有其他呢?外面的世界不断在发展,只有我们固步自封,停滞不前。十六郎你想过这样下去圣域会变成什么样吗?”
郭向明羞愧地低下头。
郭嵩焘从星空收回视线看向他:“十六郎你自生活在圣域,切勿被圣域的神奇遮了眼。圣域再神奇,这种力量也不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但你看看院子里的路灯,日夜轮转它也会自动亮起,世俗间的凡人看在眼里,和你看圣域又有什么不同?但这种力量是切切实实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即便有一天圣域不在了,这种力量也依然还在。”
“圣域不在?”郭向明正听得认真,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当下惊愕地看向老师,心中如潮水翻涌,半天抓不到思路。愣了好一会,他才讪讪笑道:“圣域怎会不在?老师您多虑了。”
郭嵩焘不置可否地笑笑,望着星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郭向明看着老师的背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知该什么,迟疑间郭嵩焘突然似想到什么,回头问:“十六郎要不要陪老师出去逛逛?”
“啊?”郭向明第一反应是:“老师您该休息了。”
郭嵩焘笑呵呵道:“十六郎不是撑的睡不着么?出去走动走动还能早些睡。”
郭向明无奈地看着老师,他真不是撑的睡不着。不过想来老师也听不进去,他略微犹豫道:“我让人去跟程彦中术士一声,且派些人过来护着老师。”
“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护的,你当为师是年轻的娘子?”郭嵩焘笑斥了一句。
“老师!”
郭向明有些急了,但老师一贯随心所欲,根本不是他能管住的。眼见老师走就要走,郭向明急急招了几名弟子过来,好歹跟在了老师身边。
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程彦中耳中,程彦中想了想派人去跟李流光一声。哪知派去的弟子不久便去而复返,轻声禀告李流光术士也不在工坊,管事李流光术士跟着沈郎君一同出去逛夜市了。
程彦中:“……”
他挥挥手示意弟子退下,转念轻笑起来。七估计是觉得五郎今日受了委屈,陪着五郎去散心了。
正如程彦中想的这般,李流光是特意陪着沈倾墨出来逛夜市。今日郭嵩焘的接风宴,出于某种顾虑,沈倾墨并未出席。他自己不觉得什么,李流光却觉得委屈了他,宴会一结束便拉着沈五郎出了工坊。
随着煤气路灯彻夜照明,霍林河的晚上越发的喧闹起来。原本郭凤虏建城时规划了东南西北四个坊市,如今围绕这四个坊市,人们又自发形成了几处夜市。其中商贩彻夜叫卖,人流不息,热闹的不得了。
李流光带沈五郎去的便是其中一处夜市,位于纺织厂不远。最初只是一些卖吃食和胭脂水粉的摊贩,主要顾客群体是住在纺织厂内的娘子。但随着安北军跟纺织厂一次次联谊成功,附近出没的安北军越来越多。随之吸引来更多的摊贩,不久便形成了一处规模甚大的夜市。
“听程信那处夜市新开了一家食肆,卖的胡饼甚是美味。周围又有卖馄饨、鱼鲊、冷淘、磓子的各种吃食摊。五郎去看看想吃什么。”李流光边走边细细介绍着。
沈倾墨专注地看着他,眼中似蕴含着无数的星辉。感受着七郎的情意,他心中欢喜的厉害。无论七郎什么,他都点头好,一路嘴角不自觉翘起,心房仿佛开满了桃花。
窥着两人心情都不错,跟着的蔡伸也凑趣道:“那处卖胡饼的食肆卑下也听过,他家的胡饼还有个名字,叫古楼子。”
“有什么法吗?”李流光好奇地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蔡伸摇摇头,“不过卑下听过他家怎么做饼,据是将羊肉切碎,一层一层铺在和好的面中,隔中以椒、豉调味,又润以酥油,最后放入火炉中烤到微微焦黄便可以吃了。”
他完,李流光跟沈倾墨尚不觉得如何,跟着的一众护卫已不由得吞咽着口水,等不及要大快朵颐。
笑的工夫,一行人已到了夜市。这里便明显感觉人多了起来。不仅有汉人,还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混杂其中。“郎君就在前边。”蔡伸伸手一指,众人随着他看去。一处装饰简单的食肆前,长长的队伍已排了两圈。
