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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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廻光去了琼花观。

    她知自己身上染了血气, 故而也未凑近,只是离着约有三尺的距离,站在隔离外瞧着几眼琼花。

    观里的道士已经怕了她,她来也不拦了,只是择着自己的菜,背着师父交代的功课。

    江廻光站了有一会儿, 才慢慢回过了头,对老道士道:“观主这是要赶客了?”

    老观主哈哈一笑:“这天下就算有人能赶宫主的客,那也不是我。我来这里,只是想问宫主一句话。”

    廻光挑了挑眉。

    老观主道:“徒已经起了灶, 要问宫主一句,您可要留下用膳?”

    廻光笑了,她道:“好啊,那就麻烦令徒了。”

    道童听见了廻光要留下,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廻光瞧着有趣,也要在一旁盯着他多撒下一勺米,咕咕的炖起粥来。

    粥米黏糯,配上观里特有的扬州酱菜,虽是简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廻光喝了一碗粥,道了谢。道童倒是没想到她还会道谢, 别扭了一下才接了她的谢, 收拾了碗筷去盥洗。

    观主见道童走远了,自己也去给观们落了锁。等他步了回来,廻光仍在观中, 瞧着殿上的三清像若有所思。

    观主用浮尘扫了扫岸上的落灰,整理着香炉钱柜,顺口问道:“宫主想什么,想问什么,都在这时了吧。老朽的武功平平,常常精力不济,是熬不得夜的。”

    江廻光听着想笑,她也确实笑了。

    她笑了笑,仍是仰着头瞧着精雕细琢的三清塑像,蓦然道:“老先生,我自昨日起便有个问题一直萦绕于心,时至此时此刻,也寻不出个答案。”

    老观主整理了香柜,又取了今日的香油钱,方才回了一句:“所以宫主先来问琼花,如今又来问道祖?”

    江廻光侧首:“不可吗?”

    老观主道:“哪有什么可什么不可,可与不可,都是人心自允不允罢了。”

    廻光闻言忍不住重新量起了这位老观主,他看起来还是那副模样,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道袍,眉目慈善,出的话有时客气有时又很不客气。

    她笑道:“您倒是看得很开。”

    老观主道:“没办法,人经得多了,自然都会看得开些。”他意有所指,“若是看不开,多遇上几位脾气不好的香客,我这老骨头还不得先气死。”

    廻光忍不住低低发笑。

    观主最后道:“江宫主,花不回你你未移花,神像未答你,你也未曾毁了塑像。宫主捐了那么多香油钱,琼花观也不能让您白跑这么一趟。”

    老道士浮尘一甩,慈眉善目,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个大和尚。

    他捏着胡须,慢声轻语:“宫主想不通的问题,身边总有个人会有答案。既然从前都是她给答案,为什么这次不也去寻她呢?人经历的多了,看得都透。”

    “那些绊住宫主脚步的,只是些宫主自以为的东西罢了。”

    “所谓关心则乱,便是这个道理。”

    廻光直视着威严的三清像,忽而朗声大笑。

    她笑的畅快,而后转首对观主道:“前辈得对,这事本就不算是事,有什么问题直接去问不就好了,何必扯出那么多不痛快来。”

    她罢抬步便走,老观主也不拦,只是看着她几步见移形换影便跃上枝头消失在夜色里,听着她那句:“日后请您喝酒!”笑着抚了抚胡子。

    老道士立了会儿,只觉夜风清爽怡人,直到他的徒弟在舍内叫了,方才应了一声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走回去的时候,他叮嘱徒弟:“明日不要出门了。”

    徒弟困惑不解:“为什么啊?”

    观主淡然极了:“因为你知道了,不止明日,后日也要不敢出门了。你三日不出门,咱们观里可就要没得吃。”

    道童不过观主,嘀咕着“禁足就禁足,还要找理由,师父今天又气什么啊”,愤愤的回了屋子。观主瞧着自己的徒弟走了,他立在院子里,原本清爽的夜风里夹杂了一丝腥味,腥味的来处,大约是道观右街、廻光住着的那间客栈所在的巷子里。

    江廻光松了手。

    跟着她的刺客便被折了脖子,松松软软的跌在了地上。他跌得狠,脑壳都破了一处,流出的血染红了褐色的土墙。

    江廻光冷淡的很,连多一眼都不愿意给死去的尸体,抬步便走。

    直到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江廻光回头,便见到了花满楼。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等了江廻光多久。

    江廻光见了他,不免挑眉:“怎么,花公子要替妹妹来向我讨公道?”她扫了一眼那具尸体,“还是要替你哥哥来捉拿我归案?”

    花满楼对江廻光的这种话方式着实招架不来,他摇了摇头,表示都不是。

    这倒让廻光有些好奇了,她问:“那花公子来找我做什么?”

    花满楼迟疑了一瞬,方才开口道:“我……”

    他似乎也无法为自己今晚的行为找出个理由,所以只能站在月色中,任凭今夜的银月在他的身上洒落薄薄的一层银霜,覆在他微蹙着的眉间上,覆在他停住、无话可的唇齿间。

    廻光见着了,忽然便觉得今日一天的嘈杂烦恼都散了干净。她看着花满楼甚至有心情低笑了两声。

    她:“花公子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花满楼:“不,我……”

    廻光心情极佳,她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异常的容易话。

    所以她含着笑意:“我今日心情好,不如允你一个承诺,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她轻哄着,“哪怕你要求我日后不得在扬州杀人,我都可以答应你。”

    花满楼闻言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忍不住笑了声,廻光便道:“你要什么?”