“卑下去买胡饼。”蔡伸自觉道。
“不用。”李流光心血来潮,拉着沈倾墨去排队。“我跟五郎自己买。”
不待靠近,扑鼻的香味已袭来。两人对视一眼,依着顺序排起了队。对两人而言,这都是一份难得的体验。沈倾墨自不必,大概从不知排队为何物。李流光前世倒是经常排队,但在大唐这还是头一遭。彼此相视一笑,俱都觉得新奇的很。
随着队伍慢慢往前走,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阵喧嚣。李流光踮脚看去,便看到几名倡优扮的男女登上路边的一处高台,很快鼓乐响起,间或夹杂着唱曲声。细细听来曲子竟是改编自那本火遍整个霍林河的《彩衣使者》。
的是前朝洛阳有一男子,素喜家里养的一只鹦鹉,常常亲自喂之。男子的妻子与人私通,密谋要残害男子。某一日,男子回家见到一位身着彩衣的女子,细细告诫他今日切记不可饮酒,以防有人害他。男子心中起疑,遇到妻子劝酒时故意装醉。妻子见其醉倒暗喜,急急召来私通的邻人,想要谋害男子。不想男子已有防备,反杀了二人。之后男子四处寻找彩衣女子无果,某一次醉倒时隐约见彩衣女子出现,急急抓着对方不放。待酒醒后,女子已不见,只有一根彩色的羽毛留在他的手中。
李流光听的是津津有味,心想这大约便是后世戏曲的源头了吧。见他的心思在曲子上,沈倾墨也不扰他,只时不时拉着他往前走几步。眼看就要排到了,却不防几个术士学徒扮的年轻人跑了过来。头的术士学徒正要亮明身份插到最前面,慢他一步的学徒眼尖地认出了李流光,飞快地拉着他退后一步,乖乖排到了最后。
李流光忍着笑扭过头,装着没看到对方一脸惊恐的样子。沈倾墨的脸上也带出几分笑意,借着夜色伸手握住了李流光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落在不远处郭嵩焘的眼中,叹息地跺跺脚。
“可惜呀可惜……”
“老师?”郭向明怀里捧着一堆吃食,顾不得周围人异样的眼神,苦笑着问:“老师您可惜什么?”
“可惜你那十几个还没成亲的侄女,白白错过了一个乘龙快婿。”
郭向明一脸懵然地看着老师,完全没听懂老师在什么。
“走罢。”郭嵩焘无意上前跟李流光招呼,径直往前走去:“前面还有家冷淘铺子,去的晚了又要排队了。”
郭向明带着几名弟子,生无可恋地跟了上去。郭嵩焘疾步如飞,完全不似百岁高龄的老人,边走边赞道:“圣域可没这般热闹。来为师还是年轻时在长安逛过几次夜市,那会还是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在的时候。可惜……”
郭向明已经不想问老师又可惜什么了,只紧随其后追着老师的身影。倒是郭嵩焘忽的停了下来,看向旁边:“那是卖鱼鲊吗?”
“弟子不知。”郭向明气喘吁吁道,他也确实不认识什么鱼鲊。
郭嵩焘嗅嗅鼻子,高兴道:“是鱼鲊。”转头便拐了个弯,冲着郭向明招招手:“十六郎快来,圣域可没鱼鲊吃。”
郭向明:“……”
待他赶到老师身边,老师已要了份鱼鲊捧着吃了起来,边吃还不忘招呼他:“十六郎要吃吗?”
郭向明摇摇头。
郭嵩焘正要话,几个约莫七八岁的幼童挤了过来。头的胖子飞快点了几份鱼鲊,往旁边的几人手中一分,大声道:“喏,好了,考试我考的最差请你们吃,下次我绝对不会再考倒数第一了。”
“我才不信呢!你每次都不考倒数第一,结果还不是次次都是。”胖子身边一个秀气的娘子细声细气道。
“就是。这次的算术题多简单啊。5乘以48你居然还能算错!”另有人边吃边补刀。
胖子气呼呼地:“我是粗心了,粗心还不成么?”
郭嵩焘看着这几个幼童,听着有些幼稚的童言童语,一直笑眯眯的不话。待这几名幼童吃完跑掉,他远远看了一眼,注意到有跨刀的护卫在后面跟着他们,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注意到老师的反常,郭向明轻声道:“老师?”
郭嵩焘笑笑,望着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这便是圣域建立的目的啊,可惜……”
郭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