    花满楼叹了口气:“我并不需要什么。”

    他走上了前去,廻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拎着一枚的袋子。

    廻光:“……这是?”

    花满楼道:“本来早该送的,但总是因别的事情耽搁,是松子糖,宫主不妨尝一尝。”

    廻光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奇怪,她倒是想起来花满楼在前日的确有买过糖,但她那时以为是买给花兰汀的?

    廻光语气古怪:“你送我糖?还是三天前的?”

    花满楼闻言忍不住又笑了。

    他温声:“今日下午我重新买的,是最后一锅出炉的糖,虽然凉了,但应该尚能入口。”

    廻光看了看手里的糖,问道:“那三日前的呢?”

    花满楼不明白廻光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仍然耐心的答了:“因为耽搁了时间,我自己吃了。”

    廻光便低低笑了起来,她眯着眼:“花公子在我眼里,看起来倒要比糖更甜些。”

    花满楼:“……?”

    廻光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摇了摇糖,让花满楼听见了糖果滚动的响声,而后朗声道:“礼物我收到了,多谢你了。夜深露重,花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花满楼愣了一瞬,随后也忍不住微微笑了。

    他倒像是真的只是来送一包糖,糖送到了,他便也回去了。

    廻光坐在窗边瞧着他行走在月色,剥开了糖纸,取了枚焦糖色的松子糖咬下。糖果含着微苦的甜味,却又夹着松子的香气。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比起糊弄孩子的那些松子糖,这包显然要精良多了。

    廻光吃着糖,神色沉静。

    她面上瞧不出喜怒,直到花满楼走远了,她才合了窗户,将剩下的那些没有吃完的糖随手丢在了桌上,随手找了本琴谱接着看了。

    廻光本意定主意,要将兰汀的事情交给天心月自己来处理。

    她给天心月写了封信,询问她的意思,移花宫的信使再快也要过上几日才能收到天心月的回复。廻光在写信的时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添上了一句“花满楼送了我一包松子糖,味道尚可,你时候吃过这糖吗?”

    信送出后,廻光闲着无事,便去扬州的琴行为自己买了把琴。扬州做琴的功夫惯来很好,江廻光挑中的琴虽然比不上她送天心月的那把凤尾琴,但也聊胜于无了。

    拿到琴的那一刻,江廻光因为已许久不抚琴,弹出的第一个音有些许的散漫。

    有旁的爱琴人听见了不由嗤笑了一声,江廻光并不以为意,她悠哉哉的、断断续续地弹完了一首曲子。这曲子着实惨不忍睹,可她自己却似乎毫无所觉。

    江廻光摸着琴弦笑道:“不错,那就你跟着我回家。”

    着她便要买了这把琴。一旁的客人听了不由生气,冷着眉眼对江廻光道:“这位姑娘,琴也是有自己生命的,您明明就不是个擅琴的人,如今强取豪夺将它带回了家,不觉得对它而言是种轻慢与亵渎吗?”

    江廻光“唔”了一声,道:“我付钱了吗?”

    这位女客一滞。

    江廻光似笑非笑:“我付了钱,那怎么做就都是我的事。”

    罢,她抱着这把琴要直接走了。那女客人见状连忙追了上去,江廻光也不躲她,就这么在前面走着。那女客自然要拦下她理论,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拦住她,便先遇见了花大。

    花大见她匆匆忙忙追在江廻光的身后好奇:“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方明珠道:“花大哥,你来的正好。你知道我没有别的爱好,从就是爱琴,最大的希望便是每一把琴都能遇见知音的主人,因着这缘故,我才在花三哥的店里学着做琴。”

    花大道:“不错。”

    方明珠便道:“我已经学了三年,也做了不少佳品,对不对?”

    花大:“是。”

    方明珠:“好,那我要求你们不能将李师傅的琴卖给这个女人,李师傅做了一辈子的琴,爱了一辈子的琴,我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安!”

    花大看了看方明珠,又看了看含笑的江廻光。

    他只觉得头疼。

    江廻光来扬州这几日,几乎要比他在朝廷里最如履薄冰的那几年还要难熬。

    花大向方明珠开了口:“方姑娘……”

    方明珠一口道:“鸾凤姑娘过,琴贵知己。琴若是落在了蠢物的手里,就好比鲜花落进泥地里,是这世上最难忍,也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

    “花大哥,你知道我憧憬着昔年的鸾凤姑娘,我虽然没有她当年孤身入华山挑战松石先生的勇气,但护一把琴的勇气还是有的!”

    廻光听到这里,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笑容有些变了。

    她也觉得这次扬州行有趣极了。

    廻光问:“你崇拜鸾凤?去过华山的那个鸾凤?”

    方明珠量着江廻光:“你倒是也知道鸾凤姑娘,既然知道她,便该知道自己不该带走这把琴了吧。”

    江廻光瞧着方明珠,了句:“她没过这句话。”

    方明珠:“?”

    江廻光抱着琴,多了几分耐心:“她没过,不过她倒是过另一句话。”

    “老匹夫,拿你的琴出来!”廻光回忆了片刻,万般肯定,“对,是这句。”

    作者有话要:  卡文卡死了。

    今天依然是想暴毙的一天。

    唉。